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淡淡应了一声。
“怎么不叫我轮流?”周安只当他防备楼上那群人,蹙眉道, “等会彭彭跟我去加油吧,你睡一会?”
“不用,”一夜不睡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裴泽问,“谢院士怎么样?”
谢从心坐在床上正给粥吹凉, 闻言道:“还行, 死不了。”
“烧退了一点,”周安解释道,“今天再挂两瓶水, 明天应该能好了。”
他们吃完饭, 楼上的人也醒了,房间隔音不好,天花板上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彭禾对昨天被枪指了这事耿耿于怀, 没好气道:“不是说了叫他们轻点?”
谢从心没在意那点声响,问:“他们今天离开?”
周安道:“没问, 既然是来借宿,应该会走吧。”
谢从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道:“不是要去加油?都守着我干什么?”
周安笑了一声, 道:“这就去了,殷商和彭彭留下来陪你,你再睡一觉,被子别踢了,发汗好退烧。”
自电站出来以后,周安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对他表现出了很大的关心。
倒也不是说这有什么问题,周安表现得自然,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他不会因为这正常范围之内的关心去加深怀疑,当然也不会因为这关心就信任他,而且比起周安,他现在更在意楼上那一波突然出现的人。
裴泽和周安开车出门,谢从心并非会乖乖遵照医嘱的人,当即下床准备去外面转一转,程殷商拦不住他,只好和彭禾跟着,一左一右像送教主出行的护法。
那群人正在楼下做早饭,竟然还挺丰盛,炸了油条,裹在鸡蛋面粉摊成的饼皮里,香味在二楼就能闻到。见谢从心下楼,那地中海眼睛一亮,迎上前道:“就似这位小兄得病了?现在好了伐?”
“……”饶是谢从心,也因为这一口远离航道的普通话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老板是南方人?”
“哎呀你咋滴晓得?”地中海激动道,“我似则江滴呀!”
湖南福建不分湖福,南京不分南兰,浙江人浙读第二声,谢从心笑了笑,“听着口音像是,我姓谢,老板贵姓?”
地中海乐道:“我姓赵,单名个蒙,就尬个蒙古滴蒙,来来来,过来坐,次不次饼?我个保镖厨艺很好嘞,你要甜要盐?”
谢从心被推着坐到桌上,左右看了一圈,两个做饭的保镖,对面一名中年女性,应该是赵蒙夫人,谢从心对她客气笑了笑算是招呼,道:“我听说你们一共五个人,还有一位是还没起吗?”
“似嘞!”赵蒙热情地让保镖给谢从心和后头的程殷商彭禾都卷上饼,道,“小许则个人,其他都好,就似困否醒,还在睡嘞。”
谢从心道:“白天赶路奔波,晚上多睡一睡也是应该的。”
他向来对人不客气,没想到对赵蒙态度这么好,彭禾扯了扯程殷商的衣袖,小声道:“谢院士这是干什么啊?”
程殷商摇了摇头,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正好保镖抬头问他们要什么酱,程殷商摆手道:“不用,我们刚吃过,不用麻烦了。”
谢从心却支着手臂笑道:“我不要酱,饼就好,谢谢。”
他要跟赵蒙聊天,程殷商和彭禾也不好走,只能坐下陪他,被强塞了一人一个饼,就听谢从心问赵蒙道:“赵老板浙|江人,怎么会到邓|州来?”
赵蒙道:“我原先在郑|州开个小饭店嘞,谁晓得突然地尽,还有尬些个丧尸,拍电影一样,倒霉死嘞!”
谢从心已经多年不见普通话讲成这样的人,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道:“那怎么不留在郑|州?郑|州情况不好吗?”
赵蒙叹了口气,大概是想到了他那带不走的“小饭店”,惆怅道:“郑|州人尬些多,尬些活死人遍地走,活否了嘞,改而我咋无带夫人出来碰险嘞?”
赵蒙夫人这时吃完了饼,拿纸巾优雅地擦了手,对谢从心笑道:“老赵普通话不好,还是我跟你说吧。”
与赵蒙一比,这温声软语标标准准的普通话还怪好听的,谢从心问:“那两位是准备往哪里去?”
赵夫人答道:“郑|州城里都没几个活人了,我们准备到重城去。”
谢从心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一点一点,道:“怎么想到要去重城?不往北|京试试?”
