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吃了些什么,今天做了什么有什么不足,哪里需要改进……
在这些统统写完之后,日记的末尾照常是一句:
“今天很顺利,还有二十七天可以回家。”
写日记的人写完这篇日记后,在桌前坐了很久,然后轻轻地吹熄了油灯。
窗外无星无月,—切都在黑暗里。
写日记的人出任务越来越频繁,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写日记的时间也不再固定,内容也不再像原来那么规整。
但每篇日记的结尾,必然会留下—句:
“今天很顺利,还有十—天可以回家。”
日记终于终止在某—页,也是唯一不同的—页:
“今天很顺利,明天就可以回家。我走时种的树已经过了五个年头,也不知父母的头上添了多少白发。”
写日记的人没能看到他走时种的那棵树,也没能看到父母头上新增的白发,因为他永远停留在了明天。
那是最后一个临时任务。
他像往常一样放好了纸笔,走出了这间屋子,却再也没有走进来过。
有人收拾了他的遗物,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辗转递回他的家。
没有骨灰,因为不知道尸体长眠在哪个角落。
有人坐在了他曾经坐过的位置,沉默地点燃了那盏油灯,像在传承一点永不熄灭的火种。
这张桌子前换了太多太多人,唯有这盏油灯永恒而又沉默地亮着。
后来,这张桌子和这盏灯一起被送进了博物馆,成了—段遥远的岁月。
油灯永远的熄灭了,但它始终亮在一些人的记忆里,也亮在来见过它的人心中。
他们曾呆过的地方竖起了—座高高的石碑,洁白而厚重,碑上没有—个名字,只雕刻了—条腾飞的巨龙。
巨龙的眼睛里有—枚星星,敬那些不知名、不知姓的英雄。
第110章 时间错误(七)
每一座房子外的那圈水流,都是一段记忆。
简悄看到了时间长河中的许多记忆,看到了许多人的一生。
但令他不解的是,如果将所有人的人生都归到这条河流里,那么大部分人的记忆应该是平淡又温馨的,最后合上眼睛,一生应该满足且不舍。
———但他感受到的记忆都不是这样。
他感受到的每一段记忆里都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遗憾,这种遗憾甚至透过了记忆,直直的传递到了他的心里。
他感受过一位公主的记忆。
这位公主为了和平远嫁塞外,在风沙中经历了数十年,她受过言语不通的苦,她受过因为习俗不同而不习惯的苦,她受过因为思念亲人而不得归的苦……
等她的王朝终于强大起来的那一日,使者带来了消息,说要接她回家,也就是使者到达的这一日,她在睡梦中含笑而逝。
终其一生,唯有魂归故里。
他感受过一位将军的记忆。
这位将军被先帝托孤,兢兢业业辅佐幼帝,在幼帝弱冠时,毫不留恋地放权,让幼帝亲政。
可将军在民间的声望太高了,百姓“只知将军,不知皇帝”,即使将军交出了兵权,满门却依然不得善终。后来青史朱册,笔下春秋,真相被篡改掩盖……
等到了后世,他成了戏台上人人喊的奸臣,成了文人墨客笔下批判的对象,他的冤屈和遗憾,又要到哪里诉说呢?
他感受过一位学子的记忆。
他怀揣着一腔热血,终生奔赴在教书育人的道路上,不追求财富,不追求名利,只是一心想要为国家培养栋梁,他曾经和一个孩子有过约定,来年春天的时候,要回到这座大山里,继续教他读书……
可那座山遇上了山崩,他回来后,只见到一个毁坏的学堂,听到一个难以接受的噩耗,他念着那迟到的书,教着其他的孩子,也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学生。
简悄感受到了太多记忆,也感受到了太多的遗憾。
他隐约明白了这个考场的意义
《时间错误》。
这些记忆,都是时间长河里,令人遗憾的错误。
【休息时间已结束。】
【第二轮医治即将开始。】
【请各位主治医师准备,十秒后返回。】
简悄从时间长河的记忆中抽离,回到了桌边。
不知道是不是与时间长河里的记忆共鸣过的缘故,他现在对人的情绪感知非常敏锐。
他感觉到八号李宜良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
他在不安,甚至有些恐慌。
四号吕嵩的情绪也很紧张。
因为他们从“选择者”变成了“被选择者”。
“我不建议你们在第二轮做出选择。”八号李宜良的声音非常镇定,仿佛胸有成竹似的,“你们也看到了,凡是做出了选择的,都会像我们一样拥有一个“病人”的被动身份,这就相当于把安全交到了别人手里,非常不划算。第一轮也有人放弃了选择,系统并没有做出惩罚。”
二号反驳他:
“你怎么知道第二轮不选择就一定没有惩罚呢?”
