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这么多年,姜国一天天地迈向衰弱,明行星越来越亮,他站在佛塔上,手里握着青月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它方向。
容仪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想过。”相里飞卢哑声说,“这么多年,我想过。”
他忽而提起青月剑,反手往佛塔墙壁上一敲——这个动作吓得玹渊和皇帝身边护卫警惕地围了起来,但相里飞卢不再有其他动作。
沉闷隆隆声在他们身后响起,佛塔墙壁上,忽而出现了一大排崭新锐利机括,墙壁倾倒,这一层石壁暗道全数打开,里面是成排、沉重□□。
“制服凤凰,杀之,与杀三青鸟类似。但凤凰气运高,常规方法不可得到,但我是他恋人,我可以手。”相里飞卢淡淡地说,“我已准备好那一天。这二十多年,我一直在准备这一天。”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如同青松一样挺拔,神情如同青月剑一样不可摧折,苍翠眼底毫无杂色。
容仪眼泪已经冒了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
如此周密布置,这些机关剑弩透着肃杀气息。
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怀疑这件事——他是真想杀神!
玹渊忽而放声大笑,他转过去,对容仪说:“你看到没?你看到没?他不过如此!你佛子不过如此!他哪里爱你,他爱是他姜国,哪里有你位置!”
容仪冒了几滴眼泪,但是很快又不哭了,他没有理他,只是望着相里飞卢。
相里飞卢问玹渊:“你还有问题吗?”
“我没有问题了,我对你答案非常满意。”玹渊大笑着说。
“那么,陛下还有问题吗?”
相里飞卢沉声问道。
皇帝如梦初醒,慌忙站了起来:“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那么我今日要做一件事。身为姜国国师,有相国之责,匡扶正义,诛杀邪恶,如今国运式微,百姓日子不好过,更容不下一个醉心权术、毫无头脑帝王。”
相里飞卢提着青月剑,向皇帝走去,“今日,我替姜国百姓,惩治奸臣,另择明君。”
“你疯了!!!”皇帝猛然醒悟过来他在做什么,“你疯了!!!!”
御前侍卫一拥而上,连带着旁边禁卫军也挥刀冲过来,长街上百姓们剧烈哗然,声音乱得几乎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声。
相里飞卢只一伸手,气浪生生震退了在场所有人!
他苍翠眼底浮动出戾气,“若非必要,我避世不行相国之责,只以为姜国代代有明君,不会失去分寸。青月,你与卫队长起来,告诉戍边亲王,今日,姜国另立他为新君。”
“是!”
随后,相里飞卢扔下青月剑,快步往容仪方向走去,低头替他解开了束缚他法器网,把他抱在了怀里,“其余事情,你们料理,我有些私事。”
容仪变回了原身,躺在他怀里,因为刚刚挣扎太厉害,伤口崩裂,没有力气,他只是努力地抓着他手,神情沮丧又难过:“对不起,我不知道这边是这样子,我今天不该来。”
相里飞卢温声说:“没关系,既然来了,这些事你早晚会知道。”
“早晚会知道,是什么意思?”容仪红着眼睛,“我相信你喜欢我,我知道你在说假话,你不会杀我,你赶我出姜国,是为了我好,怕别人想杀我,来抓我,是不是?”
相里飞卢沉默着。
他沉默着,但抱着他手却渐渐地松开了。
容仪不知道怎么,看着他,眼泪又冒了出来:“你说一声是嘛,我是一只懂事凤凰,只要你真心对我,我凤凰骨可以是你,我死掉也没有关系。毕竟你是我找到第一个喂养人,而且你还没有退婚。”
他哭起来说话乱七八糟,平常傲气又漂亮凤眼发红,像个不知所措孩子。
“不是。”
他听见相里飞卢说。
相里飞卢静静地注视着他:“我刚刚说都是真,如果有那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可是你说要我等你,哪怕等千年,万年,也没有关系。”容仪哭得更厉害了,“我们说好了。”
“那是拖延话术,上神,这么多年来,我想明白了,这样做是最好。你刚刚问我为何不给你写信,这就是原因。我想如果你能放下,淡忘我,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相里飞卢说,语气里带上了一些责备意思,“你确不该来这一趟。”
容仪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只是坐在原地,像个孩子一样拼命哭着,用手去擦眼泪:“对不起,是我做错了,可是你在骗我,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要信。”相里飞卢仍然冷静地看着他,“上神,这件事起初,本是你强求。”
他说完后,轻轻起身。
“你回来!”容仪叫道,“相里飞卢!”
