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捻动弦丝,好像也在捻动暗藏在脑海中某根暗弦。
堂洛斯瞳孔开始涣散,恍惚间看见群山巍峨,流水潺潺,青树翠叶,猿鸟相啼,阳光下花香漫漫,花露从花蕊溢出,悬在瓣尖,最后坠进溪流——思绪追着水流,一切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涓滴溪流被推上巨石,悬在崖尖,点点落下:嘀嗒、嘀嗒、嘀嗒…
雌虫睡着了,木凌继续捻动琴弦,琴声开始收敛,渐渐凝成形质,空气似乎都被搅动漾出一层层涟漪,以他为波心向床扩散,把堂洛斯完整地圈进波纹中。
精神力若水,千河入湖万川成海,海可成溪成流成雨雾甘泽滋养万物。
一曲罢,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系统战战兢兢道:
“宿主,您对他用了精神抚慰。”
被发现了可该如何是好啊廴
“放心,”木凌道:“我有数。”
第9章
翌日,堂洛斯醒来,神思从未有过的清明,正诧异的时候,一歪脑袋就看见床畔撑着头睡觉的木凌。
不知为何他没有出声,静静看了半晌,胸腔里某个角落莫名发软发甜。
“你醒了?”木凌没睡,只是闭目养神,察觉他醒来,本来打算等他叫他,却不想对方一言不吭地盯他看了半天,索性不睡了,张口问道。
“啊…你一个晚上都在这?”刚醒来的声音有些嘶哑,堂洛斯咳了一声,木凌递给他一杯温水:“嗯,我把昨晚那首曲子录下来传给你了,看起来对你效果不错,以后别再喝那东西。”
“哦。”堂洛斯乖乖喝水。
“我希望你允许我检查一下你的药柜。”木凌突然说。
堂洛斯呛了一口,抬起头啊了一声:“怎么了?”
木凌皮笑肉不笑:“好奇,想看看。”
堂洛斯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什么自杀协会的会员,有必要吗?”
“既然不是,怕什么?”
“我哪是怕…”堂洛斯表情讪讪:“我堂堂一个首领…”
“这有什么相干,只要你不介意,我下午下班就开始。”
木凌掸了掸衣摆站起来,明明是征询意见,却说出不容置喙的感觉。
堂洛斯叹了口气,点头,然后竖起两根手指:“这是你第二次训我了。”
木凌摸了摸下巴,口气迟疑:“没有吧?”
“有。”他记得清清楚楚:“查账那天晚上,还有昨天晚上。”
训斥上级,这可不得了,木凌反省三秒坐回来:
“您打算怎么办?”
堂洛斯贼笑一声:“你也是为我好我知道…”
“您知道我就放心了。”木凌一笑,又站起来:
“那我就不担心你因为气愤而失去理智了。”
堂洛斯一愣,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诶,我还没说完。”
“那你还想说什么,因为我为你好而罚我吗?”木凌眼里盈着笑,故意反问道。
堂洛斯算见识了什么叫能言善辩,人类诡诈,诚不欺他,有些郁闷地眯起眼:“我哪敢惩罚你。”
他是他们的中流砥柱,挽救制药部于水深火热中的明日之星。
这就有些孩子气了,木凌笑笑,把他按回床上掖了掖被角:“还早,你再睡一下,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堂洛斯眼睛一亮,假惺惺地婉拒一下:“也不用这么麻烦,我还不饿。”
“…你要吃什么?”可你咽口水的样子太明显,不然他就要决定相信他了。
“…随便就好,你决定吧。”
堂洛斯冥思苦想以后,把决定权下放给室友。
“行。”
木凌下到食堂,发现一路都有人和虫朝他行注目礼,等他走后指着他窃窃私语。
怎么着——他和堂洛斯住一屋的事东窗事发了?
木凌不动声色,在中餐窗口停下,要了两份生滚粥和两屉包子打包,围着他的议论不绝于耳,等他细心去听,发现他们说的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回事。
“穆主任和戚主任,啧啧,年纪差了点…”
“不是说姐弟恋不好,可戚主任那性子…”
“听说了啊,昨晚穆主任英雄救美去了,哎呀我妈,一拳打俩,两拳干到一打…”
……
这就是戚菲说的,要是外人问起来一定要说是为了她么,但根本没人问,他们已经笃定了。
还把他编排进言情小说做主角,衍生出七十二个版本……
卡恩突然出现在身边,也要了一屉包子,身板站得笔直地等待,他不看他,眼珠子却四处乱转,木凌叹了口气:“问吧。”
卡恩如蒙大赦:“我真没八卦!”
