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许子玄狠狠刮了宁倏一一眼,“师尊的院子,岂能给你糟蹋?”
“我怎么就糟蹋了!”宁倏一不高兴地撇撇嘴,手轻轻摸着陆清舟的后背,似是在委屈地告状,“师尊的院子不给弟子住,给谁住?师兄你住?你不是住主峰的吗?”
“师尊的院子是……”许子玄差点被宁倏一套出了话,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绕开了这个话题,退让一步,“师弟莫恼,回头我给师弟寻一个带暖泉的洞府便是!”
陆清舟一直观察着许子玄阴晴不定的表情,见他眉头微皱,目光复杂,又像是在极力隐瞒着什么。
这番异常举动大有古怪。
那院子也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值不了几个钱,为什么不肯让出院子?
莫非那院子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会和他丢失的魂魄有关吗?
看来,他得抽空去瞧瞧!
于是,这天夜幕降临之际,剑凌峰的一片茂密竹林里出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竹林深处,隐着一拢四方被篱笆环绕的小小院落。时有清风拂过那扇微微敞开的小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这院子,便是陆清舟的“故居”。
虽然都是用竹子搭建的屋子,显得有几分简陋,但是这院落清静怡人,避开了众人的嘈杂喧闹,只能听见山间清风和清泉水潺,甚合陆清舟的心意。
院落中还有一个天然的石坑,坑中有温度适宜的暖泉,常年热气萦绕,雾气弥漫,小院子仿佛置身仙境。
这是当年他刚一入门,师尊特意为其挑选的院子,方便他淬体净身用。
后来淬体完成,他倒也懒得搬去别处,索性就在这清静的院子里扎了根。
他离去后,也不知这里有没有易主,是否会留下蛛丝马迹?
陆清舟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之间溜了进去,熟门熟路地跳上窗台,钻进黑漆漆的屋子里。
屋子里为数不多的摆设一如当初,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眼便能看得过来。
木器桌案上一尘不染,像是有人时常打扫,却又不像是有人在这里常驻。
陆清舟搜寻过所有能藏东西的旮旯,但什么都没找着,连当初他留下的一些不值钱的衣物和佩饰也不翼而飞。
他跳上桌案,打算从桌边的窗口出去。可刚冒出猫头,他又猛地缩了回来,躲在窗棂边缘,朝着窗外看去。
乍一眼,他还以为自己的尸身就在窗外。
那身雪白的道袍,那简单的头冠,那张不值钱的残破古琴,无不让他觉得眼熟。
换作他人,怕是就要以为是他陆清舟诈尸了。可是那背影,却怎么都骗不过他的眼睛。
陆清舟总算是明白,为何这孽徒不许宁倏一住进竹院。
原来是他自己霸占了这院子,霸占了他的“遗物”,还打扮成他的模样附庸风雅,也不知演得是哪一出……
按照宁倏一的话怎么说来着……真是活久见!
“师尊……”
就在陆清舟为自己收了一个欺师灭祖的孽徒感慨唏嘘之时,却忽然听见一声低吟。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音调,却带着陌生的凄凉感。
回想当年,还是个小团子的许子玄跟在他脚前脚后,软软糯糯地唤着“师尊”,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自己的仰慕。
少年时的许子玄,唤他“师尊”时,也总是满怀着浓浓的崇拜与尊敬。
然而后来……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子玄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他的目光,唤他的时候,声音里总是充满了困顿与犹豫。
当年,他只当这是孩子长大了,进入了叛逆的特殊时期。
可不想,这孽徒的叛逆,竟会如此离经叛道,竟使出下作手段陷他于不义!
“师尊……师尊……”许子玄的音色沙哑,透着寒意,“你到底在哪儿……你不是恨我入骨吗?为何不来找我复仇?”
他的右手轻轻垂下,手中一物滑落于地面,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陆清舟定睛一瞧,那似乎是一块名牌……
归元宗的弟子,入门时每个人都有一块名牌,出门派时会将名牌寄放在主峰,若弟子不幸在外身死,留在宗里的名牌会化作灰烬。
许子玄手中的这枚,虽然没有化作灰烬,上面却有好几道裂痕。
陆清舟忍不住又伸了伸脖子,仔细看去,却见那名牌上赫然刻着“陆清舟”三个字!
他顿时全身寒毛直竖。
怎么会是他的!?
他明明死得透透的!死得不能再死了!这牌子为什么没有……
莫非,是因为他的魂魄还未入轮回?
