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质问,乔纳森不是很确定他是更想掐死帕尔默,还是掐死自己。他只能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试图说服帕尔默信任自己。
“那位生化人身上的‘遗产’保密系数只有四级,属于可以让特级的先驱者研究员自行进行研究的层级。”
理论上说这个级别的样本依旧不能被带出实验室,但罗斯柴尔德家作为学会最大的金主,让乔纳森在先驱者的研究员中得到了一些微薄的特权。
“在那位生化人出厂之前,我就把遗产装载到了他身上。被您带走的那体生化人,原本是我订购下来,准备发送给自己的。”
“然而因为您的兄弟迪特里希在最后关头突然修改了订单的要求,学会调整了存货的发送次序,将原本发给我的机体转送到了他那里。”
“在阿尔宁先生提出销毁申请后,学会本应在期限过后自动将这位生化人回收……但由于您非常有创意和胆识的行为,这个计划现在出现了一些差池。”
乔纳森深深地呼吸一次,遏制住了自己逐渐变得尖酸的语气:“我并不想藉由官方的手段来达到回收的目的。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太好,不是吗?我并不想被季耶夫将军处罚,我想您也不希望背负上背叛联盟的重罪。”
帕尔默沉默了几秒,转而问:“……你放了怎样的遗产到肖身上?”
这明明不是重点。对方平静的语气让乔纳森的焦虑感愈发强烈了一些,也让他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这和我们现在要探讨的话题并没有关系吧?我更想知道您会在什么时候返回科尔诺瓦,我们可以探讨一下交接的具体手段和方法……”
通话那头传来了一声轻笑:“我说过要把肖交给你了吗?”
冷汗从乔纳森的背脊瞬间滑落:“这不好笑,帕尔默先生。你应该知道遗产代表着什么……”
“这正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四级的遗产意味着什么。”打断他的声音十分果断,没有留下任何回旋余地。
——四级的遗产极为稀少。不是因为它们危险,而是因为它们是遗产中少见的安全。那意味着这个遗产不仅“能被现有科技复刻”,并且“在可视的未来,不会对联盟造成任何危害”。
尤金帕尔默的声音继续着:“一边是除了历史意义之外并无价值的遗产,一边是罗斯柴尔德家可能的下一任家主,我相信季耶夫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至于你,我建议你通报在实验中无意损毁了样品,这听起来比私自带出样品后被窃要好得多。”
“帕尔默,你根本不知道,那枚芯片它……”
它应该是被错标了。
它不仅仅是学会所想的,只是一枚能够产生“自由意志”的人工智能芯片。
它能做的,或许比我猜测得还多的多。
……然而这些话没有一句能够出口。约书亚怒气冲冲的身影出现在了乔纳森的面前,在一个利落的右勾拳之后,乔纳森和他手中的终端同时飞了出去。
“尤金??是你吗尤金??”
没有去看躺在地上呼痛的乔纳森,约书亚跑到还在通话中的终端面前,快速地蹲下拾起了。他的眼睛早已经红了,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终端那头安静了一秒,然后就是尤金满是怒气的声音:“你究竟是什么品种的白痴??*”
红松鼠号上,尤金恨不得把自己在和乔纳森对话时累积起来的全部压力和怒火都扔在约书亚的脸上。
“你不知道通讯哨是什么你不能去问吗??我是疯了吗要把这么一件东西留给你??你不会用的话起码把它收好吧?!”
