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排低矮的平房后面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瘸子,拖着一条残腿,警惕的看着他们。
“我们是周媛媛的朋友。”简悄说,“听她说这边有一个学校,所以过来看看。”
“这个学校没什么好看的。”那个瘸子说,“你们就别骗我了,要玩去那边的风情街上玩,这边都是破房子,没什么好看的。”
“我也不想来啊!”简悄无奈地摊摊手,“但她说这是春华呆过的学校,让我们来旅游的时候过来看看。”
“春华?”听到熟悉的名字,那个满眼警惕的瘸子突然莫名激动,“她在外面过的好不好?”
“挺好的,就是不方便回来。”简悄说,“但她有实在放心不下的人,所以就托我们过来了。”
瘸子的表情有几分松动。
话虽然是胡诌的,但简悄对此还是有几分把握,他们面前这个瘸子脖子上戴的项链和那张黑白照片上的项链高度相似,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就算不是父女,至少也不会是什么仇人。
至于王春华是周媛媛朋友这件事……
两个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女生,没准就是朋友呢,就算不是朋友,除非当事人对峙,否则也没有证据来证明他们在说谎。
宁栀看着简悄面不改色的忽悠人,觉得她还是太嫩了,脸皮不够厚。
“春华有没有托你们给我带句话呀?”
瘸子的脸上露出一脸希冀的表情:
“她有提到我吗?”
“有的。”简悄的声音放得很轻,“她说她过的很好,让您在这边也照顾好自己,就是不能回来看您,她觉得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她过得好就好。”瘸子的眼里泛起一点泪花,“从这里出去了,就别回来了。”
“你跟我过来。”瘸子朝简悄招招手,把简悄带到了第二排平房的墙根处,从地里挖出了一个裹满泥土的瓦罐。
他把瓦罐的封口撬开,能看到罐子里都是毛票:
一毛的硬币、五毛的纸币,一块钱的边缘摩挲得起了毛、最大的一张也不过是五块钱……
这些钱堆满了瓦罐。
“这是我攒的。”瘸子把瓦罐抱在怀里,犹豫着不敢递给简悄,他怕瓦罐上的泥土弄脏了简悄的衣服,“她从小过得苦,你把这些交给她,让她在外面能吃好点,我在这里过的挺好,让她不要惦念我。”
“从地里飞出的凤凰,就不要再飞回来了。”
简悄沉默着接过了瓦罐。
他想起了那张黑白的照片。
“你们要是能走就赶紧走吧。”瘸子说,“凤眼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浑浊的眼里淌下两行泪:
“你们下次见到她,就帮我给她买个蛋糕。”
“蛋糕上要有奶油做的花,还要有生日蜡烛,她喜欢好久了。”
有那么一瞬间,简悄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是钱钟书先生说的。
“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有用。”来源于钱钟书先生的“据说每个人需要一面镜子,可以常常自照,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能自知的人根本不用照镜子;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有用。”
“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了地上想上天。”来源于鲁迅先生。
不得不说文人吐槽起来杀伤力up。
和大家再分享几句快乐源泉:
猪是否能快乐得象人,我们不知道;但是人容易满足得象猪,我们是常看见的。——钱钟书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钱钟书
上帝会懊悔没在人身上添一条能摇的狗尾巴,因此减低了不知多少表情的效果。———钱钟书物价像吹断了线的风筝,又像得道成仙,平地飞升。———钱钟书除了向日葵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亲日的。———钱钟书怼周作人(钱老您真的不思考一下为什么大部分犀利的怼人语录都是您的吗?【狗头保命.JPG】)
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鲁迅人老就罢了,何苦成精?———梁实秋
有的人的脸,丑得像一桩冤案。———木心
浪子把头都浪掉了,怎儿个回法?———木心
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张爱玲那张脸,就像十九世纪没卖出去,二十世纪又砸在手里的赔钱货。———夏目漱石你就像一根蜡烛,好的地方都烧光了。———莎士比亚
第92章 凤眼村(四)
他手里的瓦罐大概两个巴掌大,外面裹满了泥土,瘸子脏兮兮的袖子很用力的擦拭着瓦罐,犹犹豫豫地将它往前递。
他浑浊的眼里带了几分希冀:“……给。”
简悄接过,将瓦罐放到背后的背包里。
“您一直在这里住?”宁栀不经意地搭话,“就您一个人?”
