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人路过,走过了花未拂,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这位公子很可怜,于是把自己破旧的油纸伞递给了他。“这雨啊,估计一时半刻也停不住,这位公子还是早日归家吧。”
最大的暖心,莫过于在你雨中狼狈时,递给你一把伞。花未拂万分感激,张了一下口,犹豫片刻,他才问道:“不知老伯可知道,萧府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的记忆仅限于那天息绝过来报信,准备出门的时候,萧世言扎昏了他。
打更的人回答道:“公子还不知道吧?萧府的大公子前几天得罪了花府,就是天枢的那个花府。花家的三公子说丢了个东西,听说贼人在姑苏萧家,所以想要搜查,萧家的大公子自己为证清白,把萧家给烧了。那些人还不放过,又点了一把火,烧了足足十几天,可怜了萧老爷平日里行善积德,惹来这么个麻烦事。”
“那萧家的人如何了?”花未拂追问着。
“前些天,听说萧大公子提前把萧老爷和息夫人送走了,送到了萧家的一个老宅子,东西也搬走得差不多。”
“萧世言怎么样了?人在哪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也多了哭腔。
打更人继续回道:“花家的人来势汹汹,跟大公子耗了半天抓不到人,说没法儿交差,定要搜查邻里,还是带着剑去的,一连伤了好几个人,大公子为了不牵连他们,就主动认罪,跟花家那些人走了。最近才听说了,大公子在天枢被人家折磨了好几天呢。”
蓝颜绝望殊甚,花未拂低了低头,“多谢老伯告知,也多谢老伯赠伞之恩。”
“不谢不谢,早些归家去吧。”打更人摆了摆手,用衣服遮着雨往前跑去了。
早日归家,哪个家呢?是跟世言大人在一起,刚被烧毁的萧家呢,还是住着禽兽夫君的花家呢?
花未拂撑伞迈进了颓靡的萧家,前几天这里还是欢声笑语,息云接受了他,萧世言也说了马上成亲,转眼物非人亦非。一步,两步,到处都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断壁颓垣,花未拂沉重地往前走着,目光落处,记得这边有一拍栏杆,他跟萧世言时常在这个位置看花。不远处雕琢着双龙戏珠的石桥,原本洁白的桥身,如今被烧得发黑。
这里有太多回忆了。
花未拂凭着熟悉感走向了萧世言的房间,清楚地记着那天他还抱着萧世言在此接吻,商量婚事,可现在,房梁坍塌,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乌黑的颜色。
房间里,废墟中微微突起,花未拂俯下身来,拨开了上面床帐被烧毁后残存的木头,底下竟然是个长长的石盒子,里面有他的墨玄青、赤龙斗篷以及夺命伞。手指因拨弄木头染黑了,划过墨玄青的时候,墨色竟然不甚明显。
“你欠我的,我都要一一讨回,你伤我的,我定要十倍奉还。”花未拂眸中异常狠毒,对萧世言的爱慕意,滋长了他复仇的决心。
盛夏的季节,乌云笼罩,骤雨不绝。萧世言本打算带花未拂来天枢看星星的,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
小落哭着跪在殿中许久,醉中的花焉知才点头同意他去看望萧世言,“去吧,少在这里碍眼了。”
萧世言被绑在架子上,遍体鳞伤,心疼得小落落泪一行行,萧世言骄傲的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染脏了。“我明明派人把你送去南方沈府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花家?”萧世言目光怔然,动一下都痛得要死,连眨一下眼睛,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小落唏嘘不止,尽力忍住泪水,说道:“沈黎辰就是个衣冠禽兽,一脸善意,说是让我陪读,其实他根本看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个娈童,竟然在府中明目张胆地奸|淫我,连续好几天,我真的受不住,从沈家逃走了。我除了读过几本书我一无是处,只好去找世言哥哥,可世言哥哥却两次把我推入深渊。那个时候花家在宴客,我去了,因为姿色才被花焉知看上。”
这个时候,在花家大门口,青墨衣裳的公子眉目锋锐,停住了脚步,他低了低头,闭口言语,不待那些守卫询问,他忽然抬起了头,凌厉的声音响起了,“给我通报,花家二公子回府。”
花家二公子?花落?那些下人像是被天雷击中一般愣在原地,不知缘由的他们,见花未拂气势嚣张,不敢得罪,只能照着原话进去禀报了。
☆、为伊人重回花家
花焉知在府中喝酒,已经醉了,还是不停杯,空了一壶又一壶酒。“操琴者雅高至尚。”花君迟希望弟弟能够早些幡然醒悟,于是命人把琴抬过来,他亲自给弟弟弹琴“助兴”。从一个君子,变成一个小人,都是因为一个人。
泠泠琴声回荡在耳畔,花焉知随便他怎么弹,自己玩自己,自己喝自己的。侍从匆匆进殿,“启禀家主、三公子,外面有个戴着金锁的玄衣公子,自称是……”
“当!”花君迟双手拍在琴弦上,冷声问道:“是什么?”
