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那张小床边上,慢慢坐下再往后仰,把夏冰放下去。身体上的重量没了,他再把两个人的冰鞋放在床底下,蹲在旁边发愣。
一旦进入正常秩序的社会,他不知道该怎么融入,一切都很陌生。这时,垂在床边的夏冰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夏队?”陈重赶紧抓住他。
夏冰沉沉地呼完一口长气,呼到肺里没有一点儿剩余气体才睁眼。眼前还是有好多光,他觉得皮肤烫烫的,眼皮仿佛烧到不存在。
等到他找回所有的视觉,先看到一只手。
这只手是陈重的,中指上有一个特别不显眼的线性三角形纹身,求生的这段日子他从来没好好看过陈重的手,以至于都把这个给忽略了。
现在这只手,捂在陈重的眼睛上。夏冰吃力地抬起小臂,抓住了这只手,把它从陈重的脸上揭下来,露出底下湿漉漉的脸,压抑在牙缝里的哭声,还有因为担心自己终于哭出来的眼睛。
“别哭啊。”夏冰朝陈重笑了笑,“小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夏冰:别哭啊。
重重:我没哭!(昂起湿漉漉的倔强脸)
第127章 终于接吻
刚刚清醒的滋味儿不好受, 夏冰从没经历过这样难受的状况,恨不得一睁眼就晕过去。全身每根骨头都像被打了钢钉,从骨缝里疼起来。
但是随着他的清醒, 疼痛感又明显开始减退, 疼痛范围在明显缩小。身体的存在感一寸寸找回来, 逐渐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他。
可是他的心,却好像拼不好了。
“哭什么啊?”他紧紧地抓住陈重那只手,想要把陈重拉近,把这个面相凶成没人敢惹的小孩儿拉过来, 拉到怀抱里来。
那只滚烫的手开始有了轻微的颤抖,很不经意地闪开, 拳头却始终松不开, 他不看自己,不管怎么拽他就是躲着不让看,薄薄的眼皮闭着, 长期没休息好所以有些泛青,爬满了纤细的蓝色血管。
他没用任何语言来回答夏冰,却把一副很少让人见过的狼狈,给夏冰看见了。
“陈重?”夏冰晃晃他的手腕,怎么都坐不起来, 周围是一间纯白色的帐篷,全是他们不认识的人, 他第一个反应是替陈重紧张,怕他不适应。
丧尸危机中总是把性命攸关的难题摆在第一位, 陈重融不进正常社会的事, 害怕陌生人的事,倒是被忘记了。
“你别怕, 别怕……”他再次打量周围,确认这里是安全的,“我都醒了。”
陈重却一直蹲在他的床边,像个认了错的孩子怎么都站不起来,手腕倒是很用力,干脆一把回握住夏冰的手腕。
破了皮的手指上,那个纹身已经被血污沾得不清晰了。
他还是闭着眼睛,尸潮爆发初期在冰场挨过的那一棍子留下的伤口已经好了,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疤痕,和皮肤完全长在一起。小臂上的伤口不肯愈合,随时准备裂开似的,撕扯开的皮肉边缘隐约能看出牙齿咬过的痕迹。
“陈重?”夏冰晃晃手,摇摇手腕子,“我醒了,我没死。”他努力地说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嘶哑,气息尽量稳定,拇指摸过那个纹身,陈重这双骨指修长的手,才颤了一下。
这么漂亮的手,不应该是拎起冰刀鞋去砍人的,也不应该是拎起斧子去砍丧尸的,要是时光倒流,夏冰真想领养小时候的陈重,带他学学钢琴,带他看看世界。
也是直到这一刻,夏冰才猝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保护着自己和大家的陈重,还不到18岁。
他也就是个高中生,比小宝大不了多少。却只肯流露出超年龄的成熟,不见眼泪。无论是他被咬还是自己被咬,他都没掉过眼泪。
现在自己醒了,他却哭了。
陈重撑着两个膝盖,一条胳膊向下耷拉着,一只手抓着夏冰不肯放。可是他的头却低低地垂下去,把那张脸往下压,倔强地不肯给别人看。夏冰木然地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可是实在没攒够力气,只能用手背去擦他脸上的泪。
哭起来的陈重,仿佛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
温度仍旧很高,陈重的体温一直没降下去,夏冰用手指撩了撩他的下巴:“我都醒了,你还哭什么啊?”
