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对不住,他才发现这是四个人的戏。
人堆里的乌延这时候忽然看着远处树下的江雾轻:“他谁啊?”
岑羽:小迷弟,你快别问了。
若白打着扇子,微笑地找死道:“问你龙哥。”
乌延还真问了:“龙哥?”
“龙哥”没答,只淡淡扫了眼江雾轻的方向,将他手里还未收起的剑往地上一扎。
扎得一厘不多、半分不少,将将好紧挨着小龙芽,小龙芽跟被吓懵似的,一下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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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领们都觉得龙芽稀奇,从前在这山里无事可做,如今终于有了可忙碌的事,一个个去扛水、去磨铁做锄头,立志要为小龙芽的成长出一分力。
大伙儿都去忙了,俩崽子被若白撸
过一把之后也跟着将领们飞了,留下若白与沧沉一道站在山头上。
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山下面对面站着的岑羽和江雾轻。
不过他们两方倒是谁也听不到谁的话——前者不想,后者不能。
若白背靠一根大竹子,打着扇子,往下看,好笑道:“怎么想的?不把人留身边,还寻上门给你自己找不痛快?”
沧沉瞥了眼若白,淡漠无言。
静默了一会儿,若白幽幽道:“倒是我低估你了。”
又自叹道:“我当年若有你这般‘心宽’‘不计较’,还能多多站在他的立场,又替他出面了结心事,也不至于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沧沉:“凡间有句话……”
若白:“嗯?”
沧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若白一顿:“老狐狸教你的?”
沧沉:差不多。
不过他这趟带岑羽来,本来就是为了见那个江雾轻。
若白气道:“放屁!他当年可是教我学他当初‘巧取豪夺’‘先留人再留心’。”
沧沉淡淡道:“是吗。”
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淡然。
若白:“……”
山下,岑羽和江雾轻面面而对、相顾无言。
江雾轻想: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年他们一道,还是在人间的仙府,如今已经是在天上了。
当年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弟,如今早已各为其主。
岑羽想:江雾轻不吭声,他不吭声,江雾轻吭声,他也不吭声。谁让他没有继承原主的半点记忆,一出口就得露馅儿。
于是这么对着默了好一会儿,江雾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未想到你已飞升,这么多年,可还好?”
岑羽:原主不好。
江雾轻见岑羽垂着目光,只听不答,以为是千年未见,旧情散尽,早已生疏,自己也觉得尴尬,又不禁满心感怀,连连叹气。
岑羽:别叹,你倒是说。
江雾轻终于道:“我当日初飞升,刚上天时,那百年间,日日都在想你。”
江雾轻亦垂下目光,边说边回忆:“想你一个人在仙府后山过得可好,老宗主可还在,忙碌之余可还在顾照你。若有人轻视怠慢你,可有人仗义出言、替你出头。”
岑羽听着耳边的话,心底渐渐冷了。冷静的冷。
他还是没抬眼,目光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江雾轻的影子,心底明镜:这都是废话。
你我皆知,对当初没了内丹也要留在仙府的原主来说,身边亲近的人都不在了,还能指望其他人帮忙?
江雾轻:“我也日日在想,你内丹没了,这天上可有什么药丹、宝物,能助你重塑金丹。”
江雾轻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但凡有,我便是祭上我自己,在所不惜也要为你弄到。”
这话刚好提醒了岑羽,当初双雪寒说岑羽在凡间能容颜不老地多活了千年,是因为有江雾轻这个老相好在天上为他谋划。
难道是真的?
却听江雾轻道:“可惜,我并未找到这样的神丹妙药。”
岑羽心底静静道:原来如此。
江雾轻:“后来我被派职,去到了第六天。”
这里岑羽知道,他也终于可以站在原主的立场上替原主问一句:“你在第六天偶遇白虎神,与他秉烛夜游三日,便仰慕倾心,决意抛却前尘了?”
岑羽说着,抬眼。
江雾轻愣了愣,对上岑羽默默审视的目光,缓慢道:“没有!”
“我是与神君偶然遇到,夜游谈心三日,但不过是在聊我那时郁结在心的一些闷话,白虎君愿意听,我便不知轻重地全都说了。”怎么会是仰慕倾心?
江雾轻跟着道:“后来我从第六天卸职,也是因白虎神引荐我去到‘天上天’任职。”
岑羽:等会儿,不是后宫?
