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沉鲸只有在四周都是熟人，且让他舒服的环境里才会显露出来的表情。
　　池屿一下子就想到了上一世的陆沉鲸，想到他给他特训结束后，亲自把他介绍给队里其他选手时的场景。
　　跟现在有点儿像，不过那时是在一个窗外刮寒风的冬季，沪市潮湿的雨隔绝在温暖的屋子外，屋子里大伙儿都围着红木大圆桌，桌子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汤底，明亮的灯光照在人脸上，都跟开了美颜滤镜似的。
　　所有人都带着善意而热情的目光看向他，欢迎他正式成为ST战队的一员。
　　*
　　周望山从厨房里出来时还端着两个盛满了烤串的盘子。
　　拉面师傅和雕花师傅们秀完后也纷纷离场。
　　陆沉鲸开了一瓶红酒，每个人都倒了一点，唯独掠过池屿。
　　池屿高脚杯还举在半空中，见状，表情略带迟疑，“我呢？”
　　“你还没成年，能喝酒吗？”林一说。
　　池屿可不干，“当然能，我酒量可好了！”
　　“哦~所以那天是借酒壮胆，一个打十个？”欧寻见缝插针调侃他。
　　池屿握拳冲他晃了晃小手，“十个不知道能不能，打你一个还是可以的。”
　　老孙笑得眼睛都没了，抿了一口酒，香醇液体入口，轻啧回味：“这年份的，小家伙不能喝可惜了。”
　　池屿听得心更痒痒，小眼神直往陆沉鲸身上戳，“我就差两个月成年。”
　　陆沉鲸没理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瓶豆奶，给他插上吸管，放他面前。
　　池屿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就喝一口！”
　　周望山正好坐池屿另一边，看他为一口酒馋的，默默地将自己没碰过的红酒杯往他那挪了一点位置。
　　陆沉鲸对周望山说：“他身上有伤，不能碰。”
　　周望山点点头，默默地又将杯子推回来，似乎还不放心，干脆仰头，一口气给闷了。
　　瞧见了他动作全程的池屿：“……”
　　算了，我还是不为难大高个。
　　于是乖乖地拿起豆奶玻璃瓶，吸了一口奶。
　　池屿不但因为受伤不能碰酒，连红汤锅底也没他的份。
　　他之前还奇怪为什么非要搞俩锅底，毕竟看这桌上一圈人，大老爷们儿都是能吃辣。
　　现在倒是知道了，这就是专门为他一个人特制的，还是大骨汤锅底。
　　池屿瞧周围人吃得酣畅淋漓，小嘴儿辣红，自个吃着奶白浓汤，味道略显寡淡的独一份，有点儿没滋味，好几次想趁大伙儿聊得正High，偷偷下筷子，却根本逃不过陆沉鲸的眼睛。
　　哦不，明明有时候陆沉鲸眼睛都没看他，他还能准确地夹住他伸向红汤的筷子，然后往他碗里再扔一块大筒骨。
　　酒足饭饱，欧寻一点不顾及形象，叼着根牙签架着腿，吊儿郎当地说话：“鲸儿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今儿找我们来是做什么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LPL队伍竞标在下周，想邀请你一起。”
　　“队伍竞标？”欧寻坐直了身体，“你邀请我？”
　　“不是，什么情况？”老孙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陆沉鲸的意思，急道，“陆神我们不是说好等队伍解散直接签别的战队，怎么还要参加队伍竞标？”
　　LPL赛事机制是前几年发生改变的，取消原本的升降级制度，改成竞标的方式进行队伍招募。赛制联盟化，整个机制向成熟的NBA模式靠拢。
　　战队固定席位，席位永久化，以及主客场制度，让大量的资金涌入电竞市场，换句话说，如果现在LPL要组建一支全新的战队，所耗费的资金和人力物力将是曾经的十几倍还不一定够。
　　再简单点说，陆沉鲸如果跟老孙去别的战队，入账几千万签约费，其他便什么都不用管，专心打比赛就行；若是想留在分崩离析的ST，不但要花巨资竞标战队名额，还要重建俱乐部管理层及后勤。
　　就算这些都解决了，ST依然内忧外患，对外口碑降到低谷；对内，连队伍成员都不齐。
　　陆沉鲸那句话，对老孙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而在座的其他人，情况也差不多，几乎是同时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还一脸没事儿人似的陆沉鲸。
　　陆沉鲸像是丝毫没察觉自己这一句话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他将一个雕成花瓣的西瓜果盘顺手放到池屿面前，然后用纸巾擦着指尖沾上的红色果汁。