许是他们提到了王春华,再加上他们看起来面善且没有恶意,瘸子对他们意外的坦诚:“原来是住了几个老家伙的,这几年陆陆续续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了。”瘸子说,“也许过不了几年,等我也走了,这里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里不是学校吗,学校里的学生呢?”
“他们的父母挣了大钱,把他们都送到山外去享福了……”他眼里流露出一种空茫的意味,“都去享福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
他好像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喃喃着简悄他们听不懂的词句:“报应没有来……”
“……什么都没有来。”
从破烂的学校回到风情街之后,天已经黑下来了,民宿里点上了灯,远远看去,像择人而噬的鬼火。
一楼的座位基本上是满的,简悄一进门,就看到阮桑庭他们聚集在中午的位置上,神色凝重。
“邱显被发现了。”阮桑庭含含糊糊地说出他的推测,“今天晚上很有可能会出问题。”
“民宿的后院有好几大箱红色的颜料。”邱显的面色很红,显然是对于有可能连累他们而感到愧疚,“颜料摆的太乱了,我查看的时候,袖子上蹭了一点,被老板娘看到了。”
当时老板娘神色很不对劲,就好像是他发现了什么绝不应该被发现的秘密一样,惊惧之后就是那种想要灭口的狠辣。
苗霜霜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他们的最终猜测:
“……所以,我们怀疑凤凰泣血是人为制造的。”
人为制造独特的景观来吸引游客,增加人均收入,本来是一种很正常的行为,但和这些迷雾重重的疑点联系在一起,就给人一种相当不舒服的预感。
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制造这个景观的动机是什么?
换言之,第一次出现这个景观时,发生了什么事?
一桌子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等会儿少吃一点。”
靠一楼后门那块地方已经开始上菜了。
“如果民宿的人真的对我们心怀不轨———”简悄说,“今天晚上一定会对我们下手。”
———饭菜已经慢慢上到了他们这边。
老板娘微笑着将菜一碟一碟摆上桌。
等她走远,宁栀用筷子轻敲了一下碗沿,发出一声感慨:“米倒是好米,就不知道水是不是好水了。”
一道菜,不可能所有人都爱吃,但米饭,总是万无一失的,不吃菜,总要吃饭呐。
入夜
简悄听到他的房门口有极轻的“咔嚓”声,紧接着钥匙转动,门从外被推开,带起来一股轻微的风。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也很谨慎。
简悄眼皮掀开一条缝。
视线朦胧间是一团人形的黑影,手里拿着细长的物体———看起来不像是刀一类的危险器具。
他暂时放弃了醒过来的念头。
———来的人是民宿的老板。
他用麻绳捆简悄的时候紧张得一直吸气,寂静的夜里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但他的手很稳,甚至透着一种熟练的意味。
简悄感觉自己被塞到了麻袋里,接着又被人扛到了肩上。
简悄睁开了眼睛。
这个麻袋的质量不算太好,经纬编织稀疏,又很薄,能隐约感觉到周围光影的变化。
他感觉自己下了楼梯,出了民宿的门。
“这是最后一个了吧?”
有人压低声音问。
“最后一个了。”简悄听到老板的声音,“这群鬼崽子,肯定以为药在汤和菜里,就吃了点白米饭。”
“自作聪明。”
他们当然知道药在饭里,匆匆吃完上去就开始催吐,残余的那部分药效有些影响,但不会太大。
“放老地方?”