他第一次这样气急败坏地叫他全名,相里飞卢却恍若未闻,他脚步不停,低声嘱咐身边人:“带玹渊去地宫,我要审他。”
他就这样离开了。
他背影消失在容仪视线之后。
“你输了。”玹渊披头散发,大喊大叫着,“你输了!”
他被相里飞卢一掌震断了筋脉,虽然满身血迹,但仍然掩不住他得意,“明行是天煞孤星,没有人不贪图,没有人对得起他!他就应该知道,他是天煞孤星!连你,你——哈哈哈哈,佛法化生,天生佛子,你都这样,大家都是一样!哈哈哈哈哈……”
相里飞卢手指微动,但这一次他摸了个空,青月剑不在他手中。
他甚至一时间想不起来青月剑在哪里。
“佛子大人不过如此!你能想到解法,也不过是杀了他!这就是天命,这就是明行命运!”
“不是。”相里飞卢沉静地说,“他会平安一生,然后遇到一个可以纯粹爱他人。”
“什——”
相里飞卢把一卷古旧魔书扔去了他怀里:“给你,你们一直想找魔书。”
其中有一页,被做了个标记。
魔书里写尽了歪门邪道,杀神办法,凤凰骨功用,取骨流程——包括用魔钉来压制明行业力。
字字都是杀人诛心之词,旁边却有相里飞卢批注。
“换而不取,可用此法。”
“换而不取?”玹渊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他,充满狐疑,“什么意思?”
“我是佛法化生,天生佛骨,元素均衡,佛骨修炼层次,也已经到了飞升之境。若真有那一天,我会骗他下来……随后,用我佛骨,换下他凤凰骨。”
“不必再受凤凰业力苦恼,梵天会彻底庇护他。”相里飞卢慢慢地说着,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条理清楚。“我再无轮回,灰飞烟灭。”
这些话内容,他已经思虑了二十多年。
也是他能找到,唯一解法。
“容仪性情刚烈,矢志不渝,这个办法,我不能讲给他听,只能让他死心。但我做错了,我不该沉沦情爱,伤他如此。也不该拖延这么长时间,让姜国受难。”
“我已入业障,骗过所有人,罪行累累,无法否认。”相里飞卢冲他笑了笑,“……毕竟姜国与他两全这件事,最开始,就是我强求。”??w??,请牢记:,
第67章
兰刑来时候,??长街上已经清空,佛塔附近已经换上禁军队长和亲王人马。
容仪一个人坐在原处。
他已经没有哭了,但仍然红着眼睛坐在原地,??像一个迷路找不到家孩子。
周围那么多侍卫,??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也没有一个人来扶起他。
兰刑踏入佛塔,??旁边有兵士拦住,??他冷声说:“我来接明行。”
他下来时,被容仪嘱咐等在姜国国界处,等他见了他心上人后,??再来带他过去。他左等右等,没有等来容仪叫他,??却依稀听见姜国巨变,那之后事情,??他都已经听说。
“你不能进来!”围着侍卫很警惕,“佛子有令,??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接近、伤害护国神!”
“伤害?我是来接他回去。”
兰刑声音更冷了,??他目不斜视,??指尖隐隐凝出光华,掷地有声地问道,“凡人何必惺惺作态。既然要害他,??何必磋磨他?”
“你是谁?未曾见过你。”
兰刑笑道:“你没见过事多着呢!”
“等一等。”
青月满头大汗地从旁边冲了回来,比了个手势让拦住兰刑人都退下。他刚刚从宫中一路急行回来,??气喘吁吁:“等等,??不要伤他,??我记得他,??他是——”
眼前少年虽然有了一些变化,??但他认出了他:昔日在青月镇播撒雾雨那个少年。他比初见时长高了不少,服饰打扮更加精致,但气息却是一样阴沉冷肃。
他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把漆黑刀。
“执行人,”青月加重语气,“都退下!不要伤他!”