　　“你就算是想照顾池屿，带着他一起签，肯定也有别的战队会收，没道理非要在这儿死磕。”
　　老孙见陆沉鲸一直不说话，把目光转到池屿身上，他眉头是皱的，想说点什么，又忍住，换了副好说话的口吻：“池屿你年纪小，还没进这个圈子，所以不懂，我们不一定非要执着于一个名字或者一个战队，只要能上场，能打比赛，去哪个战队不是？”
　　不过就算再忍，话里话外未尝没有谴责的意思，否则也不会直接喊池屿全名了。
　　池屿动了动嘴巴，想说话，陆沉鲸飞快地塞了块“玫瑰花”西瓜到他嘴巴里。
　　池屿：“……”
　　池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向老孙，老孙气得拍大腿，又拿陆沉鲸没办法。
　　林一托腮，突然开口：“虽然我没打过职业，不是很了解职业电竞圈及俱乐部战队经营情况，但我记得去年一个LPL名额就高达9000万。”
　　林一没说的还有一点，欧寻曾经跟他说过也想组一支海洋TV平台相关的战队，但因为没有靠谱的团队，连他都不敢轻易投。
　　
　　
第15章 我今天没准备好…………
　　半小时后，上门家政正在收拾餐桌上残羹冷炙。
　　陆沉鲸和欧寻进到书房谈话。
　　客厅电视一直开着，屏幕里夏冠最后一场半决赛已经结束。
　　一如陆沉鲸预测，V9战队在前四局比分2：2平的基础上，第五局再次凭借着谨慎且极少出错的运营，把战局又一次拖到四十分钟以上，最终以团灭对面一波的团战，拿下比赛胜利。
　　胜方战队粉丝正在欢呼，战队致谢后，解说席将画面交给主持人，V9下路组合正在接受采访。
　　电视机里一片欢歌笑语，沙发上坐着的人却没多少心思在看比赛。
　　池屿和林一正在聊英雄联盟下个月即将到来的周年庆活动。
　　“我们平台估计也会趁热度搞活动。”林一说，“到时候我在直播间里弄个抽奖，新出的皮肤了解一下。”
　　池屿眼里冒星星，他最近手头着实不怎么宽裕，不比曾经全皮肤账号随便用的待遇，现在他还是个小透明，连买英雄所需要的点券都不一定够。
　　而且他这段时间吃陆沉鲸的用陆沉鲸的，几乎没有收入来源，更不可能张口向对方要钱。
　　“一哥一哥我可以求个特别亲友奖嘛？”池屿漂亮的眼睛眨呀眨，“我可以给你当陪玩，随叫随到。”
　　林一笑，话还没说，旁边老孙看不下去，轻啐一口：“小狐狸精！”
　　“谁？”池屿表情顿了一下，嘴唇微张，“我啊？”
　　“你说呢！”老孙现在怎么看池屿怎么来气，这细皮嫩肉的小子，还给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瞧那眼睫毛忽扇忽扇的都能当小电风扇了，还给他放电呢！这里也就他不吃他那一套！这不，就连他旁边傻大个周望山都把视线从电视上转移到他身上！
　　“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要是个狐狸精，还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林一不置可否，笑道，“要真心眼多，你们家陆神能把人往窝里塞？”
　　“陆沉鲸就是被他给迷昏了头！”老孙想到这一点就来气，“也不知道住进来后这小鬼施了什么妖法！陆沉鲸他态度全变了。他心多硬的人，哪里会因为别人轻易改变早就做好的决定，这不科学！”
　　“…………你都说那是别人了。”池屿小声嘟囔。
　　架不住老孙耳朵尖，“那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我……”我是他准男朋友！池屿话堵在嗓子口，又咽下去，他知道这话不能说，说了也没人信。想到这一点池屿还憋屈呢，撅着嘴把怀里的抱枕使劲揉，“我，我是他辅助。”
　　话说那气势都泄了一大半。
　　“陆沉鲸他会缺辅助？想给他打辅助的能从徐家汇排到昆山去。”老孙不屑。
　　“但他们又不叫Nemo！”
　　“我不跟小狐狸精说。”
　　林一看不过，道：“别瞎说，人干干净净的一个男孩子，哪里狐媚了。”
　　“就是就是。”池屿疯狂点头，表示赞同。而且就算他有狐狸精的心，也没狐狸精的胆呢，至少现在，他能对天发誓，他绝对是不敢爬陆沉鲸的床！
　　“……最多，”林一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下池屿，肯定道，“最多就是条小美人鱼。”
　　似懂非懂，却又未分出性别的无公害小美人鱼。
　　“我国服ID是【小丑丑丑鱼】。”池屿以为林一说岔了，还在解释，“还有我会叫Nemo也是因为《海底总动员》那条小丑鱼，他超级可爱的！”
　　“嗯嗯，可爱可爱。”
　　也不知道是说谁可爱。
　　老孙见这两人已经达成联盟，只能给自个找同盟，却见刚刚还侧耳倾听他们说话的周望山这会儿正儿八经地在看比赛重播。
