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能痊愈就好了,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什么代价都行吗?
章咸摇了摇头,把突然蹿进脑中的念头赶了出去,先顾眼下要紧。
他所在的房间里一片暗黑,除了月光从窗户里照亮方寸之地。房间里横了两张残破的办公桌,木制,刷着棕色油漆,年代感十足。
落满灰尘的桌边有几个指印,分布和地面上的脚印走向很是一致。要么是主播留下的,要么是凶手留下的。
章咸没有碰那些痕迹,只眯着眼,循着脚印走了七八步,摸到一扇打开的门,同时摸了一手灰。
他来到走廊上,这时月光能起到的作用更加微弱,章咸继续循着脚印前行,随后开始爬楼梯。
整栋楼寂静无比,只除了哒哒的手杖点地声和他拖拉的脚步声。空气中充满灰尘的味道,有些呛人。
“奇怪……”章咸心想,按照他现在的速度,来到这里时,火势起码会烧着整间屋子,但现在,从楼梯上并没看到多少火光。
希望是主播挣脱束缚,将火扑灭了。
或者往糟糕处想,凶手杀害主播后,主动把火扑灭。
——不管了,爬吧。
一条腿毕竟吃亏。
章咸气喘吁吁,每往上爬一级台阶,都觉得自己像是在腰上拖了个面口袋。
“要是能痊愈就好了。”
正想着,忽然他感觉有些不对。
周围空气不知何时,变得冰寒刺骨。
每一呼吸,都仿佛有小刀在气管里切割。
他用以借力的、落满灰尘的楼梯扶手,忽然变得滑腻起来,触感好像一条阴冷的蛇,在掌心滑动游走。
鼻端嗅到腥臭气息,章咸非常确定那是血的味道。
“这种幻觉……”章咸甩了甩头,得出结论:凶手大概率在楼道里喷洒了致幻气体,当然也有可能是主播干的。
时间紧迫,他努力加快爬楼的步伐,终于登上了四楼,立刻看到通红的火光在一间屋子里闪耀跳动。
章咸毫不迟疑地冲向房间,厉声喝道:
“住手!警|察!”
谁知刚到房间门口,便看见一道黑影,跳窗而逃。
章咸顾不得追赶凶手,救人要紧。
然而他此时才看见主播被吊在一座雕像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在主播咽喉处,还插着用来请笔仙的那支铅笔,半个笔身深深嵌入喉咙。
章咸冲进火场,试图从雕像上把人解救下来。
可惜的是,一上手,他就知道,救不回来了。
因为主播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
脖子上的皮肤虽然完好,但里面的颈骨已经彻底断成了两截,呼吸心跳也都停止。
大量血液已经从主播脖颈处流出,沿着身体,瀑布般一直淌到地上,将地上的火焰湮灭大半。
人体血液占体重的7%到8%,一个普通的成年人,全身血液大约有四五升,也就差不多两个大可乐瓶。
急性出血,如果流血超过总血量的五分之一,人就会休克。要是不能及时补血治疗,身体器官就会因为供血不足而纷纷失去机能,换言之,人就挂了。
章咸看着血液面积,目测主播失血量起码超过一个大可乐瓶。
救不了人,章咸一拐一拐来到窗边,试图追凶。
那道黑影不知怎的,从四楼一跃而下竟还能跑动,此时正急匆匆地走在工厂外面的道路上,忽然往路旁小巷一扎。
路旁的小巷子里黑漆漆,章咸再也找不到对方的踪迹。但是用不着惋惜,章咸目光略略放远,仔细观察也找不到人影,却看见唐长月正从巷子里匆匆走出。
“他什么时候拎了这么大一个包?”章咸嘀咕。
章咸抽身,这才发现,房间里的火不知何时,竟然全灭了。连一丁点火星都没留下。
窗外的月光清清冷冷,照出这间屋子的模样。
房间约有一百平米,空空荡荡,地上躺着十来个残破人体模型,墙角还堆了些断肢残臂。
这里竟然是一间废弃了的道具仓库。
怪不得烧不起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烧的。
不过用来直播的手机和三脚架都变形得厉害,显然已经是火海残骸。
可是……章咸盯着吊死主播的雕像,心里在判断这位置是巧合还是故意。因为那是一具原木雕刻,上了清漆的神像。
神像呈立姿,连同莲花底座将近三米,和人体模型一比简直巨大,在这间仓库里显得格格不入。
而且这具造像和章咸所认知的神仙佛祖也格格不入。
菩萨慈眉善目,左手单掌合什状,掌中悬垂一串念珠;右手伸向前方,二指间夹着一枚符箓;在祂身后升起一枚十字架。
这是哪里来的三教归一式神仙?
