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咸皱着眉,眼中流露显而易见的不忍。
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没有做出任何拯救的动作。
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些药物,交给对方:“止疼的。”
“没……没用……抗药……“门里传出虚弱的回答,并关上了门。
随后响起一阵艰难的喘息,对方又说:“快走……离开……别让它盯上你……它是噩梦……”
喘息声渐渐粗重,话语渐渐零散混乱。
没过一分钟,再次悄无声息。
“这里会被摧毁,很快。”章咸盯着那扇门,低低地保证。
他重新将门锁上,用花墙遮挡了工具间。
他的轻语,被喷泉的水流声盖了过去。
甲等,祭舞,疯掉的人。
章咸低头看看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腿。
他跳不了祭舞,就算他能跳,长相身材也不符合对方的要求。
原本简凉给章咸两个工作选择,一个是在这里做常驻保健医生助理,一个是巡逻员。亨利毫不犹豫地替他选了巡逻员,因为要创造四处走动打探消息的机会。
如果选医生助理,能接触的少年少女们就更多,从他们嘴里也能打探情报——但是和亨利的任务有重合。
“所以我们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里外夹击,一定能找出唐长月!”亨利信誓旦旦地说。
章咸暂时没有找到唐长月,不过,昨夜他在迷宫里,捡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疯疯癫癫的宁小迟。
不知道宁小迟是因为疯了才受伤,还是受伤之后才疯了。他身上有拷打和电击的痕迹,还有严重的贫血。
宁小迟情绪不稳定,在黑暗中稍微清醒些,一见光就要尖叫。
章咸只好把宁小迟藏了起来。从宁小迟支离破碎的话里,听出一些端倪,令他对永乐宫产生深深的厌恶。
小家伙知道这事,一定会气炸。
章咸再一次抬头看向飞仙台,五指用力,几乎将手杖头捏碎。
这可触到他底线了。
必须改变策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作者写了作话但涉及剧透又把作话删掉的一天……
第67章 第一次跳祭舞就上手
甲等和乙等的待遇是真不一样。
就连练舞时间都不一样。
别处都上午,他们在夜里。
当晚十点,接到通知的亨利,和大约五十名少年少女们一起,穿着便服,在简凉的带领下,踏上了高塔电梯。
出乎意料的是,浅雨竟然也在其中,还有另外一个乙等少年。
看见亨利,浅雨哼了一声,转过脸和另外那人说话去了。
电梯足够宽敞,承载五十几个人也丝毫不显拥挤。但是电梯厢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感觉黑乎乎的,加上超重感,着实令人紧张。
有位黑发少年——这里九成以上的人都是黑头发——突然腿一软,靠上电梯壁,捂着胸口,露出不适的神色。
“锦霖?”简凉注意到了,走过去摸了摸对方额头,“这次你领舞。没事吧?”
锦霖点了点头,依然有些心神不宁。
亨利也因为电梯的突然上升而略微一僵,呼吸顿了一顿。
“别怕。别紧张。”旁边的褐发少女低声说。
亨利看向少女,她的眼眸是金绿色的,十分澄澈,皮肤就像牛奶一样洁白光滑。
见亨利看向自己,少女笑笑,说:“我们在这部电梯里上上下下三个月,但每次电梯门合拢时,都还是忍不住紧张。”
“我不紧张。”亨利说着,给对方一个阳光十足的笑容,“谢谢你。我叫亨利。”
少女看着亨利天真又自信的笑脸,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玛蒂凯侬。”
“我们要去哪儿呀?”亨利小声问。
“练舞室。”玛蒂凯侬也小声回答,“你最好快点学会跳祭舞,一个月后就是庆典,最好能登台,到时候就能出道当明星了。”
“庆祝什么的呀?”
“永乐宫主人诞辰七十二周年。这是历史以来最隆重的庆生典礼。”
亨利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单单要在“七十二”这个有零有整的岁数,做隆重庆典。但他非常敏感地捕捉到,这个数字必定有其深意。
换言之,永乐宫主人肯定要在庆典前后搞事情。
不懂就问,他立即脑内联系章咸:“章咸章咸,七十二岁有什么……”
亨利暂停了链接。
他和章咸之间的线路,就好像平静海面上两个小岛间搭起一座桥梁。
但是就在刚刚,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桥柱,令桥梁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东西无声无形,甚至海面上只余微微的波澜,和平时毫无差异。
——有干扰能量!
