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诡谲而压抑。
长餐桌上放着连排四头铜质烛台,白惨惨的蜡烛燃烧着,光不是火焰温暖的橘色,而是一种昏黄带绿的色泽。
在这种烛光的照耀下,五个雪白餐盘上血淋淋的肉排就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至少现在,简悄几个人是没有心思吃的。
“请各位入座吧。”克莱尔伯爵绅士的邀请着。
分明是不容拒绝的态度。
四个人依次落座。
等坐在餐桌边,简悄才发现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餐桌上的肉并不是牛排,而是一堆切得极为细碎的肉糜,被压成了饼形,分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旁边有着花朵做装饰。
这些肉糜好像全是生的,沁出来的血慢慢的在雪白的餐盘上散开,在烛光的投影下,鲜红的血在肉饼的下方凝滞成一种深沉的暗色。
“为什么不尝尝呢?”克莱尔伯爵说,“是不是不太合口味?”
恶意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序状排列装饰用的紫花上有星星点点的暗红,有些细碎的花瓣落在肉排的边缘,更衬得那肉非常恶心。
“抱歉,我不太舒服,失礼了。”
不知是谁小声的吐出一句话,四个人鱼贯般的朝楼梯拥挤而去。
周围的女仆齐刷刷的看过来,头歪成同样的角度,一双双泛着诡异红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那种如附骨之蛆的诡异感愈发浓重,叫人身后刷的一下起满了白毛汗。
脚步落在楼梯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室内越发清晰,厚重的闷响中夹杂着枯叶破碎般的清脆。
背后的恶意越来越明显,但那些目光只是盯着,并没有什么反应,明明只是上楼梯这短短的一段路,却走的胆战心惊。
四个人爬上了楼梯,在楼梯的拐角处,借着十三号的遮挡,简悄在七十八号手背上写完了最后一笔。
在他进入房间的那一刻,余光中那些半藏在黑暗中的女仆还是冰冷的盯着他,克莱尔伯爵站在长桌前,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胸前的紫花在惨绿的光线下轻轻颤动着。
和餐盘里的花一模一样。
门合上,隔绝所有视线的那一刻,简悄长舒了一口气,他终于知道那股眼熟源自哪里了。
花是舟形乌头。
这种漂亮的紫花,有剧毒。
不愧是代表【恶意】的花朵,从迷雾中进入庄园的那一霎,所有人都被下了死亡的预告。
六间房,是六个死亡的序号。
他们空出的那间房,是属于死在迷雾里的那个男生的。
附加题【克莱尔庄园】时限是三天。
按着这个规律,第一天死去的应该是十三号和二十六号,第二天是三十九号和他,第三天是六十五号和七十八号。
但是第一天晚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死去的人从十三号变成了三十九号,那么每天两个死亡名额第顺延,第二天应该死去的人就变成了他和六十五号。
这就造成了要求与实际不符。
在要求里,十三号应该已经死了,他属于“亡灵”,但实际上十三号还活着,所以当他手握十字架时满足条件,开启了游戏,而六十五号在七十八号的帮助下逃过必死的一劫,在实际中,相当于六十五号已经死去,也属于“亡灵”,但在要求里,六十五号此时应该还活着,要求和实际自相矛盾,游戏不得不结束。
这说明,要求是大于实际的。
按着要求的说法,每天两个死亡名额,还没等到丰收祭典开始,就应该团灭了。
至于今天晚上掺了舟形乌头的不知名肉排的出现,应该是实际死亡名额没有达到要求的缘故。按着惯性,昨天吃了肉排没出事,今天硬着头皮大家也应该吃下去,可谁知道,因为肉排做的太过恶心,所有人都怂了呢。
第16章 克莱尔庄园(七)
等简悄把一切理清楚,他才有空打量自己的房间的新变化。
昨天晚上关上的窗户此刻掀开了一条缝,微凉的夜风透进来,窗户发出嘎吱的响声,酒红色的床帘在风中微微颤动。
墙上那幅半黑半白,还糊了不少泥渍的画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新的画
无星无月的漆黑夜晚,地上点着篝火,远处的祭台上摆放了什么东西,夜色中看不清晰,几乎要溶在背景里。扭曲的人物在载歌载舞,地上散落着些许麦穗,篝火上架着食物,食物散发出来的烟气一直萦满了画的上半部分。
如果忽略掉这诡异的画风,倒像真是在欢庆丰收似的。
简悄凑近了这幅画,他注意到,墙上的装饰用的浮钉全都消失了,墙面上只剩下一个个小小的孔洞。
画里扭曲的人物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他默默的把立在墙角的拖把糊在画上,拖把好像并没有被清洗过,还带着昨天的黑泥,等他将拖把放下来,画上就有了一大团脏兮兮的印痕。
那个嘲讽的笑容逐渐凝滞,你很难想象,究竟是要怎样,才能从抽象又扭曲的脸上看到大写的“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的绝望。
简悄又往前凑了一点。
那个最开始露出嘲讽笑的人物往后一躲,将在他身后的人拽到他的前面,另一张扭曲的脸和他大眼瞪小眼,相顾两无言。
简悄隐约听到了几声惊恐的啜泣。
还……还挺有趣的?