主播就吊在托瓶的手掌下方,用的是一根黄麻绳。
死在立像下,死因大概率和宗教相关。尤其是这样大杂烩的造像,无疑是一尊邪神。
邪神传教,极为可怕。
章咸还记得多年前的一起在快餐厅里,一家狂教徒传教不成,把一个女子生生打死的惨案。那伙人在执行死刑前都没有悔意,认为打死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恶魔。
章咸脑中一闪,好像自己在前不久,还听了一耳朵传教:
“这就是网文世界的力量!”网约车司机自豪地说,花白的头发仿佛都自豪地炸了起来。
章咸记得当时自己十分不解,还虚心请教:“惘闻世界,是什么?”
听起来有些像某些国家严打的非法组织的什么宗旨。
而且看司机这种狂热劲儿,很像是被洗脑的狂教徒。章咸已经决定虚与委蛇,打探消息,等下车就报警了,可是……可是什么来着?
头又疼起来,像是有针一扎一扎的。
幸好这时一阵阵警笛声驱走了章咸的头疼,一只看不见的橡皮擦,悄悄地工作着,把他关于“非法组织”的想法,努力擦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哈喽大家好,这里是作者的存稿箱~
盐哥一时半会意识不到这是个灵异文世界,但那又怎么样呢,打就是了(饮茶.jpg)
第3章 老干部式调查取证
警笛将章咸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在楼上就能看到红□□闪烁的警车。
警察将小楼围住,冲进房间看见章咸时,都警惕起来。
章咸十分配合,作为留在案发现场的人,身上还沾着受害人的血,自然要跟着去派出所接受警方询问。
章咸一一如实回答。有直播间录屏、酒吧服务生和监控视频作证,他很快摆脱了嫌疑,作为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签字后离开了派出所。
只可惜,在工厂门口没有监控,所以找不到凶手的去向。
已经是后半夜了。久病初愈的身体有些经不起这番折腾,生物钟激烈抗议他的清醒,右腿愈发沉重,身上的血腥气也始终萦绕,章咸慢慢往前走,感觉好累。
但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他似乎忘了什么东西……唐长月!
他的人证,除了酒吧服务生,还有唐长月。
不仅如此,唐长月也可能看见了那个凶手!
自己刚才怎么没想起来呢?章咸停下脚步,准备回派出所提醒警察一句。
忽然身后脚步急促,有人冲上来,一把死死抱住章咸往墙上搡:“杀人犯!给我儿子偿命!”
章咸站立不稳,一跤摔倒,趁机转身,看清对方是个中年男人。
那中年人两鬓斑白,面带风霜,穿着破旧的夹克,此时满眼通红,口沫飞溅,仇恨地盯着章咸。
不知怎么的,章咸忽然觉得这中年人有些眼熟。
——他是主播的父亲老郭。
老郭知道儿子开直播,可没想到儿子开的是灵异直播,还惨死在直播现场。
那么大一儿子,吃完晚饭一出门就没了,叫老郭如何接受事实?
他得知有人在现场,立即不管不顾认定章咸是凶手,想要还儿子一个公道。
不要问老郭为什么不相信警方,人处在极端悲喜的情绪中时,理智是不存在的。
章咸也知道这一点,他并没有忙着辩解,而是选择先让老郭冷静下来——手杖一横,几下格挡,两人上下位置互换,章咸压着老郭后背,勒住了老郭的咽喉,一手刀下去,老郭昏迷。
受伤的狮子依然是狮子,就算不良于行,应对一个不会功夫的普通人还不在话下。
把昏迷的大活人撂在路边,显然不是章咸一向求稳的行事风格,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他负不起那个责任。
幸好他还有一支虽然旧但能打电话的手机……并不,在电量告罄的时候,任何手机都一样变板砖,毫无用处。
张咸只好费力地把人扛起来,像扛面口袋一样。他艰难地拄着手杖,往派出所走。
“要是我的腿能好,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个念头再次出现在脑海中。
不对劲,这很不对。
章咸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假设的人,更不喜欢幻想漫无边际的事情,他的思维偏向理性,更准确地说,务实。
他的腿留下残疾了,没错,他想不想治?当然想。
不过他相信的是现代医学,科学的医疗技术和高新材料,如果医生治不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如果痊愈会付出“任何代价”,这个“任何”二字就很阴险。要他去杀人放火,他也去做吗?
