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仪发现,这跳起来的人,正是白天见过的施沛。
他想了起来,清席别院和咸国公府就隔了一个巷子,翻墙就能到。
容仪作为护国神,自尊心有一些小小的受挫:“我不是怪鸟,我是凤凰。”
他变回人身,对施沛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我是容仪。”
施沛这才从惊慌失措中镇定了下来,他惊魂未定:“上神你怎么突然来了?我们不是约好了白天去接您的吗?”
容仪说:“我睡不着,出来转转,看见你们家这个楼很漂亮,于是就下来了。你还不睡觉吗?”
楼下有侍卫问情况,施沛赶紧把他们打发了:“没事没事。”
他转头问容仪:“那我再去给上神拿点点心?”
自从知道容仪是护国神之后,他那点暧昧轻浮的心思,立刻被打消得一干二净了,只剩下无尽的尊敬与慎重。毕竟,护国神与国师联系最密切,而相里飞卢,是他们所有人都惹不起的人。
容仪说:“不用了,你们下午是不是跟我说,有好几家好吃的东西?既然你我现在都醒着,不如你现在带我去吧。”
他还不知道人间大多数店铺,这时候都已经打烊了。
施沛在心里一合计,咬牙说:“也行,那上神再等等我找人去钦差府,把魏罗叫过来,既然现在上神醒着,我们就现在出去。”
姜国王城,倒是也还有不少彻夜通宵的去处。
魏罗深夜进宫禀报才出来,一样还没睡,干脆就直接来了他们这里,两人商议了一下,直接决定带容仪去王城最大的酒楼。
这酒楼很大,名为春风得意,一眼望去,一座座雕梁画栋
沿护城河拔地而起,灯火流萤,与沉黑的水面一起闪烁流光。丝线歌舞声连绵不断,脂粉、酒香混在一起,一阵阵香风扑鼻。
他们先陪容仪吃了一顿饭,随后又要了一间上房,请来最好的舞女和乐师。
容仪看了一会儿说:“很美,很好看,不过我不想看这个,天上的丝竹声已经很多了,有没有别的好玩的东西?”
他咨询道:“赌场开了吗?”他又有点手痒了。
“赌场倒是彻夜开着,只是我们两人是朝廷命官,不能出入那个场所。”魏罗想了想,“上神若是想看点有意思的,今夜可以先上画舫等一等,明天早晨有一场民间的斗鸡大会,就办在这酒楼旁边,届时周边国家的佼佼者都会参与,王侯贵族家中也都会派人来参与。”
“斗鸡?”容仪没有听过这项活动,“干什么用的?”
“时人以斗鸡为乐,如今以南边蓝羽鸡为贵,京中不少世家子弟也都爱玩;我父亲前段日在还托人要来了一批斗鸡鸡种;算是……咱们民间的一种风尚。”施沛说,“还有赌胜负,上神明天见到,便知道了。”
容仪大致理解了:“也便是在羽禽的鸡里面,选出最漂亮、最强壮,也最能打架的那一只。”
他们一行人上了画舫,坐下来喝茶吃糕点,同时散漫闲聊着。天色渐明,外面也越来越热闹,斗鸡大会开始了。
另一边,清席别院。
相里飞卢推开门,便见到几个侍卫、侍女守在外边,奉上早茶。
他抬手说:“不必了,上神起身没有?”
侍女和侍卫互相对视一眼,说道:“上神还没起身,房间里并没有动静。”
相里飞卢看了一眼天色。
他特意等到这时候才起身,是知道容仪爱睡懒觉。
他看了一眼侍卫侍女准备的早茶,说:“这些是在小厨房做的吗?”
“宫中送来的,陛下听青月大人说护国神来了,特意要我们送来的。”
“让人买一些食材过来,外边的东西护国神吃不惯,我试着给他做一做。”相里飞卢说。
其他人领命退下:“是,大人。”
日头渐渐升起,斗鸡活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容仪已经押注押了三轮,加入了摇旗呐喊的队伍中。他喜欢上一只羽翼漂亮的白羽鸡,拼命地为这只白羽鸡加油鼓劲,得到了他的鼓励,这只白羽鸡也如有神助,战绩节节攀升起来。
他有点手痒,也想买一只来比一比。
容仪看中了这只白色的,他转头指着那只白羽鸡,问旁边的施沛与魏罗:“我想要这只鸡,我可以买下来吗?”