约书亚听到了尤金少见的怒吼,眼泪啜在眼眶里,却不是因为委屈。
——能再次听到尤金的声音,实在太好了。
“我还以为再也联系不到你了。”
这句话传到了尤金的耳边,轻易地拍散了他的怒火。
也让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那天晚上,尤金是在辗转了很久之后才终于睡了过去。
通讯哨是回到了约书亚的手上,但是尤金无法将和乔纳森对话的全貌转述给他,只能解释说乔纳森是好奇生化人的下落,想代表学会提醒自己不要继续知法犯/法。在隐去了有关“遗产”的部分之后,这样的说明让尤金自己都觉得尴尬,约书亚却毫无芥蒂地全盘接受了下来。他似乎对于自己兄长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颇为不齿,甚至说出了类似于“你能跑多远跑多远,等我有空了我会去找你”这样的话。
在反复嘱咐约书亚保存好通讯哨之后,尤金也收了线。
在入睡前的那几个小时里,他反复思索着和乔纳森的对话。他此前完全没有想到过,那个约书亚口中阴沉寡言的长兄,竟然会是“先驱者”的一员。
三将手下的特殊部队都是以“遗产”为中心构建的,各自的职能和侧重却完全不同。司松将军手下的“准星”负责对遗产的信息进行收集和管控,成员多以谍报见长。尤金曾经加入过的“守门人”则负责守备和回收遗产,单兵作战能力最强,却也因为要接触刚发现的和失了控的遗产,承担了最高的亡殁率。
至于“先驱者”,则是一个显得有些特别的存在。
“先驱者”负责研究和开发遗产。这种特殊的特性,导致了“先驱者”有百分之七十的在籍者都是挂名在生命学会之下的研究员。另外的百分之三十,则是单兵战力普通,却异常忠心的死士。
尤金非常想要回避这群人。
因为守门人大部分的死伤,都是由脱离了“先驱者”掌控的遗产实验导致的。
自六年前退役之后,他一点都不想接触任何有关遗产的东西。然而随着他做出加入角斗的决定,之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却好像在把他往某个无法回避的漩涡里扯。
他想起了肖。
肖是个温柔的,无害的,没有对任何人类展现过恶意的生化人。
他无法在这个人身上,找出任何有关“遗产”的痕迹。
要是他身上真有一个保密系数为四级的遗产……那会是什么呢?
尤金胡乱地想着,如果是联盟现在可能达到的技术的话,或许是什么待机时间特别长的电池吧。
他被这个想象逗笑了,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又无声地让嘴角回落下来。
他人生中最深刻的那道伤口便起因于遗产。每次提起这个词,他依然会下意识地感到畏惧。
他不害怕肖,却害怕肖和当年的他一样,因为这两个字,而被卷入某种无法回避,无法抗衡的不幸中去。
他……就算无法拥有肖,却依旧会想让肖平顺地活下去。
毕竟肖是一个,能够感受到幸福的生化人。
肖是特别的。
……
待到松鼠号的白天来临时,尤金在隐隐的头痛中转醒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边的终端,随便地划了划,看到了一条关于角斗的新闻。
本应在今天打16进8小组赛的贝诺阿退赛了。
有种难言的不安泛了上来,尤金强压下这种感觉,抬起手按了按额角,换了一件衣服,准备去往主舱。
在那里,迈尔斯正面色凝重地抱臂站着,像是在等他。
“怎么了?”不好的预感让尤金皱起了眉。
“你被通缉了。”迈尔斯的脸上没有半点平日的散漫。“全联盟联网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想的是“Whatkindofrardareyou?”,换成中文之后有点奇怪,见谅。
几个部队的名字——准星:FroSight,守门人:GateKeeper,先驱者:Forerunner。
避免产生困惑:只有先驱者的成员和高层知道乔纳森的身份,普通的生命学会研究员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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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尤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在昨天和乔纳森对话之后,尤金想过对方会闹大的可能,却没真的把这个可能性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个四级的遗产而已,乔纳森如果不是愚蠢到了极点,就应该理解他没有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的必要。
沉默了两秒之后,尤金看向了迈尔斯:“什么罪名?”
