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腾地转过来。
旁边两个小孩儿一下缩起了腿。
“是虫子。”陈重把剩下的酒精棉球压在自己的伤口上,“就是因为它们在身体里没死,伤口才不会好。这是一种害怕氧气的虫子……非常小,肉眼看不见,像雾气一样蔓延。”陈重一边清理自己的伤,一边把救援队员的那番话重复一遍,他越说,夏冰的脸色越难看。
原本病毒就够让人害怕,想不到竟然是……就连那层他们摸过的冰都是虫子,那他们喝过的湖水、河水里,全都是虫子尸体?夏冰的鸡皮疙瘩骤然起立,好在水都是烧开了喝的,可是仍旧从尾椎骨麻到天灵盖,又从天灵盖麻到脚后跟。
他挠挠胳膊,又想去抓自己脖后的伤,手瞬间被陈重给按住了。
“刚上完药,别动它。”陈重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他们的皮肤下面蠕动着看不见的小东西,“我看到那个救援队员的伤已经开始愈合了,会有办法杀死它们。”
“竟然是虫子……”夏冰又挠挠手背,浑身难受得不得了,还不如不知道,“那……郎教练呢?梁子他们为什么没有和咱们一起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旁边两个小孩儿开始挠胳膊了,挠完自己的胳膊还不够,还互相挠挠后背。
陈重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上有个无线电。“他们是未感染者,所以和咱们分开走,但是郎教练离开前把这个给我了……”他拿出对讲机来,给了夏冰,“他们说,安置点应该是同一个,但不一定在接收范围里。”
“早说啊。”夏冰赶紧把对讲机接过来,同时更加确信陈重的社会融入还存在问题,要是正常人早就想起报平安了,他偏偏忘得一干二净,“有人吗?有人吗?”他拧开开关,对着对讲机试探,“能听见我吗?教练?教练?”
无线电没有收到回应。
陈重坐在床边,好奇地看着两个小孩儿挠脖子,已经挠出了一条条红印子。他现在没有鞋穿,脚上只有白袜子,背着夏冰一路过来,踩出黑泥的颜色,而且袜子底全湿了。
安置点的地面上喷了一层消毒水。
“听得见吗?”夏冰再次试探,等了半分钟还是没接到任何话语,“估计是离得太远,或者他们根本不在这个安置点……不会是路上碰到什么事了吧?”
他问陈重,可是回答他的不是文字,而是肠胃蠕动的长音。
陈重正坐在床边上研究洗漱包,包里的东西很像是连锁酒店给的一次性用品,但是放在现在这种状况,这些都是好东西。安置点的人手不够,所以才会把这些东西统一放在枕头下,没有时间去分发物资。
直到他的肚子叫了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夏冰的胃仿佛受到召唤,也跟着叫了一声。他仔细想,早饭和大家吃什么了、吃了没有……可十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恍如隔世,想不起来了。
“刚才护士说,可以去总服务台领晚饭?”肚子叫了一声之后开始收不住,所有的情绪开始下沉,人类的正常身体机能开始显现,夏冰从床上晕乎乎坐起来,脖子后面贴了一大块纱布,“一起去拿吧。”
“我去。”陈重已经站起来,“你别动了。”
夏冰想跟着他一起去的,但是看到折叠床下方立着一个小保温壶,又改了主意。“那你去领饭,我打水。安置点里肯定是安全的……顺便把他俩的晚饭也拿回来吧。”
他看那两个孩子,虽然他们古古怪怪也不说话,但自己毕竟是成年人,照顾一下。也是可怜,身边没有家长,怕是全家只剩下他们了。
陈重嗯了一声,从简易帐篷的入口走出去。周围全是人,大部分都是救援队,他们忙忙碌碌用跑步前进,嘴里说着什么“快快快”,什么“增援”,还有什么“继续搜索”。
幸存者大多都在帐篷里老老实实坐着,很少出来添乱。
剩下的,全是医务人员。有些人不戴塑料面罩,有些人是全密封的防护服,有些人只戴一个口罩。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陈重原来还想拉一个人问问路线,结果到处插满了路标和箭头,根本不用麻烦别人。他按照指示,很快找到了总服务台,这边在排队,都是领晚饭的。
一共两条队,陈重随便挑了一边,站到队尾。
