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绎还未来得及表衷心,就见刚刚那少年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在地面焦急喊道:“师尊——夏师兄快不行了!”
一句“早些休息”放下后,沈俞卿身轻如燕地跳下房顶,想到沈俞卿有一徒弟被魔族灵兽抓伤,一句话脱口而出:“等等!”说着跳了下去,见沈俞卿目露询问,贺绎嘻嘻笑道:“师尊,我也好久未见师兄了,可以跟去吗?”
沈俞卿眼神复杂地盯了他半晌,道:“跟着。”
“多谢师尊!”
那少年有些怔怔道:“师弟你何时……”
贺绎答:“刚才。”
少年:“……”我话还没说完。
夏信被脚步声扰醒,睁眼便见在他床边的沈俞卿,本就惨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哆哆嗦嗦道:“师尊……”
沈俞卿不说话,冷着脸拨开夏信的发丝。被师父触碰,夏信身子一抖,瑟缩着身体,紧抿嘴唇。
——伤口周围的青紫色已发黑,且从脖颈覆盖到手臂。
沈俞卿双眉紧蹙,问道:“药煎好了吗?”
“已经喂下去了……只是这……不见好反倒更严重了些。”少年说:“会不会那魔修给的是假药?”
沈俞卿道:“不会。”
贺绎在一边观察着夏信伤势,心道:“不应该啊……灵兽爪子上的毒素发病周期最短需要三日,而这位明明才被咬了不到一晚上……”
夏信垂泪道:“师尊,师尊我是不是没救——”
“了”字还未吐出口,沈俞卿的手就掐上夏信的双颊,夏信被迫张开嘴,目光惊恐。沈俞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夏信口腔。
——舌苔呈青绿色。
果然。
贺绎眉眼一弯,心道:“魔族的毒还未开始折腾他呢。”
夏信双眼瞪着这位熟悉的人,口齿不清道:“师——”沈俞卿松开手,突如其来的交流顺畅使得夏信不自在地咳了几声,道:“师弟你恢复了?”
“嗯。”
“我就说师尊如此美貌,武艺高强,傻子才会拒绝。”少年喜道。
迫于生活才勉强接受沈俞卿的贺绎:“……”
沈俞卿视线偏向门口的少年,道:“三日后卯时,药再煎一份。”
夏信问道:“师尊,我是中了两种毒吗?”
“没错。”沈俞卿看向贺绎,“你状态还不稳定,这几日无需练功,到为师花田里种解毒花。”
贺绎还未说什么,夏信就道:“那就多谢师弟了!”
贺绎:“……”
他看着那张脸越发不顺眼了。
沈俞卿交代完,贺绎便认命地跟在沈俞卿身后,前往那片花田。
要到花田,需要到对面的山上去,两座山之间由索桥相连,周围是一片云海,环境很美,但贺绎的心情算是糟透了。
——此时的他正扛着一袋子肥料,气味刺鼻,闻久了整个人都飘飘乎,恍若登仙。
“师尊……那边没有肥料吗?”贺绎咬牙问道。
沈俞卿淡淡道:“解毒花极易枯萎,那边的肥料不适合。”
“那为何不到这边来种?”
沈俞卿冷眼斜睨他,道:“为师想在哪儿种便在哪儿种,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贺绎:“……”
我他妈当初就不该救你!
贺绎只好任劳任怨,跟个老骆驼似的背着肥料,吭哧吭哧地往前走。桥实在太长,且这身体弱不禁风,才到一半的位置,贺绎便冷汗涔涔,牙齿发抖了。
“师尊我能……”
沈俞卿:“不能。”
贺绎:“……”与本座作对的方青泽死了,没想到又来一个你。
贺绎坚持了半晌,整个人虚脱,他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坐下来歇息之际,耳边传来沈俞卿的呵斥声:“废物。”接着身上那重物就被沈俞卿携去,贺绎顿感一阵轻松,整个人跌坐在地。
索桥一阵晃动,一片白色衣角闯入视野。
沈俞卿周身清凉,似带花香,贺绎被那肥料的惊天臭味熏得头晕眼花,此时沈俞卿身上的香气仿佛在给他洗髓,令贺绎清醒不少。
“多谢师尊。”贺绎道。
沈俞卿依旧是那样子,不回话,但如今却也没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贺绎觉得沈俞卿可能在给他遮阳。
师尊的温暖来之不易,贺绎刚觉感动,沈俞卿又道:“休息好了?”
