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亲我不成了!”月亮高悬,早在息绝走之前,他在房间里折腾了许久,任是息绝怎么安慰,他疼得哭花了妆,掀起盖头就摔在了地上。
“未拂是最重礼数的,你现在悔婚会逼疯他的。”息绝拦住了准备回房间的萧世言。
“我疼,我疼!”萧世言哭喊着,扶着桌子站不住脚,“我们已经拜了堂,不差入洞房了,我又饿又疼,可我什么都吃不下,师父,我太疼了。”穿着喜服的身体逐渐滑落到地上,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很难受,加剧着痛意。“师父,你救救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息绝被他的哭喊声吵得心烦意乱,要怎么稳住爱徒呢?息绝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立刻上前安抚着他,“我试试用银针让你暂时失去痛觉,你们洞房之夜,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我没死。”他平静地开口说道,平静地躺在地面上,从花未拂的眼睛里看到了凶狠。
花未拂的手还在死死地按压着萧世言的双肩,冰冷的面容压低了,语气像是质问一般,在他耳边问道:“八卦书在哪里?”
“……”萧世言冷漠地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很好。”恼怒的花未拂冷笑着,睁大的双眼里面星光无限。
萧世言觉得那双眼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想到生离死别,他也红了双眼,神情低沉落寞,“今日是我们的大婚,我不是有意惹你不开心的。”
身上的公子坐起身嗤笑出声,“我不在乎,反正事成之后你也要跟我和离,对不对?”他觉得留着这身喜服还会有机会派上用场?绝对不会!花未拂割破也不会给别人穿的。
他再也忍不住了,纸终究包不住火,他放声大哭起来,坐起身冲进了花未拂的怀里。心酸,无助,痛苦,绝望,他尝遍了,他明明失去了痛觉,可心如刀绞的疼痛让他不能自已。“怦怦怦”,萧世言清醒地听到魄灵珠震动不停,可面前的花未拂一张蓝颜冰冷无表情。
他哭了许久,险些缓不过气来,涂抹胭脂的嘴唇被花未拂亲吻住,他感受到太多的不舍。他捧住花未拂的脸,噙着泪问道:“我死后,能否将我葬入花家陵墓?”
“你不会死的。”花未拂摇头,伸手抱紧了他。
“我就是个寻常人,尘世里一个微不足道的风流浪子,我会死的。”他一句话里,最后四个字他像是咬牙说出口的一样,正如徐淑吟所说,他心不甘情不愿,又问了一遍:“能否将我葬入花家陵墓?”
“可你姓萧啊。”
可如今这个姓萧的公子已经嫁进了花家,厚重喜服遮掩的心凉了,说话时有气无力,“你若介意,那便算了。”
“我答应你。”
“当真?”萧世言立刻喜上眉梢。
花未拂点头应着,“我答应你。”花家有什么好呢?兄弟间尔虞我诈,抱着萧世言的他双眸凝珠,迟迟不落。他不明白,萧世言为何这般义无反顾地来到花家,哪怕有一点点贪生怕死,让他死心,如今这一切都会被改写的。“我答应你。”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谢谢。”萧世言终于放心了。
人意共怜花月满,花好月圆人又散。欢情去逐远云空,往事过如幽梦断。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哪有什么花好月圆?一切都是两位公子的奢念与幻想。
床榻上,花未拂在萧世言没睡熟前不敢睡下,即便是困了,依旧是撑头看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厚重的被子下,侧身入寝的素衣公子才刚睡着,便又被腹痛疼醒了,他蜷缩着身体,不想打扰到花未拂。
疼,难以忍受的疼痛,萧世言哭出声来,随即被花未拂从身后搂住了。“疼吗?”他还在吃痛地哭叫的时候,花未拂拿出了九霄炉,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个死人也不知道什么是‘疼’,这种苦痛给我承受最适合不过。”
好疼。他听不清花未拂在说什么,点了许多个炉子的洞房里,温暖如春,可萧世言的身体不住地打着颤,喉咙甘甜,他一阵反胃想吐出来,闭紧双眼仰仰头,还是哽咽着忍住了。