队伍缓缓移动,安静无声,大家心照不宣似的不开口,不交谈,但每个人都知道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挨过咬的。灾难过后,他们不去挖掘别人的故事,也是自我保护,因为每个人身后都是一个惨剧。
陈重也不说话,队伍往前他往前,不一会儿,轮到他当队首。
“几个人?”负责分发晚饭的也是一个小姑娘,忙得腰都不直,一直弯着。
“4个。”陈重赶紧说,“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儿。”
“4个……”她从箱子里拿盒饭,低着的眼睛看到一双没有鞋的脚,“你等等。”
陈重点点头,就站在这里等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几分钟后那个人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双军需补给里的靴子。“这个给你。4份饭……”她再一次弯下腰,端出一摞饭盒来,“拿走,下一个。”
陈重只是来领饭,没想到还领到一双鞋。他还想说能不能再要一双,因为他们有两个人没鞋,但是看到这些人忙得快要飞起来了,就没开口。
算了,明天再要吧。陈重先把鞋穿上,鞋码有些大,端着四个餐盒往回走。
夏冰先一步回来,打了一小壶热水,而且是穿着冰刀鞋去的。安置点设置在一所大学里,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去除了冰层,他们所处的位置刚好是操场,脚下是橡胶跑道。
耳边还是能听到枪声,丧尸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那两个孩子还在床上缩着,表情像空壳,仿佛灵魂都没了。夏冰从他们枕头底下拿出洗漱包,给他们倒了一杯热水。
“开水,烫。”他没看他们,刚才说话的力气用完了,现在只想歇着。躺回单人折叠床,夏冰挑起脚尖来,把底下的被子挑过来,盖在身上,简易帐篷里不算很暖和,却让他无比安心。
刚才他看见救援队的人了,一个个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有他们在,夏冰这颗心终于稳稳落在肚子里,才对他们终于得救这件事有了现实感。
可以好好睡一觉,不用担惊受怕,不用算着时间起来……太久没享受到安稳,现在才觉出和平两个字多珍贵。
只是不知道教练他们到哪里去了,夏冰看着陈重走进来,给他让了半张床的位置。“冷不冷?”
“不冷。”陈重把两份饭给旁边,两份饭拿过来,“快吃,还有点儿热呢。”
“热的?”夏冰不信,伸手一摸还真微微发热,但这点儿热度马上就要凉下去,“快吃吧,吃完咱们就睡觉。”
陈重帮他打开饭盒盖,里面是简单的饭菜,能看出是早已做好又因为来回加热所以已经脱水。可是对几个月没吃过蔬菜的人来说,这简直是满汉全席。
两道素菜,一道肉菜,一份米饭,夏冰和陈重坐在床上对着脸吃,每一口都把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塞满了没有味道的黄瓜和油菜。
“你多吃点儿。”夏冰嘴上黏着米饭里,往陈重的饭盒里拨菜,“再吃几口。”
陈重半噎半吞地嚼着。“我够……你吃。”
“我也够,我刚打完针,胃口不是很好。”夏冰又给他拨了几筷,“你得多吃,你这个年龄营养跟不上不行。”再往自己嘴里塞几筷,夏冰吃得正痛快,扭脸一瞧,旁边那两个小孩儿还愣着呢,一口饭都没吃。
“怎么不吃饭啊?”夏冰看到他们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爸妈出了事,自己被警察叔叔接到派出所,又暂时接回家借住,住在别人家里自己一口饭都不吃。
“我姐姐说,外面有吃人的怪物。”又是男孩儿先开口说,“真的有吗?”
陈重吃饭的速度慢下来,看向了夏冰。
“我知道有。”女孩儿从床上下来,站到夏冰旁边,“他们都骗我,都说没有,可我知道就是有。”
夏冰吃饭的速度也慢下来,这种事,其实小孩儿是安全明白的。就像自己当年,警察叔叔出于好心不肯告诉自己真相,但是自己早早明白,爸妈已经不在了。
“有。”几番犹豫之后,夏冰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他们一定经历过可怕的事,骗也没用,“没错,你说得对,外面有吃人的怪物。”
“他们会进来吗?”小女孩儿又往前一步,又问,“抓得到咱们吗?”
