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这回的表情好了一些,一边念叨着“这个没什么问题”,一边点了点头。肖想把衣服迅速地穿回去,对方却看到了他胸口正中的纱布:“那是你主芯片的位置吧?出什么问题了?”
肖的表情细微地变了变。
刹那顿时露出了心疼的表情:“这种伤才更要紧吧!来,让我扫描看看……”
肖还没有来得及阻拦,刹那戴在头上的电子镜已经向他胸口投射/出了红色的网状投影。在下一秒,刹那的表情怔住了,出口的问题有些不可置信:“……谁拆了你的主芯片?”
肖看着他,抬手系上了自己衬衫的扣子。
“……我自己。”
他说。
——恋人型号并没有专门负责禁制的芯片。束缚他们的禁制,从一开始就刻在控制生化人一切行为的主芯片上。
刹那的表情又是一愣。这样的回答完全不符合逻辑,没有了主芯片,这个生化人该要怎么行动?唯一一个合理的推论,就是对方身上还有别的芯片。
在征得肖的同意之前,格子状的投影已经包覆了肖全身,一道红光紧接着迅速地上下一划。肖眯了眯眼睛,从倚坐着的工坊桌子上起了身,大步走向了刹那。
生化人面无表情地伸手捏住了对方头上的电子镜,手腕一甩,将它粗暴地拽了下来。在沉闷的碎裂声过后,肖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变了形的金属镜框和水晶碎片从他的掌心落下来,清脆地坠往了地上。
刹那浅褐色的右眼暴露了出来,但是他已经看到了另一枚芯片的所在。
……就在这个生化人的颈后。
巨大的威压感从肖的身上泄露出来,是一种几乎具象化了的杀意。刹那的表情依旧是一片空白,却不是因为恐惧。
他在回想那短短一瞬间扫描出的图像,以及师父桑奇曾经对他讲过的话。
——虽然看起来和硅很像,但它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是一种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也没有办法自然开采制作的材料。
——对于用这个材料做成的东西,我们管它叫……
“……遗产。”刹那终于抬眼看向了肖的眼睛,目光微微地失了焦,张嘴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你是遗产。”
肖并不回应他。
“这样的芯片,根本不应该装在这种脆弱的机体里。”刹那迟钝地抬起手,往自己的头上敲了敲,像是想要强迫自己回过神来:“你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肖依旧无言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仿佛属于没有怜悯的神祗。
……
在许久之后,肖终于回到了长厅。和尤金对视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
“尤金……”
“肖……”
尤金怔了一下:“你先说。”
肖的目光软化下来:“我做好检查了。除了需要更换手臂,我还似乎还要修理一下内核。”
尤金的眼神顿时多了一层忧虑:“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能量存储的部分出了些小状况。”肖的声音低而柔和,甚至带上了轻且慵懒的尾音:“……但是修理的费用很贵,我担心你会不愿意付钱。”
这种话和撒娇无异,肖做起来却要命地自然。因此纵然心情沉重,尤金依旧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你在说什么蠢话。”
肖笑了笑,伸手把他的恋人圈在了手臂之间。
……站在一旁的刹那看着这两个人之间的互动,背后又泛上了一层冷汗。
在此之前,他没有亲眼见过遗产。能接触到那一个层级的东西的,只有桑奇而已。
桑奇会悄悄地跟他介绍各式的遗产,尤其是带有机械特性的种类。刹那记住了它们丰富而可怕的能力和性状,却从来没有过什么实感。到了今天,他终于见到了这种传说中的存在,对方却被放入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躯壳里。
刹那还不知道这个遗产的能力是什么,但他清楚地明白,驱动机械式遗产所需的能源实在太多了。能够长久支撑这种消耗的,只有高纯度的蓝晶。以一体生化人能存储的能量来看,这个遗产最多只能在极为有限的时间里,发挥出千分之一的效力来。
他向人形的遗产提议,要给他做一具全新的机体,对方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沟通的最后,那个遗产终于同意去装一块蓝晶的能源核。
他兴冲冲地向遗产解释可能的能力增幅,对方只兴趣缺缺地回应道,只要解决过热的问题就可以,自己并没有想达到别的什么目的。
这让刹那很疑惑。他问遗产:“你之后想要做什么?”
遗产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长厅的方向。
“……陪着他。”
“能再运行六十年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Ksana是梵语的刹那,Ssuna是Ksana的日语拼写。
肖没有崩人设哦,看一下这一章的介绍哈哈。
以及我下周感恩节放假,可能从这周末开始爆更,大家注意来多蹲一蹲。疯狂想完结啦!!
亲亲我的小天使们,看看今天是谁给我爱的评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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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刹那看着远处那个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恻隐。
……能够这么自然地和人形遗产交谈,只能说明这个人类并不了解自己“恋人”的本性。
究竟要不要好心提醒一下他呢?在刹那还在犹豫的时候,名为肖的遗产像是发觉了他的眼神,状似自然地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黑发的青年顿时耸起了脊背,仿佛一只被浇了冷水的猫——这个眼神里警告的成分过于明显,让他瞬间打消了之前的念头。名为尤金的男人也跟着转过头来,看着他的表情里透着复杂。
刹那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这两个人明明有求于他,他却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讨厌了。
……有点难受。
他这么想着,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工作围裙,依然努力地冲对面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可惜他马上便发现,他的笑容似乎起了反效果——尤金在怔怔过后,快速地侧过了头,也移开了视线。
然而工作毕竟是工作,刹那耷拉着耳朵凑上前去,去和那两人说明维修的安排。肖的左下臂需要换新的,测量重做加筑模大约要一周。蓝晶的能源核做起来并不难,但需要在安装之后反复调试。
“这两件事加起来,工期大概需要两周。至于费用的话,”刹那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了终端,投影出一张明细来:“……大概是这么多。”
一直回避和他对视的尤金走上前来,仔细地将内容看了一遍,然后皱着眉问道:“这个写得不对吧?”