想都甭想,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在短短一晚间,他就想到这个念头,还是两次?
章咸的头又有点疼。
正在出神,肩上的老郭醒了,挣扎起来,章咸事先绑住了他的双手双脚,他只能扭动身体,大声咒骂,还试图咬章咸。
章咸把人往路边一放:“我把你的脚解开,你自己走吧。”
老郭:“谁叫你假惺惺!给我儿子偿命!给我儿子偿命!”
看着他赤红的双眼,章咸正要举起手杖再来一次武力镇静,忽然觉得这状若癫狂的人,有着另一种眼熟。
不是和主播长得相似的那种。
而是……而是……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呸!”老郭冲章咸啐唾沫,“你是做贼心虚!”
“我也在找凶手的线索。”章咸冷静回答。
顿一顿,又问:“你是不是司机?”
老郭一怔,随即凶狠地道:“我要是司机,早就撞死你了!”
不能啊……章咸觉得自己好像坐在副驾上,旁边就是头发花白的司机。那辆车的仪表台上还粘着一只摇摇晃晃的小黄鸭……
头再次疼起来,时间不长,等他脑中的画面仿佛被橡皮擦擦去之后,一点痕迹也无。
章咸毫无所觉:
“那可惜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把你打昏,从此你费尽心思找不到我,只能天天去派出所蹲守凶手。另一个是跟我去找凶手的线索,抓住真正害你儿子的人。”
章咸黑漆漆的眼珠盯着老郭,浑然不觉自己在说话时,虽然没有板着脸,却不怒自威,自身体内生出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慑人气势。
冷漠,威严,狠戾。
完全不像个奉公守法,早睡早起,喝枸杞茶,还要睡前泡脚的热心市民。
老郭缩了缩脖子。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方才的狂热劲儿过去,现在看起来十分憔悴,瞬间老了许多:
“我……我跟着你,看你怎么证明!”
“走吧,去找唐长月。”
章咸自从察觉不对劲,便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不能按规矩来”的感觉。
尤其是在派出所的时候,他竟然忘记唐长月可能见过凶手。遗忘这么重要的线索,对章咸来说,除非他痴呆才会发生。
如果说,痴呆忘事是他自己的问题,可是就凭自己和唐长月的关系,在派出所的时候,唐长月一定会过来找他。
可是唐长月为什么没有露面?
在天色渐亮的时候,章咸和老郭来到了唐长月家。
唐长月的住处,和TIMEBAR相距甚远,几乎在城市的一东一西。那是一片高层小区。划重点,有电梯,对章咸十分友好。
“当当当。”
章咸敲响了2307的房间门:“长月你在吗?”
“谁啊,马上来。”
他听见脚步声匆匆而至,猫眼处人影一闪,随后门锁转动,咔哒一下开了。
一位穿着家居服,梳着发髻的中年夫人站在门里,她身材娇小,似乎为了遮挡岁月留痕,脸上的妆有些重,好在气质颇佳,令人望之顿生好感。
她手上常年戴着两枚素面金圈戒指,衬得一双手修长白皙,带着点艺术气息般的优美,只是抓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所以显得十分接地气。
“小章?”她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么早过来——你怎么了?”
她是唐长月的母亲田灵容,认识章咸,看见章咸身上带血,吓了一跳:“快进来,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拿件新的。”
又来了,违和感又来了,真是奇哉怪哉。
“田姨。”章咸压下违和,招呼,“长月回来了吗?”
“没有啊,他不是夜班嘛。”田灵容说着,侧身邀章咸进来,在看见老郭时,迟疑了一下:“这位是?”
“他和我都找长月有点事要问。”章咸含糊过去。
“你们给他打电话没有?”
“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