亨利的“精神触角”立即“竖”了起来。
“别紧张,马上就到了。”玛蒂凯侬发现亨利又有点僵硬。
“不不,我不紧张,我真的不紧张。”亨利说,“我有点激动。”异常能量出现了,离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更进一步。
玛蒂凯侬以为亨利是因为能在重要庆典上献舞而激动,就鼓励道:“好好练舞,苦点累点没关系,有机会一定能选上。”只有甲等才能跳祭舞,但不是所有甲等少年都能登台。
“我要注意什么吗?”亨利虚心请教。
玛蒂凯侬略微一犹豫,才说:“别紧张。”
这是她第三次说这句话。
“唰——”
电梯停在第四十九层练舞室。
少年少女们先去换装。
他们并没有穿样式简单的白色袍子,也没有穿那些复古的服饰,而是芭蕾练舞服,露出四肢和大片后背的那种。
布料紧紧裹住躯干部位,任何赘肉都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何形体上的缺陷都会被放大。
好在这些少年少女们身材保持极佳,没有一个人出糗。
他们明里暗里打量亨利,发现亨利竟然也挑不出任何问题:
肩是平展的,腰是无赘肉而灵活的,四肢修长笔直。穿着软底布鞋走路时,步态轻盈又矫健,像一只灵巧的大猫。
二十四名少年,二十四名少女,一共四十八人,摆出方阵,练习祭舞。
虽然都是甲等,但只是有跳祭舞的资格而已。
这些人里,将会在最后一刻选出一半,正式登台。
刚刚还靠着电梯壁心神不宁的锦霖站在方阵最前方,担任领舞。
亨利、浅雨和那个叫朱文夜的少年,并没有被贸然归入方阵,而是单独拎出来到一边,让他们三个人现场观摩。
方阵里空出一个位置,那原本是宁小迟的位置。
舞者们知道宁小迟得了急病,正在隔离休养。
看见三个新面孔加入,他们也知道宁小迟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这几个人是候补。
练舞室的角落里,站着几个辅导老师。其中之一见众人已就位,便按下了音响的播放键。
登时,一声悠长的号角,从天花板悬挂的音箱中传出。
久远而苍茫气息扑面而来。
锦霖眼神登时一凝,单手高举。
紧接着,舒缓的琴声响起,众人在锦霖的带领下,缓缓舒展手臂,扭动腰肢。
一双双修长白皙的手臂向上舞动,此起彼伏,像是水草,又像波浪。
“哒、哒”突然鼓响。
众人早有准备,踢腿,跺脚,整齐划一。
而就在这接连不断的鼓声中,队形开始变化。
动作时缓时急,走位眼花缭乱,时而分散如烟花,时而聚集如蓓蕾。
各种高难度动作掺杂其间,有云步和飞脚,也有托举和侧腰,还有Battement Frappe和Rond De Jambe En Lair,摇滚步和机械步掺杂其间。
总而言之,是……各种舞姿创新式大杂烩,但又因为乐曲的缘故,诡异地和谐。
亨利认真地看着,浅雨更是恨不得将一切刻进脑子里,朱文夜同样认真。
三个人一边用心记,一边跟着节奏晃动身体。
左——右——左——右——
亨利忽然微微一顿,好像他失神了短短一瞬。
乐曲不知不觉中变化了许多,琴声、鼓声和其他笙管笛箫声合在一起,比方才低了半个音,造成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
那节拍就好像有生命一样,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牵引他们的身体随之摇摆,宛如牵线偶人。
再看舞者,舞姿整齐划一,已经不是“诡异的和谐”了,每个人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这是太入神了吗?不,这叫不正常!”
亨利吓了一跳,不过,这种场面并不足以将他吓倒,只是单纯地吃惊而已。
他一边继续做出摇摆的动作,一边看向简凉和那些老师。
那些人都没有任何被影响的迹象,依然严肃着脸孔,审视众人的舞姿。并时不时在文件板夹上写几句话。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同样有人默默关注。
一场祭舞跳下来,整整十分钟,对体力是个考验。
舞者喘息着,到墙边休息,汗水滴落在地板上,微微渗进去。立即有清洁人员过去清理。
一位留着披肩发的男老师走向亨利等人,问:“记住多少了?”