他的目光在墙上逡巡了一圈,确认了一个浮钉装饰都没有,触目可及,全是孔洞,拔得特别干净。
他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往旁边走了几步,倒在柔软的床上。
空气中有什么松了一口气。
怂怂萌萌的。
这是简悄睡着前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果然,只要度过了必杀之后,行事稍微小心一点,就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他打开门,庄园内部依旧是昏暗的,鼻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楼梯下空荡荡的,也不见昨晚那群诡异的女仆。
左边的两扇门打开了,六十五号看起来还是傻乎乎的样子,七十八号出来的时候有点瘸,像被什么东西伤到了腿,他走到简悄旁边,低声道了一句谢。
谢简悄昨晚给他的提示让他提高了警惕心,才勉强保全了一条性命。
等十三号也从房间里慢悠悠的出来后,神出鬼没的克莱尔伯爵出现在了楼梯下,似乎是因为要到时间了,他连脸上虚假的标准笑容都没有了,一双眼睛看的瘆人:“各位客人,今天是最后一天参观了,晚上我的庄园里将会举行丰收祭典,欢迎各位的莅临。”
他的出现好像只是为了这句不得不说的提示,话一说完,他往旁边楼梯下那个房间一拐,人就消失了。
整座庄园空空荡荡的,仿佛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庄园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门外的景象清楚的映入他们的眼帘,荒凉破败,杂草丛生。
和昨天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该不会闹鬼吧?”十三号小声嘀咕了一句。
等到四个人从大门口出去,这种荒凉破败的感觉便更浓重了。
昨天看到的阡陌纵横的田园和屋舍,全都已经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路边枯死的树枝以一种奇怪的姿态伸展着,隐约还能听到乌鸦凄厉的叫声。
从大门口向外走,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枯枝落叶踩上去咯吱作响,地里腐烂淤积的枯枝败叶发出难闻的奇怪气息。
再往前走几步,简悄脚下踢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蹲下身,在旁边枯死的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对着脚下的地开始挖,泥土中露出一枚锈迹斑驳的农具残片,好像是他们昨天看见奴隶和农户在田园间劳作时手里拿的农具的材料。
这一切都昭示着,这片地已经荒芜很久了。
简悄站起身,回头愕然地发现,背后漆黑巍峨又透着阴森的庄园,不知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副破败的景象,钉着黑色铜制装饰的大门已经变成了几块破烂的碎木头,歪歪斜斜的挂在门框上,石头堆砌而成的庄园外墙破了好几个大洞,洞口散落着碎石,还结着细密的蛛网,墙面上挂满了浮尘土灰,满是风吹雨淋之后显出的苍凉。
好像一夕之间就从金碧辉煌到断壁颓垣。
“呼———”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一块腐朽的木头从门框上脱落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这个响动让简悄从怔愣里惊醒,他这才发现他的周围不是一般的安静,另外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他重新进入了这座庄园。
刚刚他出来的时候,庄园的地面上铺着暗红的地毯,墙面灰中泛白,一切都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可现在他返回时,一切都天翻地覆,地上是大团大团脏兮兮的絮状物,估计是大厅的地毯,但已经看不出原先是什么颜色,东一团西一堆的分布在整个大厅,灰白的墙体纷纷剥落,到处都是霉斑和雨水侵蚀的痕迹,大厅的角落里甚至还长了蘑菇,整个室内没有一件完好的家具,全都是碎块且积满了灰尘,通向二楼的楼梯扶手也是歪歪扭扭的,以二楼的楼梯扶手为中心,蛛网几乎遍布了半个室内,每一次落脚都会扬起大量的灰尘。
比鬼屋还像鬼屋。
简悄从屋外折了好几根长枯枝,用袖子掩住口鼻后将密密麻麻的蛛网从空中卷下来,勉强清理出一条人能走的窄道。
通向二楼的楼梯也是年久失修的状态,走一步就咯吱一响,满是裂纹的木板在脚下微微颤抖的,好像随时都会塌陷一样。
楼梯的尽头是二十六号的房门,当时三十九号在第一夜被杀后,地毯被女仆清理了,但墙上飞溅的血迹仍然存在,大片大片触目惊心。
可现在,即使墙皮斑驳,墙上仍能勉强看出大片不明显的暗色,这确切的证明他们前两夜的确是住在这里的。
他们一直住在这座荒废的庄园里,是幻觉干扰了人的自我感知,还是他们前两天呆在过去,第三天才回到现在?