“弟子已觉无碍。”
蓦地,一麻袋劈头而来,直直砸进他怀,那神仙味道再次袭来,惹得贺绎当场黑脸。
“那便继续走。”
沈俞卿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打算离开。
贺绎抬头,满眼幽怨,却突然瞥见沈俞卿手上的戒指,目光当下狠狠一震。
那戒指由白玉制成,既窄又薄,之上还刻有白灵花。样式不重要,主要是这东西戴在沈俞卿右手食指上。
——方青泽右手食指上有疤,也在那个位置。
贺绎眸光深邃,久久没有动作。
第3章 入梦
“还需要为师去扶你吗?”沈俞卿冷声道。
“无需。”贺绎说着,背着那袋子起身,步子比之前稳了许多。
两人到达对面山时已是黄昏,贺绎跟着沈俞卿走到花田——这花田比醒来时见得那个大了许多,花的品种也足够让人眼花缭乱。
沈俞卿道:“近期你就在这里修身养性,解毒花开花后自可离开。”
贺绎闷声道:“明白,师尊您也住这边吗?弟子忘了很多先前的事。”
“为师住处也在此山,但不在此花田附近。”沈俞卿模模糊糊答了一句。
贺绎应道:“好,弟子知道了。”
这些日子,贺绎便一直在安分守己地种花。甚至说全天都在盯着花瞧,因为时不时就会有人来“看望”他。为了能从这些人嘴里获取一些关于原身和沈俞卿的事,他可谓是把人畜无害的小师弟扮演得出神入化。
——师兄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棒的,是他除了师父外最崇拜的人……
贺绎几乎魔怔。
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的他也对当下情况有一定了解。
此地名为凌芜山,山主人是沈俞卿。沈俞卿手下弟子近百人——在排除已登峰造极的弟子外,这是第三批。
原身贺绎虽是个傻子,却有惊人的修道潜质,于是被仙界“圣师”沈俞卿看中,顺理成章地来了凌芜山。
骨骼惊奇,可惜听不懂人话。
在沈俞卿耐心教他同一本书的第十一遍时,沈俞卿终于放弃了。这就是那个少年口中的“在师弟痴傻时忽略你”的原因。
贺绎甚至还有点理解沈俞卿。
已经过去七日了,解毒花依然只是个花骨朵,贺绎得到自己想要的后,已然有些坐不住,又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沈俞卿的住处,便动身前往。
沈俞卿是不是方青泽这事他依然没能确定。在同门口中,他们师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作画种花,下山次数屈指可数,而方青泽却是一直待在魔阁。
虽然方青泽有没有偷偷溜出去贺绎不知晓,但他见方青泽还挺频繁,方青泽真有那么大能耐经营两个身份?
对此,贺绎仍不敢相信。
兜兜转转,终于来到沈俞卿的寝殿外。
——沈俞卿是真的爱花,寝房前仍有一片小而精致的花田。
已是午夜,沈俞卿应当已经睡了。
贺绎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推开一缝隙,眼睛紧贴,向里看去。
唯一能让沈俞卿摘戒指的时间可能只有晚上入睡之时了。
——一道月光洒至床边,床幔外,皙白的手臂垂下,线条优美,似风似柳,柔软无骨。
啧。
贺绎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偷看美人睡觉的变态,若美人此刻醒了,定是要一剑挥来,让他皮开肉绽的。
他去沈俞卿右手食指——依然戴着那白玉指环。
睡觉都不摘?
正恍神,床外的手臂猛然收了回去!贺绎暗叫不妙,还未来得及躲闪,忽而一道剑气袭来,砭人皮肤。仅张了个缝隙的门此时也大敞开。
沈俞卿手握剑柄,那剑刃直对贺绎要害,他目光冷冽,好似真要一剑杀了贺绎。
沈俞卿呵道:“不傻了,倒是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了?!”
贺绎无法辩解,然,他这样子,在沈俞卿眼里就是默认,沈俞卿又问:“来做什么?”
“想师父了,半夜睡不着,便问了师兄师父的住处,想来看看。”
沈俞卿:“……”
“一派胡言!说完了你自己信吗?!”
“我还是信我自己说的话的。”
沈俞卿气得嘴唇发抖:“孽畜!”