施沛面露难色——这上场的鸡都是身经百战、不可多得的名贵斗鸡,价格是另一回事,主人非富即贵,愿不愿意卖又是另一回事了。
“上神稍等,我们去问问。”
施沛和魏罗,一个国公之子,一个殿前从事,愣是变得如同他的随从一样。
不一会儿,两人回来了。
“上神,那人说卖也可以,不过想要与您亲自商谈。您看……?”施沛有点紧张。
魏罗在旁边说:“我刚刚叫人去查了一下,没有查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保险起见……”
他还没说完,容仪就已经拽着施沛走了过去:“走走走。”
他想玩什么东西的时候就是这样,喜欢着急上头,心血来潮时,看到什么东西想要,就一定要得到手,而天运也没有不满足他的时候。
那白羽鸡的主人静坐在角落里,或许是因为天冷,身上披着一件斗篷,雍容华贵,看不清脸庞。
容仪走过去,开口说:“你好,我想要你这只白色的斗鸡,请问你要多少钱呢?”
那人却转过了脸,将斗篷的帽子掀了下去,一双暗紫色的眼笑了起来:“别人来,不卖。”
容仪愣了一下,望见容秋站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你来,都是你的。”
第87章
容仪认出他, 有些意外,又觉得有点好笑和激动——容秋这一身就是凡人的装扮。
他不再穿着天上那一身松散的神袍,而是换上了姜国富贵子弟一样的打扮, 一身白色的锦绣衣袍,配彩绣石青沿边的排穗褂子, 不扎眼, 却也隐有流光,华贵大气, 他腰间别着一柄短剑并一枚七彩线结的葫芦,一副纨绔的模样。
这个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容仪一边看他一边笑:“上神,你怎么穿成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容秋整整衣襟, 却是一脸再正经不过的表情:“今日没有昆仑神君,只有姜国纨绔容秋,今日偶然在玩乐场遇见一位投缘的公子, 不知公子是否肯赏脸, 与我同游?”
容仪这时候才醒过神来,真正意识到了眼前的人是谁,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耳根也有点红。
他们两人都长得亮眼, 容仪如今的身份,更是被施沛一路安排的人重重盯着安危。谈话间,他们二人已经引起了不少人注意,施沛和魏罗那边也随时盯着,准备过来问问情况。
容秋注视着他, 声音放得很轻, 两人隔着其他人谁也听不见的距离:“你不说话, 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伸出手,轻轻扣住容仪的手腕,容仪一惊,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却没成功地把手抽出来,反而又让容秋扣入指尖,五指相扣。
容秋平时温润,却在这个时候显出一种不讲道理的强势来,他握着他的手温热有力,仿佛容仪是一个随时会从他身边走失的宝贝。
“上神。”施沛和魏罗靠近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个已经靠在了一起,“你们——和这位公子……认识?”
“是的,认识。”容仪一只手被容秋握着,感觉手心都隐隐冒出了薄汗,有点结巴,“他是……我……认识的一个……”
“一个从前受过上神照料的凡人。”容秋说,“我是罗刹国修行真人出身,随商队云游来此,正好在这里住上几天,我家上神也承蒙几位照料了。往后商旅往来,也请多多关照。”
“你……你家……”信息来得太快,施沛已经傻了。
容仪也小声问:“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商号?还养鸡。”
容秋说:“现在有的,商号名字还没想好,你说叫容字号好,还是仪字号好?”
容仪赶紧一拍他:“你,你不要乱说。”
他终于找到机会把手从他手中拿出来,脸上还有些发热:“看,看斗鸡。我还没有问你,这次你是为什么又下来了?”