“呵。”
“但戚主任和你,噗呲噗呲——你们怎么勾搭上的?”那猥琐的小表情让人不忍直视,木凌别开头:“没有勾搭,萍水相逢,仅此而已。”
“害,我真的不是八卦,大家都成年人了,明白明白。”
木凌眼观鼻鼻观心,言尽于此。
“是戚主任不乐意声张吧,哎哟我还以为她跟咱雌虫一样都是夜叉,没想到还会害羞。”
“你嘀咕我就算了,女孩子重名声,你别随便编排她。”
卡恩可乐了,没公开呢就护起来了,还说没有?
“戚主任那脾气…得得得,知道。”
木凌收回眼神,食堂窗口的阿姨把包子和粥递给他,顺便附上一个暧昧的微笑:“要是看得起我的手艺,到您和戚主任办好事的时候请我去做饭啊,婚宴我熟。”
木凌拎口袋的手僵了一瞬,抬起眼,一字一句道:“我和她不是真不是那回事。”
阿姨乐呵呵笑道:
“没事没事,哪回事都行。”
年轻人面皮薄,就跟她做的大肉包子似的。
木凌僵硬着脸点点头,瞥了卡恩一眼,突然问:“你那个,哪里买的?”
他问他手里拎的小点心,亚雌和雄虫就好甜口的东西,没想到木凌这正经兮兮的男人也喜欢,但可能是给戚主任买的?
卡恩献媚地说道:
“就那,拐角那,他家抹茶酥最好了。”
拐角有家西店铺,确实手艺了得,大厦外面的人都愿意专门进来排队购买。
不得不说堂洛斯大厦里的食堂做的很有心,照顾到五湖四海、种族之间的差异,大家伙都不喜欢出去找野食,于是加班也方便很多。
“谢了。”
他摸不准堂洛斯的口味,中西餐点都带一些,理说雌虫对吃的没有格外的偏好,他们只喜欢打架和交/配,但木凌还是带了大包小包的食物回去。
那本该乖乖听话睡觉的伤病虫士没在床上,放下餐盒,他听见浴室里的水声。
把食物摆桌但时候,湿淋淋的堂洛斯裸着半身出来,肩上搭了条毛巾,头发正不停滴落水珠,一看就没好好擦过。
这伤风败俗的样子让木凌皱眉,忍不住走过去抄起睡袍给他罩上:“说了你体内寒气很重,着急洗澡干嘛?”
堂洛斯的眼睛黏在餐桌上,满不在乎地说:
“雌虫恢复能力很强,我已经全好了。”
木凌哼了一声,狠狠扎紧浴袍的腰带,顶着这张白到发惨的脸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好全了。
见对方面色不善,堂洛斯转移话题:
“你买了什么?”
“糕点和粥,看见什么就都买了点。”他拿出筷子和叉子问:“要哪个?”
堂洛斯拿起叉子,想了想又抽出筷子,笨拙地握在手心,木凌笑问道:“不会用?”
堂洛斯困惑地皱起眉:“以前明明学过,奇怪…”
这两根小木棍怎么用的来着?
木凌掰开他的手心,将筷子搭在虎口,自己拿起一双给他示范:“像这样。”
堂洛斯看着,学他将两根木棍分开,又合上,觉得自己可以了,于是兴冲冲去夹餐盒里面的包子。
那圆圆软软的小白包子直接被他夹成两半,浓稠的汤汁流出来灌满整个餐盒,他尴尬地顿住,抬眼看木凌。
这么大只虫,为什么吃饭还像小孩子一样,他抽出他手里的筷子:“我来吧,你用叉子。”
木凌把被腰斩的包子夹到自己碗里,然后给他加了个完好的:“吃吧,小心烫。”
堂洛斯微笑:“你对我这么好啊?”
一个包子而已,真好收买。
木凌漫不经心地点头:
“你是上司。”
“没了?”堂洛斯挑起一边眉。
“…你长得好看。”木凌被迫承认自己沉迷色相。
堂洛斯不信,哼了一声,刨开餐具直接上手抓,把包子往嘴里一扔,动作潇洒。
木凌愣了,下意识伸手:
“诶,这灌汤的…”
果然,下一秒堂洛斯就把包子吐了出来:“烫烫烫!”