“不会的,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他们进不来。”夏冰勉强地笑了一下,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刚把手收回来,整个安置点的枪像全部打开了,震得脚下的橡胶跑道都在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夏冰:只想抱狗睡觉,我不想努力了……
第129章 保卫战
这样猛烈的开火声, 夏冰和陈重只在战争电影里听过。可是又和想象中的音效完全不同,是立体环绕式的炸裂,让他们的听力瞬间消失又瞬间适应。
冲进耳朵的已经不是声音了, 是气流。
夏冰把餐盒扔在床头柜上, 直接把陈重抱在了怀里, 捂住了他的耳朵。自己嘴里还有一口米饭没咽下去,吓得夏冰梗着脖子好几次往下生吞,可是两只手像粘了高强度的胶水,贴住陈重的耳朵不放。
陈重抱着夏冰的腰, 是一个躲藏的姿势,他也没想到安置点里会发生这种动静,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马上, 简易帐篷里的人坐不住了,没有方才那么淡定,有的人甚至想要冲出去, 有的人干脆就在帐篷里面大喊。夏冰听不清楚他们喊什么,只能隐约听出大概是喊“他们来了”和“死定了”这几句。
帐篷外面更是混乱,所有的救援队员仿佛都在继续奔跑,在夜色中,在灯光下, 但没有方才的整齐列队,大家同时往几个方向分散, 也在喊什么。
“东南角,东南角!”他们从夏冰的简易帐篷前跑过去, 没有时间处理幸存者的躁动, 直到几十个医务人员跑过来,把那些已经跑出帐篷的人和准备跑出去的人依次抓回 来。
“他们来了, 他们可来了啊!”被抓进来的一个老头喊着。
“大爷您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几个小姑娘才能劝住这一个,“他们进不来,咱们相信救援队好吗?相信他们!有他们在,丧尸进不来!”
话音刚落,一架直升机从天空飞过,紧跟着一声破空的声音,真像有人徒手撕开了空气。
夏冰还没反应过来,被眼前这场突然的变故惊住了,但接下来的炮弹爆炸声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真正的炮弹的动静,比刚才的开火猛烈多了,不止是耳道里震动,脚底下的地壳都震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了。
震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有他们的帐篷,和头顶不断晃荡的灯泡。
“大家安静!安静!”又来了几个医务人员,有男有女,刚才震起来他们连走路都不稳了,却仿佛早就习惯了枪炮,“救援队在清理尸群,大家不要惊慌!不要惊慌!要相信我们的队伍!”
“能杀光他们吗?”后面有人问。
“大家请放心,安安静静原地休息就行,救援队的弹药充足,人手足够,是能够保护大家的!”医务人员苦口婆心地劝喊,“请大家回 各自的床位休息!我们要把帐篷的帘子放下来了,这样枪声听着还小一些,请大家不要害怕!不要乱跑!别给我们的工作增加难度!”
来回 喊了十几遍,其他的幸存者开始安静下来,一个一个回 到自己的床上休息,有些人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不当,但是已经吓坏了,顾不上那么多。
能坚持活到现在的,随便哪一个都是经历了地狱般的折磨和心灵创伤,有的面黄肌肉心力憔悴,有的精神恍惚一蹶不振。随着帐篷帘子完全放下来,光线也暗淡,给紧急的事态增添了一份安全感。
夏冰紧紧搂住陈重的脑袋,不敢放手。帐篷外面的开火声一直没停,警报声也没停,灯光忽明忽暗,轰地又一次炮响,陈重在他怀抱中动了动。
夏冰再一看,隔壁两个小孩儿倒是聪明,已经爬上床盖好了被子,两个人躲在被子底下,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也是,能活到今天的小孩儿也攒足了求生技巧,夏冰再看向自己怀里这个,看不出什么表情了。
“躺下吧。”他把人轻轻地放倒,等他适应过来之后才松开手。陈重的身体有些僵硬,看不出来吓没吓坏。
陈重嘴里还含着一口黄瓜没咽下去,夏冰让他躺下,他就躺下了。折叠床很小,他躺上去就占满一半,床体弹簧叫了一声,一颗灯泡就垂在他们床位正上方,晃了晃。
“你别怕,那些人说得没错,咱们得相信救援队。”夏冰给陈重脱了鞋,发现他的袜子是湿的,脱下来两个脏脏的袜子球。等到帐篷门口又有救援队集合跑过的时候,夏冰也上了床。
两个身材修长又有肌肉的运动员挤同一张,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了。可是哪怕是靠这么紧,随便翻个身,都能从床上掉下一个人来。
夏冰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后颈伤口生疼。他也把被子拉高,遮住了两个人的身体和脸,任凭外面再乱再动荡,他撑起身体,像封锁了一片无人之境,制造了一片安静的真空,留给陈重。
被子不算太厚,总有光透进来。
陈重和夏冰躺在同一个枕头上,余光边缘,是快要遮不住的被单。枪声还没停,两个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终于又躺在了一起,并排,又同时变为侧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