“他自称是花家二公子。”
“什么?”花君迟难以置信,猛地抬起了头。
花家二公子?花焉知猛地坐了起来,理着头绪,“萧世言,花未拂……八卦书……”原来炼尸术是真的,那本书也是真的,他意识到了什么,不等花君迟下什么命令,先吩咐道:“赶快把人带进来。”
“是。”
花未拂一袭墨玄青,仍旧是以前那么高傲,让人可亲不可近。归回故地,再见故人,花未拂只是为了挽救自己的爱人。每一步都很沉稳,他习惯了如盈尺之地的萧家,却陌生了从小生活的花家,怕是雕栏玉砌在,只是蓝颜改。他从容地上了台阶,长靴迈进了大殿。
“许久不见,故景未忘,别来无恙。”他甚至都不愿再看那些人一眼,目光更多的是不屑。
“啊……”人就站在殿中央,大殿里的兄弟二人都是十分震惊,花焉知拍案站起,更多的是喜极而泣,不知是醉酒出现了幻觉,还是现实,“落落。”花焉知想冲过去抱住他,做梦也没想到花落还活着。早该想到的,萧世言的炼尸术,加上绝色蓝颜,那个花未拂一定就是花落。
花焉知接近时,花未拂迅速推了夺命伞挡在身前,不许花焉知接近,“久别重逢始未料,花三公子当自重。”
“可你是我夫人。”花焉知心里难受,能再见爱人于他而言已经是万幸了。他深吸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花未拂略显苍白的脸,“我不是在做梦,落落没死。”
“所以让你失望了?”花未拂语气冷淡。
夫妻重逢,花未拂的目光和语气都是那么的无情,花焉知将往日的夫妻仇恨抛之脑后,低头不停地自责着,“都是……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落落,我错了,我不该那么狠心,你原谅我好不好?落落,没有你我都要疯了,我爱你,我离不开你,落落。”
花未拂听着那些话,觉得太可笑了,身上的成熟与稳重让他拒绝去相信,细数起往日的恩恩怨怨,“剥皮断舌,毁我声誉,到死都不肯出妻,呵,你我夫妻之情,就这么不堪一击?”
“落落……”
“我可以原谅你,可我受过的伤怎么忘记呢?”花未拂与面前的公子对视着,又看向了琴案前的花君迟,语调上扬,“哥哥,你说呢?”
根本没想到这个贱人还好好活着,花君迟沉默着,无话可说。
花焉知哽咽,擦干眼角的泪水后,很快又有新的两行泪水滑落,他情绪激动,连连重复着自责的话语,“只要你能原谅我,你可以杀了我,落落,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他为了不让自己流泪,死死地咬着唇。
“不可以。”花君迟护着花焉知,冲过去把他从花未拂面前拉开了,“当初焉知年幼,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手谋划的,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许对焉知动手。”与其说是恳求,倒不如说是威胁,花君迟绝不允许花未拂做出伤害焉知的事情来。
“哈哈。”花未拂柔和地笑了笑,肩膀擦过花君迟,走向了镶金长椅。他的手拂过桌上的璇玑剑,随后掀了赤龙斗篷坐了下来,“花焉知,我告诉你,只要我不爱你了,但凡我有半点儿不悦,我也会让你笑不出声的。”他抬头又看向了另一位锦衣公子,“还有你。”
花君迟恨恨地咬着牙,攥紧了拳,质问着长椅上的公子:“贱人!你就非要毁了花家吗?”