刹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不习惯争执,现在顿时有些紧张:“我,我可以解释的,因为需要用的材料……”
“……没有人工费,没有车间使用费,没有开模费,没有保险。”尤金叹了一口气,“你仅仅是在收我们材料钱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刹那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尤金又一次强迫自己看向了别处,低声解释道:“我也算是个技师,大概知道一个项目里应该包括什么费用。”
刹那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用手指抓了抓一侧的脸颊。
“因为,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做的项目啊。”青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些傻气:“之前虽然有好多活儿都是我干的,但是大家都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才愿意把工作交给我。”
“我很感谢你们愿意信任我,所以这第一个项目,就当作我在推广品牌吧。”
在两秒之后,刹那等到的不是热情的感谢,而是一句没有起伏的“我明白了”。他掩饰好自己的沮丧目送两人出门,尤金却在离开之前,转过身,向他补了两句话。
“如果你后面改主意了,也可以告诉我。”
“你愿意修好他,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冷漠,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在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试着向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刹那对着那个笑容愣了片刻,然后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等到两人离开了,刹那靠着柱子滑坐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耳朵尖变成了红色。
“眼睛太犯规了……”青年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无法直接接触太阳,他一直都对看起来暖融融的东西没有抵挡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金色的瞳色,在对方笑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能感受到落在自己皮肤上,却不会带来灼痛的阳光。
只可惜见面即失恋,对方不仅看起来讨厌自己,还有一个能一手捏死自己的男朋友。
意识到自己的消沉,他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甩了甩头。
“你可以的!刹那!”青年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道:“你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你以后也是能在阳光下谈恋爱的男子汉了!!”
用力出了一口气,刹那拍了拍围裙站起来,眼神坚定地走回了工坊所在的侧翼。
……
“之前在桑奇家,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两个人回去时没有雇马车,肖走在夕阳的余晖里,侧过头去问身边的尤金。
“我从鲁斯那里问到了一些事情。她提到桑奇之前的健康状况很糟糕,却在几年前服用了一种药之后,慢慢地好转了起来。”尤金凝神看着前方。“到了他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已经完全看不出生病的迹象了。”
“在痊愈之后突然死亡……这不怎么符合逻辑。”
“是吧?”尤金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这种发展再结合他的死状来看,我猜想他服用的是当年‘恶意之血’的一种改造品。”
肖看着他。
“鲁斯不愿意告诉我他们拿到药的手段,不过从她之前和葬仪屋的对话来看,这种药大概在本地人圈子里相当普及。”尤金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我只是没有办法理解,究竟‘恶意之血’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又是谁把它带到了这里。”
“在我看来,这件事只有三个可能性。”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撒格朗,联盟,第三者。你认为哪个可能性最高一些?”
尤金分外不想直面这个问题。
——被撒格朗政府盗取,被联盟军方投放,或者被完全无关的第三者在得手后获利。
最后一种可能性实在太低,第一种可能则不符合逻辑;毕竟撒格朗要是有这种渗透联盟的能力,他们盗取的不应该是还在测试中的样本,而是其他更有价值的遗产。更不用说在这两个政/权之间,联盟因为有“隐者”司松坐镇三将之一,情报战的能力要远远优于撒格朗。
这么思考过来,留给他的选项其实只有一个。
“所以当年季耶夫谋杀了我的队员,为了现在在撒格朗达成某种目的。”尤金的后脑铮铮地疼,身体像受了寒一样,开始从中心发冷。
“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而已。”肖伸手去握尤金的手:“你想怎么做?”
想冲回绿星质问季耶夫,然后杀了他。这么想着,尤金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或许应该换成‘我能做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终端,激活了通讯哨。
……
女将的回信是在晚餐时分送达的。对于尤金的通报和质问,她的回应非常简短而直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要参与。”(Thereisurningbackfromhere.Don\'tgi女olved.)
尤金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手里的餐叉,用力之大,几乎要让长柄弯折过去。约书亚在通话那段一头雾水地传了话,想要从尤金这边得到一星半点的解释。也是在这个时候,尤金清楚地理解到了女将的意思。
……他不会把遗产的事情告诉约书亚,因为这是对对方最好的保护,也是因为在这件事上,约书亚并没有能力帮上什么忙。
这只是一个客观的事实。
尤金调整着呼吸,然后在几乎淹没自己的无力感中,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意。
“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最近还好吗?”
约书亚为了他极少见的关怀大呼小叫起来,尤金听着这熟悉的,不知忧愁的声音,在忽然间觉得有些眼热。
……
在一顿说不上轻松的晚餐过后,尤金和肖并肩行走在小镇的夜色里。他们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尤金没有考虑这些的余裕,而肖并不在意。
让肖在意的,是尤金身上散发出来的,越来越沉重的气息。就算他知道尤金的重负和自己毫无干系,他也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压垮自己。
在漫无目的地行走之后,他们现在所处的街道少有人至,入眼满是关门大吉的店面。白色木板造就的一排排店铺积了厚厚的灰,招牌上的颜色在经年弃置之后变得混沌不清。就连一旁孤零零亮着的路灯都在半死不活地扑闪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气。
尤金一路上都在出神思考,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去往了哪里。因此被肖在突然间拉往一旁的时候,他小小地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