兰刑瞥了他一眼,这一刹那,青月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一匹狼打量了一眼。
容仪一看到他来,眼圈又红了,他更咽道:“今日一切你就当没看见,这应该是当师父最丢脸一天了。”
“没关系。”兰刑半跪下去,乌黑眼眸凝视着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这里人欺负了我师父。走,师父,我们回梵天,这个地方我们不必再来。”
他伸手握住他肩膀,容仪咬着牙说:“好,我们走。我有点……站不起来。”
他伸出手,手指有些发抖,有血顺着手腕慢慢滴落下来,一片温热。
容仪声音很轻,虚浮无力样子,眼泪又冒了出来:“有点疼,应该是伤口裂开了。”
他努力忍住不哭,兰刑俯身把他扶了起来,揽在自己肩头,稳稳地扶住他。
容仪全部身体都靠了过来。
这一刹那兰刑发觉,容仪很轻,甚至一只手就能拥入怀中,掌握他肩膀。这平时强大骄傲神灵,如今也呈现出精致、脆弱一面,摇摇欲坠,就仿佛……顷刻间便可摧毁。
这一刹那,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他眼泪。
湿润睫毛从指尖掠过,如同过了电一样。
周围人都看着他们,兰刑冷声笑道:“今日你们姜国对明行上神所为,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回去转告相里飞卢,他与天运为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相里飞卢并没有出来,只有青月剑横在佛塔地面上,深青色30340剑身冷厉泛着兵刃光芒。
他平日剑不离手,连睡觉都会把剑握在手中,此时此刻,这样护国神剑却丢在了地上。
容仪说:“算了,我们先回去。”
他声音仍然更咽,似乎是不想再听见相里飞卢名字,又有些茫然地说了一句,“有些疼。要快点回去找昆仑神君,然后,也请你们转告佛子。”
容仪拼命压抑住哭音,对着青月说,“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青月张张嘴,往前走了一步,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阵风拂过,兰刑与容仪一起消失在了高空之上。
青月深吸一口气,拾起青月剑,缓步下行,来到佛塔底层,轻轻敲了敲地宫门。
很久之后,他才听见相里飞卢声音:“……进来。”
青月走进来之后,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都忍不住为眼前景象大吃一惊——早上还神清气爽玹渊,这会儿已经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他想不出相里飞卢会下这么狠手。佛子一向不到必要之时,连青月剑都不会出鞘。
今天他是动了真火了。
相里飞卢背对着他,但青月依然感受到了他身上浓重煞气与戾性,一时间居然生出了微微恐惧,立在了原地没有动。
直到相里飞卢出声。
他声音微哑:“皇宫那边如何了?”
“都安排好了,亲王都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我本来以为……您不知道我与侍卫队长谋划。”
“你们要做什么,都写在脸上。”相里飞卢淡淡地说。“等一下随我去宫中吧。”
他声音这样冷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青月俯身低头,走上前去,双手呈上青月剑:“是。”
相里飞卢伸手拿起青月剑,这一刹那,他动作微有停滞。
青月抬头看去,相里飞卢这一刹那眼神放空,握着青月剑手松了一下,甚至一下子没有拿稳,指尖也有些颤抖。
但他很快回神,收回了青月剑。
“师父。”青月手指动了动,还是决定告诉他,“容……上神,他走了。”
相里飞卢说:“嗯。”
两人走出地宫。
夜色渐渐地要起来了,黄昏浮现上来时候,夜空中最亮几颗星星就已经开始隐约可见。
青月先是看见相里飞卢停下了脚步,视线往上望去,他也跟着往上望去,紧跟着发现了一些不一样地方——明行星依然清晰可见,但似乎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亮了。
青月想起他今天看见容仪——绝色容颜不改,但气色确没有之前好,苍白憔悴,如同一个纸人。
他又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容公子走之前,哭得很厉害。”
其实这件事,也未必要做得这么绝,讲得这么直接——万一呢?万一没有那一天呢?万一他们谁都不用担心呢?
“……”相里飞卢淡淡地说,“从今以后,不提他了。”
他重新将目光放回天上,随后垂下苍翠眼:“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他神情依然很镇定,但握着青月剑指尖,仍在飘忽不定地翕动,如同一个散去精神鬼魂,徒劳抓着一根浮木。??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