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来的时候唏嘘,走的时候更唏嘘。
人啊,命。
秦咏生?了个?富贵命,却沦落到这般地步。
可见这出身好也未必就?定?乾坤,自己不中用,日子没法?过。
许氏不会收孙氏的银子,孙氏来这一趟的确没有恶意,但他们不需要这样的同情?心。
秦徐两家对峙时,在场的孙氏一声不吭,现在送了银子来,无非是想?换个?安心。
即便秦咏和许氏此行真的身无分文,他们也不会收这个?钱。
用孩子的命换来的钱,一分都不能碰。
许氏托了个?相熟且信得过其人品的婆子,麻烦她把这银子转交给孙氏。
婆子愣了愣,又是一阵劝。
许氏笑笑,不多?说但神态坚定?。
婆子一回味,倒是懂了:“你?啊……哎……”
命运真的无常。
这么好的人,怎么命这么苦,以后也不知?会过得多?惨。
毫无疑问,对于秦咏和许氏脱离秦家的举动,所有人都不看好。
有人觉得他们愚蠢,有人觉得他们疯了。
哪怕有人敬佩他们的节气,却也还是叹息两人太年轻不知?人间疾苦。
离了秦家的日子有多?难,这俩少爷小姐怕是想?都想?不到。
秦咏和许氏压根没过夜,他们收拾齐整后,一人拎了一个?包袱来到秦府正门前。
要走,就?走得干脆利落。
要断,就?断个?明明白白。
正午,皇安城最?热闹的主街道上,秦府大气恢弘的正门前,秦咏掀开袍裾,双膝跪下?,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一跪,谢生?恩。
路人立马围上来,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秦咏虽是秦家庶子,但因这相貌,在皇安城中很有名气,旁人一眼?就?看出他:“这不是秦家五爷吗?”
“那是他妻子吧。”
“那孩子……”有人倒吸口气:“那孩子是秦九寂,秦家唯一的孙子辈。”
“怎么躺在那儿了?”
“瞧模样,像是没了!”
“好生?生?的就?没了?”
周围全是窃窃私语,秦咏又磕了一个?头——
二跪,谢养恩。
有人看出来了:“他们这是要离开秦家了?”
“孩子没了,怎还被逐出家门了?”
“哪里?是逐出家门,瞧这样是主动和宗族断绝关系!”
“这秦五爷没什么能耐吧,怎么敢这样离开秦家……”
“指不定?受了什么委屈呢。”
“听说和徐家有关呢……”
纸包不住火,哪怕徐氏把事办得周周全全,哪怕秦家不再?追究,可这一天一夜的目击人着实不少。
徐家去国子监、秦九寂落水后高烧没了、徐家来秦府对峙……这些事堆在一起,哪会不惹来议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猜测的话也越来越接近真相。
秦咏磕了最?后一个?头——
三跪,永不见。
从此秦咏和皇安城秦家,再?无关系!
秦咏轻吸口气,伸手?握住许氏。许氏看向?他,目光坚定?温柔。
秦咏道:“走吧。”
许氏温声回他:“嗯。”
走吧,离开秦府,离开此地。
他们的孩子们在等着他们。
第46章 骨头酥了
一家人脱离秦府, 将来去哪儿,还没打算。
秦咏之前是想留在皇安城的,但?他更尊重妻儿的意见。
许氏也没什么主意, 丈夫和孩子们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秦九轻先带着父母在一个庄子上安顿下来, 这庄子是他匿名买下的,有那么多灵石, 办这点事不难。其实他们更适合暂住客栈, 只是秦咏名声大, 又带着个‘去世’的孩子, 客栈哪敢招待,再说人多嘴杂的, 也不方便他们行事。
秦九轻问父母:“我们离开皇安城行吗?”
离别故土, 总会有些不安,但?秦咏如今是儿子的忠实拥护者,点头极快:“好!为父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皇安城。”
许氏捂嘴笑:“娘都听你们的, 去哪儿都好。”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白小谷好奇问:“我们要去十二仙山吗?”
秦九轻:“不急。”
白小谷:“嗯嗯!”
他也不问了, 问了也不知道, 小骨头除了绛霜谷就只知道书中的十二仙山, 其他地方……神书中没写。
秦咏问道:“我们何时起程?”