“花家是我的家。”花未拂正襟危坐,语气凌肃,“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花家的事情。可是,你们毁了我。”他转头盯着同样愤懑的花君迟,一字一句都是威胁,“只要我在花家一日,我一定会把旧账算清楚的。”
花君迟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丝毫不怕,点着头接受了花未拂的宣战书,说道:“好,我会等着的。”
“落落。”花焉知甩开哥哥的手,一心只在花未拂身上。
“呵。”花君迟真的没料他竟然还活着,萧世言的炼尸术居然把这个贱人复活了,花君迟再恨也毫无对策,因为花未拂是父亲过继来的,名义上,花未拂就是花家的二公子。在花未拂面前,弟弟依旧爱得那么卑微,花君迟甩袖退下了。
“落落,这么多年没有你,我从未安心过,你陪陪我好吗?”花焉知像往日一般,伏在椅上,陪伴着自己的心爱人。
花未拂含笑,“你有你的小落和伶人,我也有我的世言大人,咱们各自寻欢作乐,不好吗?”
“世言……”花焉知这才注意到他项圈的金锁上,刻着“世言”二字,花焉知摇摇头,痛苦不堪,握住了他发凉的手,“冷吗?落落,我不喜欢他们,我只是想找个慰藉,现在你在我面前,我觉得又有了。”
曾经一双明亮的双眸,现在呆滞了,“记得当初,在这张长椅上同坐,看书喝酒,可现在呢?”
“现在也可以。”花焉知脱口而出,“落落,从今往后,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只是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的心真的很疼。”
“你心疼?”花未拂苦笑,不由得去质疑。当初被花焉知和花君迟拉到山洞里,剥去人皮,割断舌头,那个时候他求花焉知放过他,怎么不见这么心疼?花未拂摇头,不肯接受,“我已经没有心了,你不必在我身上找什么温存,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花焉知眉头拧紧了,死死闭上了双眼,“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爱人死后,才知相思味苦,花焉知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痛苦了。
花未拂仍旧摇头,花焉知一遍遍的“对不起”像苍蝇嗡嗡作响,让人心烦意乱,加大了他的火气,“我不接受!世言大人在哪里?”
“暗牢。”花焉知如实相告,花未拂当即便起了身,“落落。”
“我叫,花未拂。”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落很心疼萧世言,在暗牢待了许久,出来的时候,一路上都走得心情沉重。姑苏接纳不了一个娈童,却能为了一个死人,火烧萧府。小落已明白了萧世言待花未拂之心,这辈子终究不及那个死人。
花家依旧风和日丽,外人很难猜到发生了什么,唯有花家中人才知晓这个看似平常的花家即将像渰域那般,风云暗涌,陷入动乱。眼前忽然多了一抹压抑的色彩,小落难以置信,竟然在这里碰到了花未拂。他……还是回来了。小落默默设想了许多,可事实就是最坏的想法。
花未拂的夺命伞悬浮一侧,他高视阔步,伫足在小落面前,故意挡住去路,“多谢落公子这么多年来照顾着我的弟弟。”
哪里是感谢的话啊?小落闭目哭了出来,掀衣跪在花未拂的脚边,“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真的无家可归了。我知道我先前得罪过你,你可以打我,骂我,只求别赶走我。”
“我不会赶你走的,除非你自己想要离开。”花未拂轻蔑地回道,便先去暗牢看望萧世言了。
因为没能要到自己想要的人,花焉知把气都撒在萧世言身上,让人好生伺候。花未拂自己都尝过那些折磨人的手段,自然知道萧世言经受了怎样的非人虐待。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进去看到的第一眼,花未拂的珠子还是震动不已。
萧世言除了脸,身上都是伤,鞭子抽打过,白衣都烂了,血肉模糊。花未拂的手停在半空,咬了咬牙,世言大人受的伤,都是因为他。“世言大人。”他那道让人熟悉的声音空灵地响起。
“未拂是我的……未拂是我的……你休想……休想……”萧世言的身体很虚弱,意识也模糊,口中吞吞吐吐,不断地重复着不屈服的几句话。
“把他放下来。”昏暗的房间里,木板上血迹发干,花未拂示意着那些侍从。铁链很快从萧世言身上脱落下来,受尽折磨的白衣公子毫无精神,更别说站住脚了,满身的伤痕,花未拂真不知该怎么扶住他,“世言大人。”把他搂在怀里亲吻着,花未拂伤心地闭上了眼睛。
“唔……”萧世言有些清醒,做梦都没想到这个正在亲吻他的人竟然是花未拂,他当即怒了,花未拂果然是名不虚传,怎么都困不住,“花未拂!”他声音发颤,但是充满了斥责的意味,“谁准许你来的?我把萧家都放弃了,只想保护好你,可你还是来了,你这叫行尸走肉!”萧世言言外之意是在提醒花未拂的死人身份,妄想跟家势浩大的花家作对,可笑至极。
“我行尸走肉起码我有脑子,你连脑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