陈重这才慢慢张开眼,三白眼的眼白被红血丝充满,更显出一股狠劲儿来,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把夏冰的手指头撅断。“你不给我留子弹。”
“什么?”夏冰微微抬了下脑袋,一条胳膊都要举酸了,原来他哭成这样是气狠了,气自己在最后关头没有带他一起走,气自己说好了留两颗子弹,最后却告诉他不能带上他。
“你不要我。”陈重再说,衣服领口吸满了汗水。他们一直逃亡,洗衣液也不够,每件衣服都没有洗干净过,领口有一块脏污的阴影。说完这四个字,他的力气就用光了,脑袋再一次无力地垂下去,给夏冰一个看不清楚的表情。
耸起肩膀来,偷偷用肩头的布料擦脸上的泪水。
夏冰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手勾他的下巴,试图把他的脸抬起来。他想说对不起,自己不是故意打他,吓唬他,轰他离开,可是说什么都显得徒劳,不够真诚。他的手继续往上扳他,好几次都失败了,陈重倔起来要命,自己根本弄不过陈重。
可是最后,这个哭着的高中生的脸还是抬了起来,眼睛还是那么红。
“我今天害怕了。”陈重突然说。
他害怕了,因为自己拿棍子打他,因为自己没有准备带他一起去死……夏冰突然再伸手,同样用光了力气将他拽近,摁住陈重的后脑勺。
陈重的脸一偏,身体也一歪,从蹲在床边变成了跪在旁边,什么都没说,张开嘴接受了夏冰的亲吻。临时帐篷里大概有三十多人,素不相识的人因为同样的原因住在这里,他们是命运的幸存者,疫苗的幸存者,看向两个接吻的男生时,竟然没有一丝惊讶的反应。
仿佛这才是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接触。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们觉得不可以。
夏冰的心率仍旧很快,眼睛却不舍得闭上,细细打量陈重靠近的脸。这张脸上的眉骨早就破了好几道小口子,鼻梁上渗着血珠,脸上湿漉漉。他们的身体同时歪了,同时被巨大的引力拉近,一起倒在折叠床上。
陈重抓住夏冰的肩膀,手指深深陷入他的肌肉当中,他们的胸口终于又靠近了,奢侈地感受对方胸腔肋骨下面那颗突突直跳的心脏。嘴唇没有犹豫,连相互蹭蹭都没有,直接张开,大刀阔斧,单刀直入,目的性很强,要去吸吮对方的舌尖,舔对方的牙龈,碰对方的上颚,吞对方的口水。
没有病毒没有传染,终于可以亲密接触,夏冰的脸突然被打湿了,眉心、下眼睑、眼尾,全是有温度的液体。
是陈重的眼泪流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又哭了,小孩儿又哭了,夏冰继续打开自己温热的口腔,两个人动物似的啃咬对方。
直到医务人员路过,惊叫着跑进来。“啊!”
“什么声音?”夏冰气喘吁吁地放开他,变成了一只脱骨扒鸡,软绵绵倒在枕头上,自己确实年龄有些大,和高中生比肺活量还是差些。
陈重抬起身体看向后方,帐篷门口不止有穿防护服的人,还有两个手持机枪的士兵。
两把枪同时对准了这边,延伸进来的还有两条红色的直线,负责精准定位。其中一条定在夏冰的额头中间,另一条定在陈重的右太阳穴上。
“我们是人。”陈重没来得及反应,可夏冰已经下意识将手举起来,放在耳边,“我们都是人。”
两个士兵没有动,仍旧是站立射击姿势,枪口稳如泰山。他们不能有一点儿松懈,哪怕安置点出现一个感染者,都能引起大规模的混乱。
“你们……你们刚才干什么呢?”医务人员稳住了心神,手里还拉着两个小孩儿,直到床上那两个人都看向她,她才搞清楚自己是太过紧张造成误会了,“我还以为是疫苗失效,对不起,是我看错了。”
她说完,那两个士兵又往前几步,用专业的手电筒打亮陈重和夏冰的脸,观察他们的眼睛。确认两个人都没出现感染症状后才收起枪,离开前什么也没说。
“对不起,我以为他抱着你咬呢,真对不起。”等士兵走后,医务人员又进来道歉,她戴着双层口罩,还有一个塑料制成的面罩,根本看不清楚样子,只能听出年龄不大,像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我没看清楚。”
“是我们让你误会了。”夏冰强撑着一条胳膊,偏着半边身体转过来,“这里是……安置点?”
“是,这里安置点的B区,对不起我刚才真是眼花了。”医务人员的面罩里全是水珠,都是呼出来的汗水凝结成的,“你们打过疫苗了对吧?”
“他打过。”陈重看她露出来的眼眶部分,猜测她可能好几天没睡过觉了,“我是免疫的。”
“你们是……”医务人员没说破他们的关系,“你们是认识的?是认识的吧?”