　　老孙没好气道：“你看那么久看出什么没有？”
　　周望山老老实实回答：“长期运营的优势越来越小。”
　　“要像你这么说，赢得队伍不就是麻辣烫了。”老孙撇撇嘴。
　　周望山也没反驳，静静地看比赛回放。
　　池屿指尖戳了戳周望山，周望山偏过头看他。
　　“加个微信呗。”池屿眨眨眼。
　　老孙又杠上：“还是个三心二意的小狐狸。”
　　池屿：“……”
　　老孙还问他：“你怎么不加我？”
　　池屿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搞愣了。
　　“快点，扫我。”老孙把微信二维码递过去。
　　林一探头伸过来，“要不咱拉个群。”
　　老孙还在一边催池屿：“加我啊。”
　　“你又不喜欢我，干嘛要加你。”池屿抱住手机，身子远离他。
　　老孙瞪他一眼，转向林一，“那你呢？”
　　林一摇头，“谢了，我可不想被你念。”
　　“你又不是我队里的，我念你干嘛？”老孙气得锤沙发。
　　池屿小声道：“那可不好说。”
　　老孙只能看向周望山，粗声粗气道：“把我拉进群里！”
　　周望山照做了，还没等老孙臭美发句话，又被踢了出来。
　　“Unique！”
　　林一笑眯眯，“不好意思，我不是群主。”
　　“Nemo！”
　　池屿望天，掏耳朵，“刚刚不是还叫人家狐狸精。”
　　老孙：“……”
　　*
　　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时，已经过了零点。
　　万籁俱寂，天黑如墨。
　　黄埔江面上，人工轮渡已经停止运行；再远处，两岸城市灯火熠熠生辉。
　　池屿靠在落地窗前看夜景，多少遍也看不腻。
　　陆沉鲸走过来推开一扇窗，带着夏天夜晚独有的温热夜风吹进屋里。
　　池屿额前刘海被分成两瓣，淡金的色泽，搭配他那张白皙幼嫩的脸，显得傻里傻气。
　　陆沉鲸目光略过他阖上的双眼，看他鸦羽似的睫毛在风中轻轻颤动。
　　“去洗澡。”他提醒道。
　　池屿睁开澄净黝黑的眼睛，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表情，然后很快收拢嘴，矜持地朝陆沉鲸伸出手，就像是一个要求吻手礼的小王子。
　　“你扶我去吧。”小王子说。
　　陆沉鲸静静地看他。
　　小王子捂嘴咳嗽一声，装不下去，很快又变回了小尼莫，“……麻烦陆神了。”
　　陆沉鲸将他那只手搭自己肩膀，另一只勾住他的腰。
　　少年身形纤瘦，腰很细，身上没多少肉。
　　这些天的食物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
　　陆沉鲸感觉一只手就能把池屿给提起来，他顾及着小孩儿脚下不便，走得很慢。
　　进浴室后，他没有立马走，扣住池屿要关门的手。
　　池屿奇怪地看他，看了两眼，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些什么，脸微红，他抿了一下嘴唇，精致的喉结上下起伏。
　　“剩下的，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池屿说着，到后面连眼睛都不敢跟陆沉鲸对视，“虽然都是男人，也不是不可以一起洗，但，但我，我今天没准备好……”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陆沉鲸问。
　　“啊？”池屿完全没预料对方如此发言，傻了吧唧反问道，“我要问什么？”
　　陆沉鲸眼神在他脸上逡巡，确认的确没看到任何负面情绪后，点了点头，抬手帮他关上了门。
　　池屿：“……”
　　什么情况？？？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池屿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脑海中也不断浮现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确定以及肯定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他询问的东西。
　　所以刚刚陆沉鲸那句话什么意思啊？！
　　池屿冲掉脑袋上的白色泡泡，蹲下来仔细数顺着水流落到白瓷砖上的头发，赶紧减轻手上挠头皮的力气。
　　妈蛋，不能再撸了，再撸秃头就不好看了！
　　池屿再一次刷新洗澡时间记录。
　　出来后，陆沉鲸给沙发上坐着的池屿手里塞了个吹风机，然后往浴室走。
　　这吹风机还是池屿来之后陆沉鲸买的，毕竟就他自己那短短一层的头发，根本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