“世言大人。”花未拂心疼,手挪到他腹上轻轻地揉着,恨不得替他承担所有的伤痛,“我用九霄炉给你点上安息香吧,世言大人。”他全身炙热,花未拂身侧的九霄炉飘出香雾,随后冰冷的身体缩进被子里,抱紧了萧世言。
香雾很快弥漫得到处都是,床榻上香气缭绕,萧世言沉重地呼吸着,眼前静止的床帐朦胧梦幻,像是自己飘动起来一样,他意识逐渐模糊,直到昏厥了。
漆黑的夜里,花未拂眼角坠落眼泪,手从萧世言的腹部移到了他的心口。是的,花未拂太害怕他会突然停了心跳,害怕他会突然离开。花未拂已经无暇顾及自己对花焉知的恨意了,虽然一开始确实恨那个男人,但是花未拂对眼前人的情意,远远超出了那种恨意。
婚宴这便过去了,息云和萧望成驱车离开前,像以往一样,花未拂带着萧世言叩拜了一下。天枢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花未拂把花家的一切要务都放心地交给了夜寻,只一心陪伴在萧世言左右。
“叫娘亲,娘……亲……叫一个嘛。”萧世言趴在摇篮旁边耐心地教着久长,病容憔悴,孩子学不会,但萧世言乐此不疲。
“唔唔!”久长这么小,萧世言未免是操之过急了,摇篮里的孩子吐着小舌头,“啊啊唔唔”地不知在说着什么。下一刻萧世言闷哼了一声,身子发软,在久长面前忽然瘫在了席上。孩子正是认人的时候,萧世言突然不见了,久长张开大嘴就哭了起来。
“世言大人。”花未拂担心,上去扶了一把,“你还好吗?”看他强行撑起身子,按在席上的胳膊都打着颤,花未拂难受得要命,“躺床上休息会儿吧,教久长不急于一时。”
萧世言只是怕自己没有时间了,他身体虚弱得像摇篮里的婴孩一样,不被人扶着根本坐不稳,他靠着花未拂的身体勉强坐住了,冲着久长笑了笑。“唔。”方才还在哭喊的孩子,看到萧世言出现在视线范围,便停顿了一下,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小手。
入耳的每一声呼吸都很吃力,萧世言只能靠着花未拂勉强坐稳,看得出来久长想要他抱抱,可他哪有力气?
“孩子喜欢你,抱抱他吧。”花未拂说着,在尽量不影响到萧世言的情况下,把久长抱给萧世言。
“算了吧,我怕我抱不动,会摔了他。”萧世言拒绝了。
孩子又哭闹起来,萧世言佯作困了,身体慢慢脱离花未拂,伏在席上闭上了眼,好给花未拂腾出空儿来去哄哄久长。“久长乖,不哭不哭。”花未拂抱在怀里哄了两声,等到久长不哭了,便把孩子放到了席上趴着。
“唔唔。”婴儿清脆的嗓音回响在萧世言耳边,久长重心不稳,趴向了萧世言宽绦束紧的的细腰上,像是知道他病了一般,学着花未拂,一双小手轻轻拍着他,“唔唔。”
久长这么小就懂事,萧世言打心眼儿里喜欢,小声地哭着,眼泪在光洁的玉席子上积了小小一滩。那个小家伙窝在他怀里,嘬了嘬手指,带着口水的手指递到了萧世言嘴边。
“啧。”花未拂想把久长抱回摇篮,但是久长不肯,花未拂也不敢太用力。
萧世言不嘬他手指,久长的手指收回的时候划过席子上的泪水,入口咸咸的,他嘬着手指趴在萧世言身上看着花未拂。他才半岁,哪有可能学会叫爹爹和娘亲呢?花未拂不抱任何希望。
日子在一天天地过去,息绝过来陪萧世言聊天的时候,无意间说出了侧府梅花开得甚好,红梅炽烈,白梅素净,粉梅淡雅,这使得萧世言也想去赏梅。息绝本意不是这样的,他是替萧世言去观赏的,特地过来告诉爱徒,结果萧世言冲着花未拂就是一顿撒娇。
他身体不适,不宜大动,即便侧府不远,走两步路就到了,花未拂还是不放心,最终,花未拂命人去侧府剪几支梅枝送过来,再准备好琉璃瓶用来插花。
这算什么嘛?剪下来的梅枝是死的,在树上开花接雪的是活的,两者哪能一样?他也就敢小声嘀咕着,不愿再惹花未拂生气,于是点头同意了。
☆、到头终失白月光
天枢雪停露出太阳的时候,许是因为前些日子成亲的冲喜,萧世言心情颇佳,在陪花未拂欣赏瓶子里的梅花时,突然来了兴致,“既然你不让我喝酒,那我就埋起来好了,等到久长长大的时候送给他喝。还是我娘最懂我,来时候给我带了两坛过来。”只可惜,没命喝了。在心底里接了最后一句,他笑盈盈的表情征得了花未拂的同意。
他身体瘦弱,但是执意要亲自埋酒,花未拂劝不住,只能任由他举着小铲子一点一点地把土坑刨大一些。虽然久长一度夺去了花未拂的宠爱,但萧世言可不会记这个小家伙的仇,他对久长的疼爱,花未拂看在了眼里,始终提不起兴致来,而在萧世言转头说话时,花未拂会微微一笑,予以回应。
“你就像酒一样,多年未变,但是酒味香醇,回味无穷。”他发凉的手指弹了弹花未拂的脸颊。
