缪尔斯公爵转身离开,似乎没有注意到阮白那双漆黑的眼睛,始终望着自己。
入夜,今天的血月颜色比以往更深,刀疤手里端着一盏烛火在古堡的四周乱转,他在找董海。今天董海出门了以后便一直没见踪影,一开始他到也没多想,直到现在
临近午夜十二点,古老的传说中这个时间段正值恶鬼出没。
刀疤从比尔管家口中得知董海今日并没有回来,联想到对方离开时那表情和行动诡异的模样,心头隐隐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黑暗中行走。
忽然,前方的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金发蓝眼睛的英俊男人迈着优雅的步子哼着小曲儿靠近他,尤迪尔挥手与他打了个招呼,“嗨。”
刀疤:“……嗨。”
大概是从阮白这个纸扎店老板与古堡中的好几只鬼联系颇多的时候起,不管是其他人还是尤迪尔,对他们这群外来者和善了不少。第一次见面时尤迪尔还会故意逗他们玩,而现在见了面还能心情不错的打个招呼。
属实让人震惊。
“刀疤先生大晚上不睡觉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对门的室友今天没回来,所以我去问了下比尔管家。”
尤迪尔点了点头,便擦过他的肩膀走了。鬼怪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阴气,饶是刀疤这个阳气非常重的钢铁大壮汉也不由得抖了下身体。他想,阮白可真厉害,看上去瘦削的青年平时做的生意便是与鬼怪打交道。
他摇摇头,往二楼走去。
正欲回房间时,他的耳朵稍稍一动,大门开启的吱呀一声不轻不重,刚刚让人听得分明。
这个时候,有人从外面回来?
刀疤心中顿感好奇,他和胆小的王汪不同,他的胆子向来很大。更何况他们都在古堡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刀疤便重新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好奇地往一楼看去。
啥也没看到。
但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显然是朝着楼梯来的。
是董海回来了?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索性下了楼,在一楼的楼梯口等待董海回来。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刀疤还听到了兹拉兹拉的重物在地上拖拽的声音。他的好奇越发浓烈。这时,附近的窗户被风从外吹开,哐当一下狠狠砸在了墙壁上,刀疤来不及去看那窗户,便见月光下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不是董海。
但这道人影也着实很眼熟。
正是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尤迪尔。
这个优雅的男人从外而来,身上还带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刀疤多看了两眼,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做鬼的就是厉害,分分钟从古堡里头闪现到古堡外头。”
吐槽归吐槽,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以及第一天对自己的恶作剧,刀疤还是跟尤迪尔打了个招呼。
“尤迪尔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尤迪尔轻轻的应了一声,刀疤便兴致缺缺地和他说了声‘晚安’,便要转身离开。也是在这一刻,周围的窗户齐齐被怪风呼啦啦吹开,哐当哐当的声响自耳边一声声炸起,刀疤龇牙咧嘴地吐槽古堡该修缮一下了。
低头那一刻,却愣住了。
月光落在尤迪尔身上,将他英俊的面容照亮。而他的前方,一道黑影自脚边蔓延开来,隐隐露出一个矮胖的人形来。
刀疤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尤迪尔一只鬼怎么可能有影子!
他哼哧哼哧的吸气喘气,脸隐藏在夜色中变得煞白。男人不动声色地往二楼的方向走,尤迪尔的手却缓缓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面前的尤迪尔靠近他几分,微笑着,声音却异常嘶哑:“又见面了?那就是缘分。”
刀疤在心里头口吐芬芳。
谁他妈跟你是缘分!
“嗐,咱们两个大男人之间说什么缘分呢你说是不是?时间也不早了,尤迪尔先生要不还是赶紧去睡觉吧?正好、正好我也要睡了!”
他说完拔腿就跑,然而一条腿才跨上台阶,就听身后的‘尤迪尔’轻声叹息,紧接着一道凌冽沉重的冷风呼啸而来,重物逼近时刀疤浑身像是有感觉似的,肌肤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在重物砸向自己时,浑身的皮肤紧绷成一层厚厚的铜。
嘭
duang
沉重的铁锤没有将刀疤砸成肉饼,巨大的冲击力却让他生生飞出了几米远,钢铁般的身躯狠狠砸在二楼走廊的地板上。他像条废鱼一样趴在地上,喉咙里涌起一阵一阵的血腥味,眼前金光闪烁。
差点把他砸晕了。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二楼房间内所有的玩家小队成员,沈琼、王汪、红姐推门出来,看到地上趴着的刀疤纷纷面露惊讶,王汪甚至探头探脑地往刀疤身后看去,一边嚷着怎么了一边在看到迎面走来的尤迪尔时,扬起笑脸和他打招呼:“嘿尤迪尔先生!”