赵夫人道:“听说重城那边被军队接管了,正在接收难民,很安全。”
谢从心露出一点惊讶,道:“通讯不是断了吗?你们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赵夫人正欲答,赵蒙抢白道:“哎你们否晓得啊?手机是用否了了,得尬车电台还好用滴啊,重城台播得少些远,否但我们,河|南尬些人都往尬边去嘞。”
短句还好,长句听起来还是有些吃力,谢从心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在脑子里给他做同声翻译:手机用不了,但车用电台还能收到一点信号,重城的广播范围很广,河南这边很多人都朝重城去了……
他希望赵蒙闭嘴,便看着赵夫人道:“原来是这样,这倒是真的不知道了。”
赵夫人笑了笑,又问他:“那你们呢?是从哪里来,打算去哪里?”
“从宜|昌来的,”谢从心对这位温雅的赵夫人印象还不错,答道,“打算回北|京,家人都在那边。”
赵夫人本还想劝他们去重城,一听后半句便把话咽了回去,遗憾道:“那你们一定要避开郑|州,那里是真的没法走了。”
郑|州是不可能避开的,但也没必要同他们说上太多,更何况这句话的真假也未可知,谢从心诚恳道了一声谢。
这时许医生终于下了楼,昨晚的白大褂没穿,一身皱巴巴的衬衫西裤,发型不修边幅盖在脸上,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本睡意惺忪,看到谢从心时一顿,像是清醒过来,客气点了一下头,道:“你好。”
他长相非常普通,打扮也是,搁在从前放人群里一眼能找出十个差不多的,谢从心却在视线对上的瞬间眯起了眼睛,这人……
赵夫人让许医生过来吃饭,与谢从心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准备再住一天,你们呢?什么时候走?”
谢从心缓缓收回目光,答道:“和你们一样,也明早走。”
赵夫人点点头道:“我看你脸色还不好,还是多休息,别急着赶路。”
她是个聪明人,半句没问他们是做什么的,但正是因为太聪明了,反而不自然。外头那辆军牌吉普以及裴泽等人身上的气质可以说一目了然,乱世里普通人遇到军人,不该什么想法也没有。
谢从心对她客气笑笑,告别道:“是有点吃力,我去再睡一会。”
回了二楼,程殷商关上房间门,小声问:“是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程殷商还算警戒,谢从心笑了笑,找了块不知道消没消过毒的毛巾进浴室要洗澡,程殷商怕他病还没好,忙拦他道:“再忍一天吧,明天早上起来洗。”
谢从心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道:“怕是等不到明早了。”
程殷商不明所以,好在谢从心没有真的洗澡,拿着毛巾给自己擦了一遍就作罢了。
下午一点半时裴泽和周安回来,竟然真的找了些红豆黑米一类,泡在水里,准备晚上给谢从心煮八宝粥。
谢从心昨晚也不过是随口一提,今天退了烧早已没了昨晚那种突然有点想喝的心情,兴致缺缺应了一声,同他们说了车用电台的事。
几个人当即上车调试,试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邓|州当地的电台,电流声非常嘈杂,隐约能听出在重复一句话,要民众不要恐慌,留在家中尽量避免外出。
彭禾站在车外,二丈摸不到头脑,“手机都不能用,怎么广播还能用啊?”
谢从心拿出手机确认了没有信号,沉默了两秒才解释道:“民用通讯的波段在800以上,军用接近2000,短波电台只有80,陨石屏蔽的可能是高波段信号。”
说了等于没说,彭禾听不懂这些,问道:“那能用这个联系上京里不?”
谢从心摇了摇头,没有再解释理由。
距离太远,短波收信范围基本只覆盖电台本地,最多跨省,而且汽车上的收音机信号接收是单向的,除非他能到石|家庄的电台去,才有可能通过短波给北|京的电台发出讯号。
离开重城还是太早了,电脑里的资料没有提到这一点,自己也不曾想到这个可能,否则在三斗坪时,完全可以想办法给重城发信,避开那一趟电站之行。
第36章 1021
几人前前后后上楼, 周安走在前面, 问:“谢院士早上睡了吗?”
程殷商老老实实道:“没有, 跟赵老板聊了几句。”
这状告得真的很多余,谢从心凉凉看了程殷商一眼,周安问:“赵老板?”