是啊,年初的花未拂已经二十七了,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花未拂在心底里默默诉说着,已经不奢求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了,六年都很难说了,根本没办法睡回本儿来,他这辈子都欠花未拂的。青墨衣裳的公子低头时,眸色如水,就站在身后看着萧世言费力地把酒坛放进去,埋起来,花未拂插不上手——萧世言不许花未拂帮他。
“呼……”还没填好土,萧世言便冷得搓了搓手,一再嘱咐着花未拂,“你这个小酒痴,不许偷偷挖出来哦,一定要等到久长长大的时候,就说是他的娘亲留给他的,哈,他肯定会喜欢的,毕竟你都这么爱喝酒。”花未拂是个爱酒之人,以前在花家常喝,重生后在姑苏也喜欢同萧世言斟饮。
“一定。”花未拂答应了。
埋藏好酒,回到房间,萧世言喝完了息绝端来的药还是作呕,花未拂怕药太苦,特地让夜寻准备了好多糖,都端到了他面前。
萧世言拿起了一块,手里糖块被切得方正,色泽奶润,是用冬日初开的白梅花做成的,离近了还能闻到淡淡地梅花香气。糖块被放回了盘子里,萧世言只是喝了口茶漱漱嘴。
准备了那么多糖,他一块都没吃,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在场的花未拂、息绝和夜寻都很担心,但是不能勉强他。
冬天都过去一半了,所有人都期待着春天的到来,身处绝境的萧世言也是。摆在屋子里的花瓶,梅花日渐枯萎,抬头时,窗外天色昏暗。倘或能够芦花被下,卧雪眠云,竹叶杯中,吟风弄月,那该多好啊?这世道如此纷乱,做个风流浪子又何妨?何必作茧自缚,自欺欺人?
萧世言抚摸了一下梅枝,零零星星的花瓣就飘落在地板上,他回头望向了花未拂,“我想吃糖了。”
夜寻就守在门口,一刻也不曾松懈,门外月光阴暗,今晚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夜寻听着屋里的对话,花未拂带着斥责的语气,温柔说道:“晚上吃糖对身体不好,明日再吃吧。”
“我就吃一点点。”萧世言央求着,许是因为他难得有食欲开口吃东西了,花未拂打开了门,出来吩咐着夜寻。
“去厨房端些过来吧。”
“嗯。”
糖块很快被端上了桌,颜色各异,都是用采摘的新梅制作而成。萧世言满意地尝了一颗,含在嘴里连连点头,“好吃,很甜。”
花未拂把盘子挪开了,打算让他明天再吃,“天气还凉,霜雾遮月,等到了春天,我带你看星星赏月亮,花与星月都是甜的。”
这一天晚上,萧世言嘴里含着糖,坐在对面静静地坐着,他没力气把糖咬碎,糖块在口中逐渐融化着,他感受到的甜意在心里。门外不时有晚风吹着门框,屋里和谐得像是春天已经来临一般,他的一颦一笑都让对座的公子痴妄。
夜深了,星星静谧,月亮躲藏在乌云里,提醒着尘世中的凡人们该休息了。花未拂抱了萧世言上榻,手掌像花朵绽放一般张开了,食指微微动了一下,九霄炉悬浮在床上,炉子里散发着让人静心的安息香。
最近这些天,这个白衣公子几乎夜夜离不开九霄炉,如果没有安息香,他能比年幼的久长在夜里更加闹觉。
像往常一样睡下了,安息香发挥作用,没过半个时辰两个人就都睡下了,门外守夜的夜寻抬头望着阴云笼罩的月亮,内心隐隐不安。
“啊……”睡了许久,梦里良辰美景,还有最爱的人,萧世言突然惊醒了,开始急促呼吸,痛得麻木,一双眼睛逐渐憋红了,“我不疼……未拂……”他身侧的公子安然熟睡着,他口中一遍遍地重复着“我不疼”,借此麻痹着自己的心灵。
房间门窗紧闭,丝毫不透风,可散开的床帐空隙间,靠墙摆放的花瓶里,梅花花瓣一点一点地掉落着。声音很轻,很空灵,萧世言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详平和、无拘无束的感受。身体似乎变成了半空中飞舞的花瓣,轻飘飘的,也让他晕头转向,眼前时暗时明。
花未拂旧时说过的那句“我爱你”回响在空中,那是萧世言听到最美妙的音调。曾经以为乾坤在手,到头却是繁世一场梦,他好想爬过去抱住爱人,可这副躯壳似乎不是他的一样,动不了,张了张口,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潜意识里,他置身如黑暗之中,回望着过去,经历过的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他奔跑着,呼喊着,可就是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