贺绎心说至于吗……面上还是认错道:“放心师父,没有下次了。”
沈俞卿怒气不减反增,那剑竟刺破皮肉,滚烫血液涓涓而下。
“滚。”
“……是。”
贺绎小心翼翼躲开剑刃,捂着还在冒血的脖子,倒吸着凉气,落荒而逃。
门被沈俞卿用砸的方式合上,可想而知,他应是被气得不轻。
贺绎滚回花田种花,解毒花却跟个石头似的一直不开,扰得他心烦意乱。
这天,夏信捧着本书来,坐在亭子之下,安慰道:“师弟,师兄近日也无法修炼了,不如就在这陪你吧。”
正低头刨土的贺绎抬头,挤出笑,道:“多谢师兄。”
两人便一个看书,一个挖坑,场面甚是和谐。
“师兄,你身体怎么样了?”
贺绎怕等解毒花开了后夏信就已踏上黄泉路。
夏信笑道:“无碍,只是嗜睡了些。”
“哦……”
贺绎了然,继续种花,一个时辰过后,夏信道:“师弟,你听说过入梦术吗?”
“入梦?那不是歪门邪道?”贺绎回忆道。
先前有魔修练习此法,最后神识被困梦境出不来,结果一辈子活在别人梦里的事传遍魔阁,贺绎也略有耳闻,听此也颇为好笑,对方青泽道:“他人的梦有那么有趣?为此都可拼上自己性命,真是榆木脑袋。”
方青泽哂笑道:“我倒不这么想。”
“嗯?”
“比如说尊主的梦,我就很好奇。”
“为何?”
“因为我特别想知道,像你这种人,梦里会有多肮脏。”
方青泽依旧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回忆至此,贺绎面上表情复杂,夏信道:“并非师弟想的那样,这法术虽复杂,但不会对身体,亦或者是性命造成影响。”
“此话当真?”贺绎有些好奇。
“诺,书上写的。”
夏信把书递给贺绎,贺绎看了几眼,喃喃:“还真如此。”
书上写得极其复杂,要入梦,则需要多种法术相结合,这对入梦者修为要求极高,且被入梦者修为若已登峰造极的话,入梦之人修为应与他相当才是。
贺绎看了眼自己弱不禁风的身体,将书还了回去,摇头:“我是不可能了,师兄你好好研究吧。”
“我觉得我也不可能……但这上面还有一办法,用血画符……”夏信说着,又自我否认,“算了,这一听就不靠谱。”
贺绎心中一动——画符他拿手啊!
要是真进入了沈俞卿的梦,说不定就能确认他与方青泽的关系了!
若是方青泽,他还在这唯唯诺诺做什么?方青泽那人也就轻功可拿得出手,其余的……不说也罢。
夏信在这边从清晨坐到了黄昏,他有些倦意,便道:“师弟,师兄先回去了,有时间还会来看你的。”
贺绎起身,道:“嗯!不知师兄可否将那本书借我一看?整日种花实属无聊。”
“当然。”夏信把书给了贺绎,缓步而去。
……
隔日,午夜。
贺绎再次出现在沈俞卿寝殿外。
他在门边将那符纸贴着门缝送了进去。
继上次皮开肉绽后,这次的他明显谨慎了很多。贺绎给符纸施了个小法术——此法术能让符纸活起来,从而准确寻到他要找的人位置。
用起来也方便,只需一个那人用过的物品,或是发丝,血液,借此施法到符纸上即可。
片刻,贺绎的身影便消失在屋外。
贺绎只觉白光闪过,强烈的刺激迫使他闭眼,再次睁眼,已是白天。
——他身在一河边,水清且沦猗,身后是山。
贺绎向上看去,只见白云翻涌,其中藏着熟悉的索桥。
这里是……凌芜山山下?
“贺绎?”
耳边传来沈俞卿的声音。贺绎转头看去,只见沈俞卿一身青衣,墨发松散,正坐在树下。
两人相距十几尺,贺绎正愣神,就听沈俞卿道:“来,到这边坐。”
他语气虽带着恒古未变的寒意,但在贺绎听来,已是出奇的温柔了。
贺绎莫名有些心慌,其中还带着一丝期待。
他起身缓步向前,与沈俞卿并排坐在树下,二人面朝河水,皆未开口说话。
沈俞卿仿佛叫完贺绎他这一天的内容就完了似的,宁可自己坐着发呆,向水里抛石子,也只字未说。
而贺绎还没明白自己在沈俞卿梦里是怎样一个角色,所以他轻易不敢开口。万一被发现,明日可不是皮开肉绽那么简单了。
于是他就看着沈俞卿捡着身边的石子,一个一个抛入河中。
石子入水,带着涟漪,有些还能连着水花一连在水面跳三四下,极具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