“不行。”简悄听到拽袋子的声音,是老板娘的,“最近几年的游客越来越多了,弄过去怕被发现……先把他们放到凤凰眼睛那里去,明天运完颜料后用箱子把他们装出来……”
“要不就在这里解决了吧……”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这一夜呢,万一醒了就麻烦了。”
“我下的剂量心里有数……一头牛都能药翻……”老板娘声音越压越低,“……每年都死几个,警察不会太注意的……方法都差不多……”
“他们的命不值钱的……倒是明天的颜料,千万别出差错砸了招牌!”
“知道知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简悄感觉他们开始走动了,脚步声响起来,交谈的声音就有些嘈杂了。
“这批里还有两个女娃子呢,丢下去太可惜了……”有人含混着,“要不把她们留下来吧,村里还好多人光着呢…”
“你个不长脑子的玩意儿!”老板娘怒骂了一句,“摔死的都是男的,失踪的都是女的,天底下哪有那么稀奇的事!”
“警察不关心,但他们又不是傻子!”老板娘警告道,“前几年的事要是再发生一次,你们自己吃枪子去吧!老娘可不帮你们擦屁股!”
先前提议的人明显声音弱了:“行行行,不留着,玩玩总行吧……”
“别乱来,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像要出什么事似的。”老板娘心里砰砰乱跳,也不知道是不是背上的人太重了,她总觉得特别不安,催促道,“动作快点!”
周围传来几个附和声,说话的声音慢慢停了。
简悄再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希望能得到一点线索。
他能感觉到背着他的人是向上走的,期间不断有树枝擦过他的身体———应该是一条荒僻的小路。
他们七弯八拐地走了一段时间,简悄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隔着编织袋有点潮湿,有些泥土的腥味。
“先放这里吧。”老板娘说,“明天再来处理。”
龙龙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在确认了他们不会返回之后,简悄开始活动手腕———麻绳绑得并不结实,估计是他们对自己的药效信心十足。
简悄很轻松的挣脱绳索,撕开了编织袋,借着夜晚并不明亮的月光,他隐约看到他的旁边躺着几个同样的编织袋,打开之后里面是宁栀、阮桑庭和苗霜霜。
没有邱显。
他们摄入的药物也不算太多,在简悄救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出了些许配合的反应。
显然,其他人也第一时间发现了问题。
“邱显不在这里。”阮桑庭说,“他现在的处境比我们要危险的多。”
“活着的几率很大,考场不会有无解的死局。”宁栀从编织袋里挣扎着站起来,“只要我们速度够快,一切就还有转机。”
“走这边。”苗霜霜正弯腰查看地上的痕迹,一阵风吹过,传来一点呛人的香气,“这是他们来时的路。”
———活到现在的人总有些底牌和保命的技能。
“难怪你今天这么香。”阮桑庭吐槽,“一路上简直像个行走的香水瓶。”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被晚上的山风一吹,残余的倦意也被带走了,苗霜霜没好气地说,“再耽搁一会儿香味更淡了,我就是哮天犬转世也找不到路。”
“走了走了。”阮桑庭理亏地摸摸鼻尖,颠颠地跟了上去。
苗霜霜在前面领头,走了约莫一半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东一西,背道而驰。
雾气无声无息地拢上来。
“香味消失了。”
本来一直残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在此刻突兀的消失,隐藏在空气中的,极细微的昆虫响动也骤然停止,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危机四伏的选择题。
“我不记得我们有经过岔路。”宁栀的方向感一向极好,这种拐弯极其明显的岔路,她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们试试还原。”简悄闭着眼睛让阮桑庭将他扛起来,从两条路的分叉口试着往他们来的方向走。
他们来时的路到底是怎样的呢?是裸露的石头形成的小路,还是软软的烂泥路,又或者是踩着咯吱作响的枯枝败叶向上攀登?
简悄突然发现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平时的敏锐在此刻被悉数抹去,记忆中出现了奇怪的空白。
他一路上高度警惕,不可能不留心这些细节。
雾气绕到背后,遮住了他们来时的路,他们站立的地方开始缩减,入目之处雾气张牙舞爪,只有一东一西的岔路入口处干干净净,似乎是在暗示他们一定要做出抉择。
东边是上山的路,西边是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