“师尊,他们都说你死了,师弟也说你死了……可是我不信,你的名牌没有碎,你根本没死!”许子玄自言自语,喃喃地道,“既然没死,你为何不回来?难道你要放过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一丝丝黑气从他的身上弥漫出来,在空中袅袅盘旋,犹如妖魔鬼魅。
陆清舟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许子玄这小子竟然也走火入魔了!
“师尊,你若忘了复仇,弟子便替你出手……”许子玄似乎完全不知自己身处险境,絮絮念叨着,“虽然那个狡猾的司空舜失踪了,但徒儿一定会找到他的下落,手刃仇人,杀了他为师尊报仇!”
许子玄猛地一拍地面,暖泉里的水被他这一掌震得飞溅四起,又如细雨般落下,泼了许子玄一头一脸一身,将他彻底湿透。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答滴答地滴落,许子玄的肩膀微微颤抖,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呵……杀光他们,师尊你亲自来杀我可好?徒儿好想你……”
“……”陆清舟的长须轻轻摆动,放大的黑瞳中折射着寒冷的光芒。
想他?
这孽徒是不是忘记自己做过什么欺师灭祖的事了?何必独自在这院落中装出一副戚戚哀哀的样子?
还有,司空舜失踪了?
是仇家太多,终于把那个可恶的魔尊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了?还是……
陆清舟一时有些走神,忽听许子玄大喝了一声:“谁!?”
觉察到屋内有动静,许子玄立即起身,走进了屋子,浑身发出一股逼人威压:“谁在那里?!”
陆清舟的心怦怦直跳,可他一身光亮的白毛,在黑暗里反而十分显眼,根本无处可躲。
“是你?”许子玄一进门便看见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那团雪白团子,浑身的凌冽之气顿时烟消云散。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上前一步,向陆清舟伸出了手,“是你的主人让你来打探的?”
眼看许子玄那贼手就要摸到自己的脑袋,陆清舟下意识地挥动爪子,毫不客气地给了许子玄一巴掌。
尖利的爪子刮着雪白如玉的手背,若许子玄是个凡人,此时怕是要鲜血淋漓。
许子玄没想到猫儿会对自己有如此巨大的敌意,他微微一怔,却见那猫儿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掺杂着复杂的神色。
那神色,像极了当年师尊离开归元宗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似是厌恶,又似是憎恨,好像还有一点失望……
许子玄情不自禁地再次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这只有着熟悉眼神的猫儿,完全忘了先前被猫儿狠狠挠了一爪子的教训。
陆清舟直接按着他的手臂,轻轻一跃,跳出了窗台,钻过篱笆,朝着竹林深处逃去。
许子玄收回了手,静静地看着猫儿的背影,直到竹林里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被惊扰的几只鸟儿展翅而飞,掠过青翠苍竹。
“师尊?”当洛念山听得动静,进了院子里来时,便看见许子玄矗立在暖泉边,正仰着头,静静地看向那一片泛红的苍穹。
他大半个身子被水湿透,乌黑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耳边,衣袍略微有些松散,露出泛着光泽的脖颈,显得格外诱人。
“师尊,快些披上衣服,莫要受凉!”洛念山急忙避开了目光,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搭在许子玄的肩膀上。
“修仙之人哪会这么容易着凉……”许子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掸灰似的将那披风掸落,只着一身湿漉漉的袍子走向竹屋。
洛念山不敢抬眼看,只是看着那披风被抛入风中,落进暖泉浸透。
第16章 16押注 超过那个装腔作势的小子很难……
三日后,战天云亲自来到宁倏一位于主峰的新洞府,邀请他前往剑凌峰。
两人一路上山,渐渐入了茂林深处,四处静谧,不闻人语。
陆清舟从宁倏一怀里挣脱出来,轻轻落在地上,抬头看向前方熟悉的风景。
山中水汽弥漫,脚下浮云缱绻,恍惚如临仙境。
陆清舟痴痴地望着这条熟悉的仙径小路,硕大的猫眼中闪耀着粼粼波光。
这是一条通往他师尊——百里重山洞府的路。
“宁师侄,那上边就是你师祖——无情剑百里老祖的洞府。”战天云向前方一指,“百里师伯飞升前,曾传掌门一玉,要掌门每隔五年开放一次他的洞府,让剑凌峰弟子进洞参详,领悟剑道……哦,宁师侄虽然不是剑修,但既然已经得陆师兄传承,自然也有资格入师伯的洞府,接受师伯馈赠的福泽。”
“……”宁倏一没有答话,只是露出一脸虚伪却灿烂的笑容,背后朝着天上悄然竖起了一根中三娘。
“宁师侄……”战天云忽然看向宁倏一,宁倏一立即将手指藏好,一脸正色。
“烈阳剑乃我剑凌峰顶级剑法,且对灵根要求甚严,几千年来唯有陆师兄一人练成。陆师兄……后,我等本以为烈阳剑这绝学又要失传,却不想陆师兄竟早就在外面留下了传承。”战云天轻咳了一声,似是不太习惯夸人,“无论如何,请你务必踏上洞府的第八层!”