“就是昨天那些人, ”程殷商解释道,“从郑|州来的,要到重城去。”
程殷商大致重复了一遍早上谢从心和赵蒙等人的对话,重城两个字足够让人神经敏感,周安对裴泽道:“晚上还是守夜吧?”
裴泽点了点头, 他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周安道:“那你去睡一会, 万一晚上有事呢?”
又扭头对谢从心道:“谢院士也去,我再给你挂两瓶葡萄糖。”
当面忤逆医生和背地里不听医嘱完全是两回事,哪怕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也只能躺平, 任由周安又扎了两针。
其他人怕打扰他们就去了隔壁房间,谢从心躺在床上,裴泽在另一张,曲着一条长腿背靠床头, 正拿着从重城带出来的那本地图册看。
这样可以交换信息的独处机会不多,谢从心问:“裴队长在看什么?”
裴泽在书角上做了个记号, 道:“如果不过郑|州,可以绕路开|封。”
谢从心挑了挑眉,“理由?”
裴泽合上地图册淡淡看了他一眼, 一双深瞳中并没有多少情绪,谢从心却明白了他的未言之意。
其实裴泽并没有半点要质问他的意思,但他也明白要裴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带着队员跟他去郑|州,确实对他们太不公平。
他并不介意对裴泽适当透露一些情报,就目前来看,裴泽是敌人的可能性很小,谢从心道:“许医生可能是当年项目的参与者之一。”
裴泽转过头来,谢从心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录了指纹的手在挂吊瓶不方便动,便直接递给了裴泽,道:“1021。”
一听就是密码,裴泽输入解锁,谢从心道:“我不能确定,脸不太一样。”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张十几个人的合照,背景是国科院正门前的台阶,有男有女,大多是中年人,都穿着白大褂,照片右下角有摄影的日期,2005年8月8号。
站在最前面的一对男女应该是夫妻,男人扶着女人的后腰,女人凸起的腹部从大小来看,应该已经怀孕六个月左右,两人的长相各和谢从心有几分相像。
23年前的照片,与谢从心的年纪正好对上,所以是他的父母吗?
裴泽突然道:“生日?”
“……”谢从心一顿,半秒之后反应过来,不带讽意地笑了一声,嘲道,“裴队长重点抓得不错。”
问这一句本不是他的作风,但10月21号恰好就是昨天,赵蒙等人出现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裴泽仔细看过照片上每一个人的脸,谢从心不会无故给他看这一张照片,或者说如果不是需要他的能力,谢从心什么都不会对他透露。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站在最后一排的年轻男人身上,跟谢从心差不多的年纪,戴着黑粗框的眼镜,一身白大褂,手里还抱着个文件夹。
已经过了二十三年,人的长相多少都会变化,许医生的脸与照片上已经很不一样,但他们受过专业的面部识别训练,脸部骨骼、肩颈比例、眼睛耳朵这些地方都比较难改变,尤其没有特地做全方位整容的话,很容易辨认出来。
“是他。”裴泽说。
“确定?”
“确定。”
谢从心沉默了一会,道:“陈海,四十九岁,上|海出身,作为助手参加了当年的项目。”
裴泽没有问他为什么对一个助手都知之甚详。
谢从心讽刺地勾了勾唇角,道:“中国这么大,在这里遇上总不会是巧合。”
裴泽再次看了那对夫妇一眼,道:“目的?”
谢从心像是有些疲倦,抬起手臂按在眼睛上,“想引我去郑|州吧。”
裴泽按灭了手机,放回谢从心床头,下床靠坐在窗沿上,望着楼下并排停着的两辆车点了一支烟。
郑州毋庸置疑是个精心准备的陷进,但陈海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理由必然不会这么简单,谢从心或许是无法确认,或许是不想说,他能猜到谢从心身体里的抗体应该和当年的项目有关——
他的父母老师都是项目的参与者,苏时青人在北|京,那么郑|州会有什么?他的父母吗?
谢从心不说,他不会追问,裴泽道:“现在就可以动手。”
“不,”谢从心移开手臂,眼底情绪已然收敛,望着输液器中缓慢落下的点滴道,“再等等。”
目的,手段,陈海背后的人,队伍里的内应——尤其最后一个,在进入郑|州之前必须拔除。
睡了一觉拔了针,热度终于彻底退了。
晚上下楼煮饭,赵蒙等人也在用厨房,见他们下来,赵蒙热情道:“哎呀,否要做嘞,我里带滴东西多,一起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