秦九轻:“等几?天, 皇安城的事要略作处理。”
秦咏纳闷道:“皇安城中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小白骨知道,他道?:“要给爹爹娘亲九大寂还有大骨头报仇!”
秦咏和许氏:“……”前面都懂, 大骨头是什么鬼,这拇指大的小家伙想什么呢!
不过说起报仇……秦咏和许氏颇为担忧,许氏道?:“我们将要走了, 就别在意那些人了……”
秦咏忍不住担心:“双拳难敌四手,我们总归都没什么事,况且恶人作恶,自有天收!”
秦九轻知道父母是担心他,他温声道?:“放心,儿子知道分?寸。”
白小谷想起秦九轻在鬼界的威风凛凛,挺起胸膛骄傲道:“爹娘不要怕,九大寂很厉害的,他有一把大宝剑,只要这样那样来一下,必定天崩地裂!”
秦咏和许氏:“……………………………………”
理智告诉他们,小骨头说的是正经事,但?肮脏的成?年人听不了这种话啊!
秦九轻轻吸口气,拎起小白骨道?:“儿子去去就回。”
秦咏许氏:“好、好的。”
经小白骨这一说,他俩倒是半点都不担心了!
是的,儿子今非昔比,是有大宝剑的人了呢。
夫妻俩对视:……嗐!
白小谷甚是不满:“我还没说完呢。”
秦九轻:“……”等你说完,才真要天崩地裂。
白小谷:“爹娘又不是外人,介绍一下窃天大神没事的!”
秦九轻:“窃天不是好人。”
白小谷:“当然不是好人,窃天大神是好剑!”
秦九轻:“……”嗯,倒也没毛病。
白小谷想着以后都和爹娘在一起,也不急在一时和他们说完,所以收了心思,问道:“我们要怎么报仇?”
不等秦九轻开口,白小谷灵机一动:“让我变大把他们丑死吧!”
秦九轻点他小脑袋:“你不丑。”
白小谷心里甜甜的,但?他很有自知之明:“之前那徐元德就被我丑晕了。”
秦九轻:“他有眼无珠。”
白小谷:“可旁人也都怕骨头……”除了爹娘,好像都怕,连鬼都怕他,骨太可怜了。
秦九轻看着他:“巨门洲的修士也怕我。”
白小谷眨眨火瞳,振作了:“是哦!”
秦九轻又问他:“我丑吗?”
白小谷:“!”
秦九寂垂眸看他,橙红色的夕阳落在他乌黑的发丝上,镶出一道?温暖的金边,他虽背着光,却仿佛盛满了光,俊美的五官和深邃的眸子,点亮夜空。
白小谷捂着眼睛:“嗨呀……你明知故问。”
秦九轻笑了笑。
白小谷蓝眼睛颤得更厉害了,小声道:“我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对不住了秦九轻,骨叛变一小会儿,就亿小小会儿!
秦九轻眼中笑意更深,他轻声道?:“你也是。”
白小谷没有心,可他觉得自己胸腔里有什么怦的一跳。
“不行不行了。”白小谷躲进?小布兜里,软声软气道?,“骨头都酥啦!”
秦九轻:“……”
明知是字面意思,但?还是被这骨言骨语给逗得忍俊不禁。
从十五岁至今,秦九轻几乎再没笑过。
遇到小骷髅之后……
秦九轻心中温暖,拍拍布兜:“乖,你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好。”
白小谷松口气,在布兜里小声应道?:“嗯!”
其实他刚才逞强了,他一点都不想吓他们,这些人太坏了,他怕他们。
好吧,骨真没出息,不配当大骨头了呜。
秦九轻没急着去徐府,他略做准备,等着天黑。
恶人自有天收?
天在何处。
秦九轻给徐家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结出了果。
*
徐府。
徐氏一回?府,徐元德便黏上了她:“娘,事情怎样了,那秦九寂……”
徐氏轻拍了他一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
徐元德讨好道:“以后再不敢了,以后德儿全听娘的。”
徐氏:“这才是娘的好孩子。”
徐元德急着知道秦家的情况,又连声追问。
徐氏便把事都说给他听。
徐元德提着的心落了下去:“他们全信了?”
徐氏:“都是实情,他们不信也得信。”
徐元德忙道?:“对,都是实情,我差点救了秦九寂。”这般说着,他自己都信了,是啊,他推过秦九寂吗?没有,分?明是秦九寂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他还想救他呢!