夏冰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这个女孩子到底什么模样。这里的士兵和医务人员都带着头套或面罩,是他们救了自己的性命,可是一旦离开这个安置点,哪怕自己和这些救命恩人擦肩而过,永远也认不出来他们。
“是,我们认识。”他点了点头,还想问问和自己一起来的队员们去哪里了,却被这个小姑娘抢了话。
“那太好了,你们认识就可以用一张床,这个帐篷就空出一张床来,安置点里的空位紧缺,已经没有几个床位了,能不能让这两个小孩儿睡你们旁边的床。”她语速很快,显然还赶着要去干别的事,“要是他们肚子饿了,可以去总服务台领一份晚餐。洗漱包和医药包都在枕头下面,我得走了,谢谢你们。”
说完,她把两个小孩儿留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这个帐篷,向着另外的帐篷跑过去。夏冰和陈重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旁边已经站好了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两个人面黄肌瘦,女孩儿的脸上还有一个牙印。
“你们有吃的吗?”那个男孩儿先问。
“爸爸妈妈都死了,外面是不是有吃人的怪物?”那个女孩儿看向了他们,“护士姐姐说没有,可是我知道,外面有。”
夏冰咽了咽嘴里的口水,不知道怎么回这个超出能力范围的问题,更让他着急的是教练和队员们都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冰崽&重重:好家伙,接个吻差点儿被救援队给突突了……
第128章 队员呢
醒也醒了, 亲也亲了,夏冰的心情逐渐平静。
其实也不算自己逐渐平静的,刚刚正亲得渐入佳境, 自己刚想和陈重用拥抱代替话语, 然后就被两把货真价实的枪对准了。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懂得被专业部队用真家伙对准的惊悚感。
他也算用过枪的人了, 虽然只是一把小手枪,但是扳机的灵敏度他这辈子不会忘。为什么会有枪走火,就是因为扳机有时候太灵敏了。昏迷前那几次射击,夏冰好几次都没察觉到自己扣动了扳机, 枪身震动,子弹已经发射了。。
而如何精准控制扳机的扣动幅度, 恐怕要经过几千万次的练习, 夏冰真怕那些人一紧张手指一震,把自己和陈重送走。
尸潮爆发躲过去了,坠湖和反社会人格躲过去了, 挨咬、感染、发烧也躲过去了,他们死里逃生,结果两个人因为接吻太过激烈被当成丧尸给突突了,那他妈死了也不能瞑目啊。
现在,看着面前两个没表情的小孩儿, 夏冰头脑里的理智区域开始工作,先摸了下后脖子的伤口。
还是潮湿的, 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好在咬得不深。
他又看那两个孩子, 七八岁吧估计, 脸色比纸人还差,表情比纸人还僵, 眼神毫无生气活力。
“刚才那个护士说什么……疫苗?”他思索着,看向陈重,“我打过疫苗了?”
陈重已经去摸枕头下方了,果真找出两个小口袋。一个装有牙刷、牙膏、一块香皂和一个塑料小杯子,另一个装着酒精棉球、棉签、碘酒,还有创口贴、纱布、胶带。看样子是让伤员先自行处理伤口。
“你打过疫苗了。”他把夏冰翻过来,棉签蘸了碘酒,开始处理落在脖子上的伤,“你昏倒了,然后救援队赶到,他们从房顶下来把所有丧尸都杀死了,又给你打了几针。救援队说,疫苗的成功率只有一半。”
“我姐姐也打针了。”旁边的男孩儿说。
夏冰偏过脸看,女孩儿脸上的牙印不算深,但也是咬破了的。自从经历过郑平和郑丽,他再看到姐弟俩都有些发怵。好在这两个年龄不大。
“你挨咬了?”夏冰问她。
女孩儿点了点头,费劲儿地把弟弟抱上床。
他们不愿意多说话,夏冰也就不问了。经历完这场灾难,这样上小学的孩子怕是一辈子不会回归童真快乐,早早成熟了。他脖子后面很疼,是陈重用棉签往伤口深处戳,挑起皮肤,在消毒撕裂过的伤口。
“皮下有空腔了。”陈重很专业地说,“忍着点儿。”
“你弄你的,我能忍。”夏冰转头趴好,“没想到这么快能有疫苗,嘶……这个病毒他们研究明白了?”
陈重把用过的棉签扔掉,把撕开的皮肤按回原处,没法想象无数虫子就在他们的身体里。“不是病毒,救援队的人告诉我和罗青灰,这是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