他一转头,对上容秋那双暗紫色的眼睛,自己嚣张的气焰也跟着软了下去。容仪咕哝道:“反正你又是来问我……养凤凰的守则。是不是我写完了,你就不来了呢?你每次这样突然出现,我都……”
“等你写完了。”容秋唇边勾着笑意,带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随手变出两个随从,让他们去接待施沛和魏罗。
他将自己桌上的糕点轻轻推过来,口吻随意而平淡:“就再找别的借口,过来看看你。”
容仪刚刚凉下去的脸,这一刹那又热了起来。
容秋笑:“你不要在意,吃吧。我偶然听五树六花原的小龙说,你十分挑嘴,不出发前也没带几个练实,知道在凡间能不能吃到合意的,我给你带来了一些。”
桌上的盘子里放着用冰水浸透的、剥好的练实,还有一些容仪在五树六花原常吃的糕点。
容仪有点高兴,他本来就饿,这一趟来姜国,也没有吃到好吃的,他迅速开始吃了起来。
一整盘银盘的练实,他一边吃,一边听容秋给他讲整个斗鸡场的赛况。
容秋仿佛真正变成了一个历经风霜的老练商人,比容仪更熟悉姜国,他给他讲从姜国
盛行的每种斗鸡的品种,讲到边境商道中遇到的怪异溶洞,每一件事都能听得容仪睁大双眼,十分出神。他听到后面,也渐渐忘了和容秋保持距离,开始兴奋地跟他聊了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谈天说地。
“你说你因为天运的原因,在赌场里也没什么意思,其实这个有办法。”容秋告诉容仪,“凤凰的气运凝结在毛色中,天运不外乎如是,只要你将毛色封印在某个容器里,那么天运也可以短暂地离开你。”
容仪有些好奇:“真的吗?”
容秋从袖中摸出一个透明的晶石,指尖一点,容仪随即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正在如风一样被吸入这个石头中——赤金色的光芒不断凝结,最后在晶石中形成一线。
容仪望了望,他的位置没有人能看见,于是变回了原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自己的翅膀,变成了洁白的颜色。
容仪兴奋起来:“真的可以把毛色封印出去呢!”
容秋两手握拳,伸出去递给他:“过来猜猜,这颗晶石被我放进了哪里?”
容仪想了想,指了指他的右手:“这里。”
容秋笑了笑,摊开右手,那里空空如也。
“我猜错了!”容仪兴奋了起来。
容秋倾身上前,将左手中的晶石轻轻放在了他手中,笑:“猜错了这么高兴,你恐怕也是天上地下独有的一个了。”
容仪却更激动了起来:“那我是不是不用辞职,只要把毛色封在这个水晶里,就能不当明行了?”
“这也不是,小凤凰,你摸一摸这个石头。”容秋说。
容仪听他的话,伸手摸了摸这块晶石,却发现这块晶石正在隐隐发热,仿佛里面那一丝赤金色,正在强烈地往外撞。
“天运是你的,你的毛色也会带着自发回到你身边的倾向,所以这个无法持续太久。但当你想来赌场玩一玩的时候,倒是可以拿出来用一用。”容秋说到这里,语气忽而严肃了起来,“但是,当你的天运不在时,一定要保护好这枚石头,不要让他落入别人手中,你如今体内的魔钉还没有取出来,力量本身就受压制,如果有人想要趁着你的天运不在时针对你,取走你的毛色,那么即使是你,也将束手无策。记住了吗,小凤凰?”
容仪被他这么一说,也紧张了起来:“好,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容秋重新笑了笑:“好。”他的视线扫过容仪手腕上的红豆银镯。
容仪注意到了,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介绍道:“这个是小徒弟送我的。”
容秋若有所思地说:“很漂亮。”
*
另一边,施沛和魏罗在容仪、容秋不远的包厢里坐立不安。
已经天明很长一段时间了,快要到正午了。眼前的情况,是他们没想到,也暂时无法处理的——和容仪在一起的这个紫眸男人,怎么看都来路不明,而且他们派出去的调查的人,也确认了:姜国境内暂无此人的信息。
“要不还是报佛子那边吧?上神怎么说也是从佛子那里过来的,佛子以前也和上神最熟悉,不然要是上神这边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负责不了啊!”
“是,就这么去办吧。”
清席别院。
相里飞卢皱起眉:“他出去了?”
“是,大人。”
从另一边赶来几个侍女,他们手里捧着一个银盘,银盘中呈放着一张潦草的字条,“我们也是现在才发现,上神应当离开了有一段时间了,他留下了这个字条给我们……”
侍女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相里飞卢垂眼看着这张字条,苍翠的眼底没有任何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他为容仪做
出合口味的菜,已经忙了一早上了。
第88章
斗鸡场正午暂休的铃声当当地响了起来, 容仪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跑出来太久了——“完了,我跟你在这里玩, 忘记回那个什么别院给佛子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