简悄心里隐约有了一点猜测,他沿着房间外的走廊慢慢走过腐朽的木梯,七十八号房间的最右侧,有一扇锈蚀的门,只轻轻一推,门就轰然倒地,露出里面一条幽深的旋转楼梯来。
是通往三楼的道路。
简悄一面清理着蛛网,一边爬到三楼,三楼的分布与二楼不同,一进去就是会客厅,但是里面也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腐朽的木板间还隐约可见大片不详的暗色陈垢。
三楼的布局很是清晰明了,从楼梯口往左看,分别是会客厅,书房,卧室,卧室的尽头还有一个小阳台。
每个房间除了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感觉外,更像是打砸过后所剩的残骸。
简悄只找到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一本缺角少页的《圣经》,被压在一堆烂木头里,角落里几片碎掉的瓷器,还有地上丢弃的一枚捏得变形的勋章。
《圣经》的纸张有点受潮,有不少页面都发了霉,大部分批注已经看不清了,只有最后一面空白上一行潦草的字还比较清晰:【心中没有光明的人,在哪里都是地狱。】
落款被涂成黑漆漆的一团。
瓷器的碎片抹去灰尘,能看到上面残存着的花纹,按着这个时代的水准来看,应该属于比较少见的珍品。
被捏变形的勋章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镶嵌在上面的蓝宝石黯淡无光,宝石面上有花体的刻字【兰德尔伊———】姓氏被抹去了,宝石的表面模糊不清,勋章的背面有一个看起来像数字“1”的符号。
这就是已知的所有线索。
简悄将这几样东西放到口袋里,去检查最后一个小阳台。说是小阳台,其实也有半个房间大,阳台的最右侧有一个巨大的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原本应该摆着是满满当当的书籍,现在也只剩下了几片积满灰尘的碎纸。
他先围著书柜转了转,又在书柜的内壁上敲了敲,手底下传来清脆的回响。
书柜后面是空的。
他在旁边的房间里找了截碎掉的石桌腿,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已经腐朽的书柜上敲出了一个能供人钻过的洞。
书柜后面是一个密室,密室里的空间很大,地面修建成了一个将近七十度的角,陡峭的坡上面横七竖八的摆着些人物像,坡的最顶端是一座耶稣受难的雕像,表情惟妙惟肖,他的脚下踩着一本书,背后有一个和人等高的十字架。
简悄废了很大力气爬上去,石头雕刻的书上只有一句话:【起源亦是终焉。】
现在他只剩一个疑问了。
附加题里不会给无所谓的线索。
但兰德尔绝不可能是克莱尔伯爵。
所以……到底是不是他猜想的那个人?
第17章 克莱尔庄园(八)
简悄在庄园里翻了个遍,再也没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但刚刚站在阳台上,他看到西北角那里有一片密林,除了这个角落,其余的地方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荒凉的令人心惊。
他踏出庄园,另外几个人仍然不见踪影。天色亮得诡异,抬头向上看天空一片纯白,一丝杂色也没有,干净得像一张纸。
没有太阳,没有云彩,也不知光线从何而来,白日光线下的物体现在都没有了影子,回头看身后的庄园,也慢慢的变得像一张苍白的招贴画。
整个世界似乎越来越单薄,无力维持这种近乎真实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