他觉得他们现在也能勉强算作是朋友了,毕竟他们有过好几次‘秉烛夜谈’的经历。
只是,迎接王汪的是刀疤的一声怒吼:“蠢货赶紧跑!!那不是尤迪尔!”
“啥?”
王汪瞬间呆滞。
已经来到二楼的尤迪尔终于在逐渐亮起的烛火下露出了全部的模样,他与尤迪尔长得一模一样,即便是后脑缺损的一块也毫无差别。男人的手里拖着巨大的铁锤,那铁锤在地板上蜿蜒拖拽,兹拉兹拉之后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男人冲玩家小队微笑:“看起来各位跟尤迪尔的关系非常不错,那……我先送你们去地狱,再让尤迪尔去找你们怎么样?”
他的目光划过几人,蔚蓝色的眼睛幽暗,“阮白呢?”
王汪等人慌张的同时精神也高度紧张,听到这话只是反问一句:“你找他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杀了他!”‘尤迪尔’脸上露出狞笑,“他敢戏耍我整整两次,我若不杀了他,污名就会一直伴随我!阮白,你给我滚出来!”
王汪:“……啊这,被人戏耍两次你竟然也好意思说出来啊。”
紧接着又是一声小小的嘟囔:“本来谁也不知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尤迪尔’:“……”
拖着大铁锤的男人瞬间恼羞成怒,狠狠拎起铁锤朝着面前砸了过去。刚刚从地板上爬起来的刀疤见状,二话不说又以钢铁之躯生生挨了一下。他吐出一口血,再一次站起来,却觉得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赶紧走,这里我挡着。”
王汪被刀疤的男子气概震得眼泪汪汪,在心里给这位壮汉点了个赞正要拉着红姐赶紧走人时,二楼尽头的房间门终于被打开了,阮白身上还穿着睡衣,肩膀上蹲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小黑猫的长尾在阮白的身后轻轻一晃,碧绿色的竖瞳望着那铁锤,轻轻地喵呜了一声。
那双竖瞳一闪,‘尤迪尔’突然觉得浑身僵硬。
刚才还嚣张得挥舞着铁锤要所有人都前往地狱的男人僵硬着表情,悄悄用力拖拽着铁锤。阮白打了个哈欠,轻声道:“疤哥,沈琼,可以上了。”
两人一愣,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阮白的话,沈琼便率先冲了过去。身后的骨刀抽出,刀刃在夜色和烛火下泛着锋利的光芒,那刀狠狠劈向铁锤的柄。
咔哒。
柄碎了。
刀疤见状眼睛咻地一亮,全身覆盖上一层金色的铜,像一座山一样扑向了‘尤迪尔’。伴随着嘭得一声,男人被扑倒在地,张嘴吐出一口气来。
阮白从伸手掏出那根熟悉的粗麻绳,上前便三下五除二地将粗麻绳重新绑在了‘尤迪尔’的身上。
阮白一手牵着麻绳,一只脚将‘尤迪尔’踢到了半空,将麻绳系在了走廊的栏杆处。阮白找了个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尤迪尔’,对方便浑身僵硬地在半空中乱晃。
青年见状不由得轻笑,“罗布公爵,这好像已经是第三次了。”
尤迪尔,不,现在或许应该称之为罗布公爵了。罗布只愣了几秒便倏地瞪大眼睛,怒吼再次响彻整个古堡,“该死的,你是故意的!!”
阮白站在一旁,身体半靠着扶手,笑道:“故意的称不上。就是在你身上多分了点心思而已,谁知道罗布公爵嘴上一套,做得又是一套呢。”
“当然了,也得感谢罗布公爵,否则尤迪尔的尸体我们估计永远都找不到。”
阮白当时真以为罗布不知道尤迪尔的尸体在哪里,但回到房间后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怪怪的。尤迪尔让罗布活着当一个废人,罗布想方设法想要得到十三个人的鲜血脱离诅咒。
那么脱离诅咒之后呢?
无非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死,二是复仇。
公爵的尊严早已被踩碎,丁点不剩下。罗布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被尤迪尔以诅咒之名折磨了这么多年,多半想着要复仇。可再一想罗布的模样,浑身上下只能找出一个优点——爬得比一般人快。
就这,也能复仇?