“……”
他以为雌虫都皮糙肉厚呢,原来还知道烫,木凌倒了杯水:“先咬个小口,把汤汁吸出来再吃,小心一点,里面烫的很。”
堂洛斯不敢再自主创新,乖乖按他说的做,吃了一个,眨眨眼,又拿起一个。
木凌把粥推给他:“不要挑食。”
“…说起来,韩琦云和于翻后来有为难你吗?”
吸溜粥水之余,堂洛斯突然问道。
“我能处理。”木凌在拆蛋糕盒:“甜的吃吗?”
“唔…试试。”
口气勉为其难,手伸的倒比谁都快,木凌好笑地把所有点心递给他,堂洛斯咽下嘴里的东西:“你看我干嘛,吃你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他们说雌虫不喜欢吃甜甜腻腻的东西。”
“他们还说雌虫不喜欢吃东西,喝营养液就可以了。”堂洛斯白了一眼,然后把嘴塞满,毫无吃相地咀嚼起来。
与其说不喜欢,倒不如说不能喜欢。
耽于食色令其软弱,妨碍战斗,他们只可偏好铁与血,奉献与荣耀,因为帝国雌虫,每一只都铁骨铮铮。
他尚未看见他铁血的一面,只现在这样也挺可爱,木凌笑问:“这些你都没吃过?那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我每次去食堂他们都……”堂洛斯皱着眉回想那些人的表情:“像见鬼了一样,就懒得去了,一般卢克带饭。”
“他给你带什么?”木凌随口问道。
“每次都是蛋炒饭蛋炒面之类的。”
“……每次?”
堂洛斯点点头:
“卢克喜欢吃这个,有时候他会吃自己的蛋炒的。”
木凌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死,瞪着眼看他,堂洛斯被他惊骇的表情吓到了,眨着眼问:“怎么了?”
“他自己……生的蛋?”
“……对啊,没受孕的蛋……不都是蛋白质嘛?”
可人类的惊异的表情似乎寓示着没那么简单,复杂在哪呢?
这方面异常耿直的雌虫真心困惑了。
木凌控制不要再露出少见多怪的表情——这是皇宫里的雌虫不曾告诉他,而书上也未曾记载的事,他只知道蛋的品质会被当成衡量雌虫生育能力的标准之一,其他就真不知道了。
“……你呢?”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问出来。
“啊,你想吃吗……可我的产蛋期还没到。”堂洛斯眉头拧起,似乎有点为难。
“……不,没有,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
木凌淡定地端起自己的粥碗啜了一口,——以后任何虫任何人都不能碰这只雌虫的蛋。
他们花了十几分钟把食物扫荡干净,又花了半个小时进行使用筷子的教学,时间哧溜一下过去,午间的阳光从窗棂漫进来,木凌突然想起今早好像旷工了。
内线电话铃提醒这一点,他俩面面厮觑,拿起电话。
“喂?”话筒里的声音很大,木凌在旁都听的一清二楚。
卢克□□味浓重的问候传出来:
“喂?首领!已经十二点了!你昨天说今早要把积压的文件签发,现在呢?!下面部门主管都在问我文件呢?审了吗,批了吗?哪里出问题了?!需要重做吗?!”
堂洛斯把话筒拿开,偏头朝木凌苦笑,指着话筒做口型:暴脾气,别见怪。
“行了行了,我很快下去。”
“你最好快一点,我…”堂洛斯手上的话筒被木凌拿过去:“他不去了,你们派个人把文件送上来,紧要的那种,不伤筋动骨的你们自行处理。”
“穆……”
堂洛斯正要打断他,手却被木凌包住,那人瞪他,继续在听筒里说:“他昨夜‘误食’了海寒精,现在不宜过度劳累。”
这句话让堂洛斯顿怂,也成功浇灭卢克勃发的怒火,话筒那头凝滞片刻,才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又用那玩意了?”
又——木凌瞥他,堂洛斯眼神游移,嘟囔道:
“稀释过的,没多大危害。”
“放屁!”卢克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
“穆邻是吧,劳请你把他绑在床上,告诉他,匪邦近日无事,他的手下没废物到需要一个半断气的首领出来主持大局。”
“知道。”
“今天给你放假,算公假。”卢克又道。
“多谢。”
木凌挂了电话朝堂洛斯微笑:
“你这个副手真不错。”除了爱吃蛋之外。
堂洛斯扯扯嘴角:“就脾气差了点。”
“有才之人必有病,这不算什么。”
“你干什么?”堂洛斯发现木凌扯住他的腰带,听见他回答:“把你绑在床上。”
“…不是,他就用了个修辞,不用当真的。”但还是乖乖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