不等三个人回答,又说:“过去跳跳看。”
老师下巴微抬,示意他们走到练舞室中央:“一直跳,中间忘了也没关系。”
“不会忘的。”
“不会忘的。”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亨利看向浅雨,后者露出个挑衅的眼神。
于是亨利回以大大的笑容——祭舞摆明了有问题,他当然要努力挤掉浅雨和朱文夜,自己冒这个险啊!
对于系统来说,复制舞步什么的,并不算很困难的事情,不是吗?
朱文夜只顾努力回忆舞步,没有注意两人之间暗潮涌动,听见号角声起,他便缓缓扬起手臂。
“一、二、三、四……”
“转身,迈步,抬手……”
“接下来呢?接下来是半旋还是全旋,是向左还是向右?再然后……”
朱文夜记不太清了,他对自己感到失望,他的水平也就是这样,他的未来似乎已经确定。
他没有浅雨那么好看,也没有亨利那样可爱,各项考核的成绩也不出彩,不知道简凉为什么要把他也放到甲等候补。
或许只是走个过场,他只是个陪跑,其实完全没有必要那么拼。
但万一自己有着什么,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优点呢?
现在不努力一把,他要等什么时候,再有这么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
“现在……不能放弃!”
朱文夜的眼神陡然凌厉。
下一刻,却他闭上了眼睛。
——忘记动作不要紧,他用想象填补!
朱文夜整个人的气势一变,他跟着音乐的节拍,捕捉乐曲中的喜怒哀乐,旋转,跳跃。
他感到乐曲在召唤他,便回应这召唤。
他感到乐曲在期待他,便拥抱这期待。
渐渐地,朱文夜感觉自己就是一枚音符,在五线谱上起起落落,自己就是一道音波,在练舞室来去如风,自在逍遥。
他因为乐曲悲伤而颤抖落泪,又为乐曲欢乐而展露笑容……
原本盯着亨利和浅雨的老师们,注意到了朱文夜的变化,纷纷侧目。
原本志得意满的浅雨不由咬紧了牙,暗暗骂了一句。
——朱文夜竟然藏了一手!
——我不能认输!
浅雨大脑高速运转,拼命回想祭舞的动作——光有动作不行。
没有感情的舞蹈,只不过是人形ppt而已。
他不仅要将每一个动作做到位,还要加上自己的感悟,把情感灌注到舞蹈中。
祭舞祭舞,肯定是献祭之舞。
乐曲庄严隆重,献祭仪式肯定庄严隆重。
乐曲满怀期待与奉献,献祭者肯定全身心投入。
他是个狂信徒,他要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一起献出,不留余地,毫无保留,任凭祭祀的主人肆意收割,而他将在这种牺牲式献祭中,享受到众人的注目,享受无上荣耀。
他因为这样的荣耀而狂喜,而满足,而得到灵与肉的高|三朝!
“对,就是这种感觉!”
浅雨已经分不清是想象还是现实,他的灵魂仿佛受到了召唤,他整个人都兴奋得战栗。
跟随音乐起舞,他的舞姿激|情四射,火辣无比,却又在放荡中带着一丝悲悯的天真,真是又纯又谷欠。
旁观的少年舞者堆里,响起小小的吸气声。
虽然动作不标准,甚至一半以上在自由发挥,但感情丰沛,全身投入,比起普通舞者,他们更符合祭舞的因素——牺牲、信任、奉献。
没人想到,这两个候补少年,竟然如此出众。
音乐节奏愈发密集,压力渗透进每一个毛孔,他们呼吸急促,无不感觉紧张焦虑。
那一声声鼓点,仿佛打在人心头,一下又一下,令心脏跟随节拍跳动,血脉偾张。
“呼……呼……”
锦霖满头大汗地捂着胸口,好像那样就能让心脏平静下来。
他惊慌地看着众舞者渐渐随着音乐节拍摇摆身体,嘴角露出角度统一的微笑。
整齐划一的、微笑的脸孔,忽然从嘴巴里流下一片片黑色的血。
那些血沿着下巴往下滴,在半空中化成无数小黑虫,嗡嗡飞舞。
锦霖克制不住地大叫:“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