江雾轻显然也知道自己籍册上记载的后宫那一笔:“那不过是我去‘天上天’之前,白虎神对我的考验罢了。”
他若通过不了,就要被打回第六天,只有过了那翻考验,才有资格去到“天上天”。
若换了旁人,这个时候听到这里,或许就要马不停蹄地感天动地了:原来曾经的恋人并未负我!
岑羽却很冷静,思考得也很周全。
他想白虎神总不能随便遇到谁,听了三天三夜倾诉心肠的鬼话,就把那人引荐去第十天之上的“天上天”,还正儿八经地给那人做了一番考验,考教他是否有资格去到天上天。
岑羽:必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岑羽这么想着,便直接问了。
江雾轻这时又垂下目光,竟还攥了攥垂落在身侧的拳头,口也开得极为艰难的样子:“我来这天上,百年间,见了各处炎凉世态,与凡尘并无不同,便有了自贬离去之意。”
“那一日在第六天,偶遇白虎神,便是我预备跳下贬仙台的时候。他拦住我,让我跳之前先同他说一说缘由,才有了后来的三日夜游。”
“而与他秉烛畅谈三日之后……”
岑羽很会抓字眼,他淡淡想:畅谈。
江雾轻忽然退后,抬臂拱手低头,对岑羽施礼道:“岑羽君,当日飞升,我在仙府许你山盟海誓,然时过境迁,我心意早已随沧海变换。”
岑羽:变换。
“经由白虎神点拨,我已绝情灭爱,初登无形、无情、无名大道。”
岑羽终于替原主等来最终的答案,平静地看着江雾轻:原来你也摒弃原主了。
原来这就是原主念念不忘的旧情。
真相揭开,岑羽原本应该很淡定,因为这是原主的事,他只是在替原主了却心愿。何况他从来把什么都掂量得清清楚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面对眼前自称绝情灭爱、初登大道的江雾轻,心底泛着冰凉的冷意,耳边还回荡着江雾轻口口声声的那句“时过境迁”。
时过境迁,时过境迁。
你时过境迁了,原主却傻傻惦念了千年,到死都要将心中记挂留在所愿瓶。
岑羽也不知道他忽然气什么,是气原主傻、不值得,还是气自己受所愿瓶所困,月月为这位绝情灭爱“大师”,承受腹痛之苦。
他气得实在没忍住,抬腿对着江雾轻就是一脚:“登你的大道吧!老子现在有龙神!”
比你帅,比你高,比你身材好,地位
还尊崇!
关键人家承诺了留个金纹绝不反悔,不像你个臭渣男,海誓山盟当放屁,一句“时过境迁”就能前尘翻篇。
岑羽踹完又不忘替原主道:“你当初飞升前,我散尽积攒的身家,供了你多少年药丹、法宝?”
岑羽:“还钱!”
第32章
岑羽这个时候便万分庆幸原主是个生活上细致妥帖的人, 进进出出每一笔都有账目,还会备注上用途、用处。
在仙府支持江雾轻修炼时,更是细致到哪些东西对他裨益大, 哪些成效一般,都要拿笔在账目上标得分分明明。
如今刚好, 全用上了。
岑羽连个洞穴没找,直接就地翻账, 边翻账边拿了算盘出来, 一笔一笔给面前这位“时过境迁大师”算总账。
哦, 还有利息。
千年的利息。
岑羽蹲在一块大石头边拨着算盘:“不多, 三分利。”
看在这利息积攒了千年的份上,再给你打个九九折。
江雾轻以为特意过来寻他的岑羽听说他登了无情道深受刺激才变成了这样, 伸手就要把岑羽拉起来:“阿羽。”
岑羽利落地避开他的手,头都不抬:“劳烦还请唤我一声岑羽君。”
你都时过境迁了,跟谁阿羽阿羽呢。
山头上靠着竹子的若白见状,脚下倏地一滑。
怎么这旧叙着叙着还动上脚了?
掏书了?
蹲下做甚?
再一看,算盘?
若白惊了,扭头看沧沉:“他在算账?”
两人飞下去一看,岑羽可不正蹲那儿对着本账册一页页翻着、算盘珠子飞快地拨着么。
再凑头过去一看, 嚯, 一页页全是什么丹药、法宝、修炼用的天材地宝, 备注上亦明了地写着这些东西全给谁用了。
若白和沧沉整齐地抬眼往江雾轻脸上看了过去。
若白挑挑眉:敢情人过来寻你, 不是舍不得你、心里放不下你、特意过来跟你谈旧情的, 是来让你还钱的?