“第八层?”宁倏一疑惑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暗自嘀咕,“一个洞府还这么复杂,百里重山那老小子是玩建筑设计的?”
陆清舟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尾巴,以惩戒其对师尊出言不逊。
不过,他自己也感到几分好奇。
原来师尊的洞府,竟然还分了好几层?这得是多么玄妙的机关阵法,自己以前怎么从未注意到呢?
抱着强烈的好奇心,陆清舟跟着宁倏一站在了百里重山的洞府门前。
此处早已门庭若市,不仅有新入门的剑凌峰弟子,还有不少师兄师姐,甚至有一些剑凌峰的管事、长老。
以及……一些特意来看热闹,做买卖的。
“《老祖洞府初探》,一本十块下品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过了这村就得再等五年!”
“凝气丹,助你屏气凝神,接受老祖教诲不打瞌睡,一颗一块中品灵石,轻松一点,胜人一筹……”
宁倏一看着这些忙忙碌碌的弟子,赞许地点了点头。
能随时随地寻找商机,有前途!
“来来来,买定离手,看看今年谁会是最大的一匹黑马!”忽然,一旁又传来一声呼喝,宁倏一和陆清舟循声望去,就看几名弟子站在一块巨大的玉壁前,光明正大地摆开了赌局。
而那玉壁从上到下被划分为十个区域,依次写着“第九层”“第八层”……最下方的“起始点”则挤挤挨挨都是蝌蚪般的文字,仔细一瞧,似乎是一个又一个名字。
“宁师侄,来。”战天云领着宁倏一走到了玉壁前,吓坏了一旁围观的弟子们。
“峰主!”他们急忙低头行礼,陆清舟这才知道,原来战天云就是现任剑凌峰的峰主。
“嗯。”战天云只是应了一声,转头便拉着宁倏一,让他将手放在那块玉壁上。
当宁倏一的手掌贴上玉壁时,玉壁发出了柔和的光芒,“宁倏一”三个字便在他掌下形成。
待宁倏一松开了手,那三个连成串儿的字又像是会游泳的鱼儿,在原地打了个转,沉淀到了玉壁的最下层,挤进浩浩荡荡的名字队伍中。
“哈哈,有意思!”宁倏一来了劲头,忽然一把捞起陆清舟,将那小小的猫爪印在了玉壁上。
“喵!”陆清舟吓得急忙缩回爪子,可为时已晚,一团黑雾在他按过的地方冒了出来,渐渐显露出文字。
陆清舟紧张得寒毛直竖,血脉偾张,就怕那玉壁上忽地出现“陆清舟”三个字。
然而那诡异的黑雾渐渐散开,留在那儿打转的,仅仅只是——“阿雪”。
陆清舟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惆怅。
是啊,他现在只是一只名叫“阿雪”的猫而已。
陆清舟……已经不在了。
“阿雪的名字也能显示在上面,那是不是阿雪也能进去?”宁倏一重新抱起了陆清舟,轻柔地将他揽在怀里,一手摸着他柔顺的皮毛,揉淡了陆清舟心里的那抹阴郁。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进去瞧瞧,看看师尊是否留下有关他的线索,或是……给他这个不肖弟子留下的只言片语。
“既然能在玉照壁上留名,就是得了师伯允许,自然可以进入。”战天云也充满爱怜地看了白猫一眼,似是特意说给陆清舟听的,“进入洞府后不要勉强,一旦陷入沉睡就会被送出来,倒是没什么危险。”
“太好了!阿雪,我们可以一起进去,你可要罩着我啊!”宁倏一爽朗地大笑。
他的言行举止过于特立独行,再加上还有剑凌峰峰主的亲自陪同,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