徐氏见他神态放松,又道?:“你别怕,娘请李天师设了个灭魂阵,那秦九寂的魂魄也不会出来惹事。”
徐元德先前没想过这个,他心中一惊:“秦九寂还有魂魄?”
徐氏:“再过几?个时辰就没了。”
徐元德松口气:“还是娘想得周全!”
“那是自然,”徐氏趁机提点徐元德,“你日后是要去仙山修行的,可不能忽视这些怪力乱神,邪肆是怎么来的?就是那些久久不散的怨魂酝酿而出的。”
徐元德听到这里,有些怕了:“娘……修仙的话,会碰到很多邪肆吗?”
徐氏哪会不懂他的性子,哄他:“碰到又如何,你修到像李天师那般厉害,还会怕邪肆?”
徐元德:“可我刚入仙山肯定不行……”
徐氏:“仙山哪会又邪肆?”
徐元德想起之前见过的那具白骷髅,人一哆嗦:“娘,修为高了是不是要天天除邪肆?”像李天师那样。
徐氏:“何止,等你修成仙人不仅能长生不老,还青春永驻,到时候啊,娘还指望你带回来一两颗仙丹神药呢!”
徐元德不过十岁年纪,长生不老和青春永驻并不能打动他,他踌躇道?:“还有呢?”
徐氏看他:“你若成了仙人,爹娘也脸上有光,这皇安城再没人敢欺负我们徐家了。”
徐元德小声道:“现在也没人欺负我们……”
徐氏皱眉:“你懂什么,我们徐家根基浅,你皇后姑姑又一直没能诞下皇子,再过几?年……”
她说这些,徐元德根本听不懂,也不在乎,他只想着:“娘,我怕邪肆。”
徐氏听得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哄他:“你越是怕邪肆,就越该去修仙。”
“修仙肯定会遇到更多邪肆。”
“遇到邪肆就除掉。”
“可是我很怕邪肆。”
“你这孩子……”
徐元德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想去修仙。
他这模样落在徐氏眼中,只觉心里堵得慌:“你不想去修仙,难道想让秦九寂去?”
提到秦九寂,徐元德心一紧。
徐氏道:“你在学堂样样不如秦九寂,娘也没训斥过你,难道修仙一事,你还要输给他不成?。”
徐元德:“秦九寂已经……”
徐氏:“他若活着,早被接去十二仙山了!”
徐元德面上一白。
徐氏又将他拉进?怀里,温声哄着:“好德儿,仙缘可不比俗世的功名利禄,你若能成了仙人,娘这辈子就值得了,听话,娘不会害你的,娘全心全意都为你好。”
徐元德心里七上八下的:“娘,那邪肆……”
徐氏:“邪肆有什么好怕的,你看李天师随随便便就能将其除掉。”
徐元德说不清楚,他害怕邪肆,害怕那些非人的东西,可是他无论怎么说,娘亲都不懂。
修仙……修仙……
没了秦九寂和自己争,他一点都不期待去修仙了。
徐氏把徐元德哄睡,这才回?了主屋。
嬷嬷给他洗漱,徐氏烦躁道?:“德儿太胆小了。”
嬷嬷道?:“夫人莫慌,少爷年幼,再过几?年就好了。”
徐氏看了下冷冰冰的床榻,越发烦闷:“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慌又能有什么用!”
徐元德睡了,睡得并不踏实。
他梦里全是骷髅,一个一个的堆成?山,全都在床前直勾勾地看着他。
“徐元德。”
一个熟悉到诡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徐元德唰地睁开眼:“谁!是谁!”
他本就做了噩梦,醒来后满头是汗,裹着被子死命贴在床角。
秦九轻回到了七岁的身体里,他穿了一袭宽大的白衣,静静地站在角落,看着徐元德:“你为什么要推我下冰湖。”
徐元德看清了那白色的人影,立时尖叫出声:“秦九寂……秦九寂……你怎么会在这,你已经死了……”
秦九轻:“拜你所赐,我的确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徐元德瞬间头皮发麻:“你、你不是魂飞魄散了吗,你你不可能……”
秦九轻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掩了身形,凭空消失。
小白骨把自己挂在骨链上当吊坠,他同秦九轻骨中传音:“这样就行了吗?”
秦九轻:“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