迈尔斯抬起右手在空中划了划,将主舱内的投影屏幕移了过来。宽阔的屏幕上显示着最近更新的通缉名录,他的资料已经被调了出来。在照片之下,所标注的罪名是违反宪/法第四条,非法侵占联盟财产罪。
侵吞“遗产”理应是叛/国罪,这只是原先被约书亚压下去的罪名重新上了通缉而已。
看来乔纳森并没有真的向学会和军方坦白,应该只是透过“先驱者”的途径施了压,要限制他逃走的空间。
在上了联网通/缉之后,他的个人特征会被联盟内无法计数的监视器实时监控。如果被监视系统察觉,他的所作所为会被轻易的记录,就算不会在第一时间被捕,行动自由也会大大受限。
尤金知道“先驱者”能够以军方的名义连接联盟的监视系统,甚至还能够操控某些监视设备。罗斯柴尔德家毕竟有钱,尤金怀疑乔纳森是想在确定自己和肖的位置后,雇佣私人的武力将肖强行回收。
这个逻辑并没有错,出问题的时机却糟透了。
尤金对着迈尔斯的方向扭过头:“红松鼠号能够合法通过中枢关卡的时间还剩多久?”
迈尔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五天。”
尤金极少见地骂了一声脏话。
乔纳森挑了一个他的身份最不能出问题的时间,发了这条通/缉。
——中枢的关卡,是由“网”来管控着的。
作为一个有形的,遮罩了中枢全境的防御系统,“网”会检视每一条来往中枢的星舰和其上的旅客,阻拦下任何有记录的犯罪者。身为遗产的“网”的智能和守备能力之高,只要有着被通缉人的体貌数据,可以轻易地看穿罪犯的假扮和乔装。考虑到这一点,被派来中枢内的迈尔斯和红松鼠号上的舰员虽然本身是星盗,在官方身份上却依旧是没有案底的良民。面对着“网”的管控,当年的高戈是花了重金,才拿到了红松鼠号一年两次来往中枢内外的资格。
如果尤金戴罪的身份被发现,试图让犯罪者通过中枢的红松鼠号也会受到牵连。
尤金在做打算时觉得倚靠约书亚就会万无一失,甚至让延森准备了两个带着合法假身份的终端,却没有算到会有影响力更胜于将军亲卫的“先驱者”在这件事上插手。
……他似乎总是这么不走运。
这种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毫无用处的无力感,他已经体会了太多次,甚至让他有种并不意外的感觉。
尤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思考了起来。在数分钟之后,他向迈尔斯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到了离中枢关卡最近的星球,你把我和肖放下吧。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迈尔斯笑了,毫无笑意,带着戏谑:“自己想办法?我下一次能接你回舰上又要是什么时候?六十年后吗?”
尤金皱了皱眉:“迈尔斯……”
“每次出了什么事,你的第一反应总是自己扛。为什么找人帮忙从来都不在你的选项之内?”迈尔斯看着尤金,一双笑眼里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又或者是你打心眼里觉得我会抛下你,所以你要先一步替我说出来?”
尤金的背脊一僵,低下了头。
那个僵硬的表情落在迈尔斯眼里,像是在他心脏上掐了一下。对尤金的怒意在这个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迈尔斯甚至觉得自己病得不轻,所以才会从尤金这副成年男人的体格里,看见十几年前的残影。
“很多人都在等你回去。”迈尔斯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自己的声音。“我们可以试着想想办法。”
尤金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了一声抱歉。
迈尔斯走到了尤金的面前,离后者只有一臂的距离。他原本可以像平时一样,轻易地把人拉过来再给出一个拥抱,然而当他看到尤金黯淡下来的眼睛和愈发瘦削的侧脸时,他觉得自己的状况有些危险。
所以他仅仅是将双手插/进了裤袋里,像是不经意地吐出了一句抱怨。
“你要是不带那个生化人上船,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不是那样的。”尤金的声音带着些疲倦,却没有什么犹豫。“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可能没有勇气离开绿星。”
“能给他自由,可能是我过去十三年里,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尤金抬起头,对着迈尔斯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勉强的微笑。
“要是为了我自己,我根本不敢回去。”
迈尔斯看着尤金的脸,良久之后才接了一句“是吗”。
“那我,”红发的男人斟酌着自己的句子,消除了语气里任何可能的苦涩。“……很感谢他能带你回来。”
……
尤金一直觉得迈尔斯是个非常神奇的人。虽然他总是看起来吊儿郎当没有所谓的样子,其实什么都会,也什么都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