“万物都是循环相生的。”这次是四号吕嵩接了话茬,“如果你选择了我们,那么我们去掉病人的身份之后,你怎么能断定第三轮时我不会选择你呢?”
“你这是强行偷换概念。”十号不甘示弱,“第一轮选择的“医治对象”概念等同于第二轮的“病人”,如果我选择了你,你可不一定能活到第三轮。”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八号李宜良说,“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系统———”
他环视了一圈圆桌周围坐着的所有人。
“不允许考生直接或间接剥夺别人的生命,无论被剥夺者是好人还是恶人,都不可以。”
“违规的考生运气差一点的,就永远留在了考场里,运气好一点的,比如我———”他冷笑一声,“就变成了系统所重点关注的“高危考生”。”
简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九号。
九号端坐在那里,没有散发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八号李宜良还在继续:
“所以你们选择我,看似能替第一轮那对可怜的双胞胎打抱不平,实则是将你们自己逼上了绝路。”
“做人留一线,万事好相见。人不是活在真空里,事情也别做得太绝。”
李宜良的话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楚,但有一点没有撒谎
从第一时间进入考核系统开始,就能明显感觉到考核系统对品行不端的考生的排斥和厌恶。
只要你在考试中直接或间接地剥夺过别的考生的生命,或者剥夺过考场里NPC的生命,就会成为系统的重点关注对象。
五号问他: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选择那对双胞胎?”
“为什么不能选择?”李宜良说,“高危考生是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通关考核的,要活下来只有一条路,活过每一个考场,然后等有人将这个考核彻底通关。”
“我以前在每一个考场里都活得提心吊胆,害怕下一秒就会死去。”他的情绪逐渐散出了恶意,“但后来我想通了,既然我已经成了系统的重点关注对象,我不肆意潇洒地活,难道要瑟瑟发抖地等死吗?”
“你这样的想法不对。”在七号“卢翠柔”死后补充过来的新的七号第一次开口,“如果在放纵中失去了底线,系统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权利是它赋予我的,我当然要享受。我和你们说这么多,是不想我躲过了规则中的必死条件,最后死在了考生手里。”他语气有些讽刺,“那个小姑娘自己都觉得自己要下地狱,你们管那么多干什么?”