多半是还偷偷藏了个底牌。
但阮白没想到,罗布的底牌竟然是附身在尤迪尔的尸体之上。
第18章
真正的尤迪尔在动静发生之后的五分钟内匆匆赶到。他走到阮白的身边和他一起打量被挂在半空中,神情僵硬、眼里都快凝聚出狂风暴雨的罗布,双手捂着胸口,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感叹
“噢,我亲爱的哥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简直像一条丧家之犬。”
做作的模样,过分夸张的语调听得现场看戏的玩家小队成员打了个哆嗦,只有罗布本人被气到了,他向尤迪尔这个弟弟露出露骨的恨意,那狰狞的模样想是要将尤迪尔一口吞入腹中。
“闭嘴,尤迪尔!你别以为你赢了。”罗布嚣张地晃动着自己的躯体,眼底露出恶意的笑,“你要杀了我吗?真可惜,你怎么杀了我呢?拧断我的脖子还是砍断我的四肢?你觉得死的人会是谁?”
尤迪尔没说话,他那一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终于变成了其他的表情。
他偏头去看阮白,用很抱歉的嗓音道:“阮先生,或许你有时间吗?我无法离开古堡,只能请求你帮我去城里找一找那位女巫了。”
阮白单手托着下巴。
他的手指很漂亮,根根细长,指关节并不是很突出,肤色又白,一切都显得刚刚好。此刻,手指在下巴上轻轻点了一下,阮白的视线从罗布的脸上划到尤迪尔的脸上,再看向正在舔毛的小黑猫,轻声道:“或许用不着这么麻烦。”
“对不对,喵喵?”
小黑猫脑袋一僵,翘起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放了下来。它像一只招财猫玩偶似的身体僵硬地坐在阮白的肩膀上,假装自己听不懂阮白的话。
小猫咪怎么能听得懂人话呢。
啊。
听不懂呀。
阮白倒也不在意它的表现,搂着猫,对着尤迪尔扔下一句‘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玩家小队的其他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摆手都走了。
阮白的卧室内,小黑猫显然以为危机就这么过去了,一进屋就咻一下蹦到了床上,卷着被子滚来滚去。阮白靠在椅子上看着它小小一团,忽然出声:“那天咱俩一起睡觉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小黑猫翘起的尾巴再度僵硬。
阮白在和谁说话?
不会是它吧?
正想着,阮白便又道:“我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天花板上有影子,你猜是什么样的影子?”
小黑猫:“……”
阮白从椅子上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弯腰凑近了小黑猫。一人一猫的鼻尖轻轻碰了碰,阮白望着近在咫尺的碧绿色眼眸,眼底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他轻声道:“好像是两个人影呢。可是,我养得不是一只猫吗?”
小黑猫:“……”
小黑猫默默转了个身,告诉自己它听不懂阮白在说什么。两只爪爪抱住自己的尾巴,它可怜兮兮地喵呜喵呜了好几声,紧接着又迅速钻进了被子里。
阮白也不生气,就隔着被子去戳戳它,道:“你什么身份我也不想多问,咱俩都搭伙过了好几年了,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足以证明你不打算伤害我。”
“喵。”
一根毛绒绒的黑色尾巴从被子悄悄探了出来,轻轻缠住阮白细长的手指,像撒娇似的蹭了蹭他。
阮白将它从被子里捞出来,双手架起它的两只前爪,垂眸问它:“有办法解决罗布吗?”
小黑猫软软的喵了一声。
阮白再次带着小黑猫来到走廊时,扶手前只剩下了还被挂着的罗布,以及正出言不断嘲讽和挑衅罗布的尤迪尔。阮白站在一旁看了半天,觉得还挺离谱的。明明是关系最为亲密的双生子,现在却是你杀了我我又把你踩在脚下的仇敌。足以可见,血缘关系有时候也不是管用的。
他想起自己也是阮爷爷捡回家的。
他和阮爷爷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不过只是在雨夜天一个哭一个路过,于是路过的人善心大发便将哭着的小婴儿捡回家了。
这一捡,就是二十年。
“阮先生,你怎么又出来了?你的同伴们都已经去睡觉了。”尤迪尔提醒阮白。
阮白应了一声,揉了一把肩膀上的小猫咪,轻声道,“我来解决你的尸体。”
自从阮白为尤迪尔准备了金色假发以后,尤迪尔对阮白便非常信任。听到这话,他是半点犹豫也没有,立刻便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非常优雅的贵族礼仪,微笑道:“那么,就劳烦阮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