沧沉那平淡的眼风下只有三个字:你,不行。
江雾轻:“……”
岑羽早把算盘珠子拨得哒哒哒脆响,右手的几根指头修炼神功似的,有影无形。
他蹲在地上, 见沧沉来了,扭头抬眼道:“快好了。”
算完这笔旧账他就去看看小龙芽,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弥补。
沧沉弯了唇角:“你忙。”
又从脚边踢了块石头过去,让岑羽坐着拨算盘,“不急。”
岑羽很快连本带息算好了,又飞快地从芥子里掏出笔墨纸砚,摊平在面前的石头上,示意江大师过来画押债条。
江雾轻:“……”
若白一脸看戏都看得恨铁不成钢的无语,见江雾轻非但不动,还拿求助的目光冲他这里看了过来,直接给气笑了。
他伸腿,也给了江雾轻一脚,搭着荤话说道:“都以为你是我的人,如今你欠账也往我脸上看,是指望我替你还钱,还是觉得看我一眼便能少还一点?”
江雾轻只得走过来,倒也不争辩,弯腰拿起石头上搁着的笔,落眼一看岑羽算盘上算出的总账:“三千两?”
岑羽蹲坐在大石头旁,好整以暇地垫着脚尖岔着腿、手撑下巴,闻言把手边的算盘拿起来上下一晃:“三千万天珠。”
江雾轻震惊得手里的笔直接断成了两截。
三千万天珠!?
岑羽淡定回敬道:“你初初飞升的那百年,我亦同样地想你,想你在天界有没有在同门前辈的帮助下想办法谋一个正经差事,当差后有没有升职,升职后能拿多少天珠的俸禄,多久能把欠我的账平上。”
江雾轻:“……”
岑羽接着道:“后来我于凡间山林偶遇青龙帝君,与帝君一同孵出了第一只龙崽,接着便在帝君的‘点化’下飞升上天了。”
岑羽:“哦,不过我不修什么‘无情、无名、无形’的大道,我在玉露台当殿主,修的是‘盘账、盘钱、盘库’的小道。”
岑羽:“你我好歹同门师兄弟一场,如今你走‘大道’,我走‘小道’,我敬你的‘绝情灭爱’,你也该敬我的‘亏什么都不能亏钱’才是。江大师,你说对吧?”
若白堂堂白虎神,硬是给这利落的嘴皮子听得“噗”一声破了功。
江雾轻更是一脸猪肝色。
唯有沧沉含着笑,待岑羽说完,问道:“说了这许多,嘴不干?”
岑羽点头道:“干。”
沧沉抬手变出杯水,递给岑羽,岑羽随手接过,就像从前在玉露台的掌事堂应卯时那般,喝完再把水杯递回去:“谢了。”
于是这下整个不拒山都知道,飞来的这位蓝装男子,欠了大嫂许多钱。
大嫂是他的账主子。
大嫂既然是账主子,等于他们头儿也是账主子。
这天上竟然有人敢欠他们头的钱?
不拒山的将领们顿时在投身种植业之余,兼做起了帮忙催债的。
又听闻那姓江的竟然还是他们若白老大的手下?
狐老:真是有什么样的君上就有什么样的臣下,有什么领帅就有什么副将,从情欠到钱,造孽啊,造孽!
而在‘天上天’清修当差的江雾轻,哪里有那么多天珠还他欠下的巨额债务。
他这番被临时召来,也未带多少家当,岑羽要他还钱,他把两只袖口都掏干净了,也不过才拿出了一点随身的法宝和零散天珠。
岑羽不敢相信,这哥们儿也忒穷了。
江雾轻尴尬不已,解释道:“‘天上天’是清修之地。”
岑羽:“清修你也有在那儿当差。”
好歹当了那么多年,一点身家都没攒起来么。
这点法宝,这点天珠,就跟小孩儿出门玩儿他妈只给了他十块钱一样。
还行不行了?
江雾轻站在那儿,一副捉襟见肘的尴尬。
乌延打旁边走过,看了都不忍心,悄悄对岑羽说,行了吧,再如何他都没钱。
岑羽没半点儿泛滥的同情心。
真要同情,也是同情原主这个真正的苦主,江雾轻只是没钱,这些年在天界,同门都以为他销声匿迹是已经不在天上了,结果人好得很,非但入了大道,还被提拔去了‘天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