双胞胎也许不是他借规则权利下手的第一个对象,但如果不阻止他,就有有更多和双胞胎一样的存在。
易涛的暴脾气已经快压不住了,他拍桌站起来:
“你———”
眼看着争吵即将升级,系统突然宣告出声:
窗外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再次被放置在凹槽里的十本病历本发出光亮,十道光连成细细的一束,汇集在圆桌的中心点上。
简悄的面前弹出一个光屏,光屏上密密麻麻列着图片,图片的最上方出现了吕嵩和李宜良的照片。
简悄选择了“李宜良”。
他面前的光屏上弹出了一道仅他可见的信息:
【您与三号、九号同时选择病人“李宜良”,请问是否继续?】简悄选择了“继续”。
【病人确定成功。】
李宜良的照片出现在圆桌的正中间。
迎着他惊骇的目光,简悄轻声说:
“如果她那样的孩子需要下地狱,那你就该去天堂。”
“宽恕人是上帝的事,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上帝。”
在经过第一轮“医治”之后,简悄终于明白了他被拉入这个奇怪的考场的原因
因为考核系统要借他们的手,清除一些不该存在的考生。
第111章 如此魔鬼
这些考生直接或间接地剥夺过别人的生命,或许有几分运气在内,他们躲过了考场规则的针对。
这些无法被规则清除的考生在系统的引导下进入时间长河,时间长河有很多个区,每个区存在的考生身份都是混杂的,有特优生,有优等生,也有高危考生。
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所有人对固定的规则达到了空前的重视,这种重视和警惕之心使得其他考生很难下定决心去剥夺犯错者的生命。
———这也就是四号和八号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原因。
考生一旦出于怜悯或愤怒之心对他们出手,就会落到和他们一样的境地里。
【请医师简悄选择医治方式。】
简悄面前展开一块光屏,光屏上列着密密麻麻的词语,一眼望过去能让人眼花缭乱。
简悄选择了“感同身受”。
李宜良利用规则伤害过的人,他都要将那些被伤害的人所经历的痛苦,再次经历一遍。
【主治医师简悄请再次确认,是否选择继续医治“病人”李宜良?】圆桌上一片沉默,所有人的面前都竖着一块光屏。
每个人都在面临着内心的拷问。
“继续”
在简悄作出选择之后,他所在的位置地面突然裂开,将他整个人吞噬了进去,一阵失重感过后,他连人带椅子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简悄在剧痛中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一扇由无数齿轮组成的机械拱门,密密麻麻的小齿轮不断咬/合着,发出咔嚓咔嚓的运转声,门的最中间留下了一个大概有手掌大的方形孔洞。
【欢迎考生简悄来到“抉择之门”。】
系统宣告道:
【考生简悄使用权力剥夺其他考生生命,违反系统核心规则。】【检测到考生简悄身份———特优生。】
【可使用一次“重择”权利。】
【考生简悄是否放弃医治病人“李宜良”?】
简悄从地面上爬起来,从较高的地方骤然摔下,他的右胳膊骨折,左腿骨裂,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不计其数,疼痛感不断反馈到他的感知里。
“继续。”
巨大的拱门之上,齿轮齐齐停滞了一瞬。
【“重择”权利已使用。】
【考生简悄选择继续。】
【“抉择之门”已开启。】
手掌大的方形孔洞里射出一束光,这束光精准地落在简悄身上,从灵魂深处蓦然升起的痛苦将他整个人淹没。
这是对于他选择的“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感慢慢褪去,他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咔哒”。
————机械拱门上的齿轮不断运行着,一点一点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行的道路。
简悄浑身都是冷汗,伤口在汗水的刺激下愈发疼痛,但他坚定地站起来,朝着那扇门走去。
随着他越来越接近这扇巨大的机械拱门,他逐渐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不是齿轮运行时发出的金属响动,而是近乎于人声的窃窃私语。
他穿过了抉择之门。
【恭喜考生简悄顺利通关考场《时间错误》。】
【考生简悄现已进入特殊教室。】
巨大的拱门之后,是不见底的深渊,深渊里不断飞出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齿轮,这些齿轮与拱门的背后一些齿轮有规律地互换着,远远看去,就好像天际与深渊之间架起了一座宏伟的桥梁。
这座桥梁上飞下来一只机械鸟,全身上下都由大小不同的齿轮构成,它转动着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简悄,简悄居然从那黑齿轮制成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岁月的悠然来。
机械鸟拍了拍它的齿轮翅膀,示意简悄上来。
简悄站到了它的背上,机械鸟腾空而起,一头扎进齿轮的桥梁里,预想中会撞上坚硬金属的感觉并没有到来,简悄只觉得自己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就像穿过时间长河里那扇门一样,他出现在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空间内。
他脚下是玻璃制成的地面,地面下是密密麻麻的的书籍,高高地摞起来,每一摞书籍之间都有半掌宽的距离,距离之间是不见底的、浓稠的黑暗。
这层玻璃极薄,踩上去有点往下凹,能碰到摇摇晃晃的巨大书堆,他就好像走在高高的多米诺骨牌之上。
除了地下的庞大书籍群以外,地面上也有由书籍制成的通天柱,密密麻麻的书籍通天柱组成了一座望不到边际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