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把尤金当成了垂怜他的神灵,只想在仅剩的时间里虔诚地侍奉好这唯一的一点光明,卑微而感恩地沉浸在对方的温柔里,不敢有什么亵渎之心。
然而在极少数的,像是现在的时刻,他却分外想要把尤金死死地搂在怀里,一层层地剥开,一点一点地啃咬。
肖修长的食指点在了电脑的屏幕上,无意识地划了划。
——他想知道尤金的全部。
——他想要尤金的全部。
这么想着,肖收回了手,闭上眼,按了按怪异地发着热的后颈。
他大概真的是个残次品。会这样想的他,大概是有哪里坏掉了吧。
幸好尤金把一切都上了锁,他并不想喂养这种可怕的欲望。
肖摇了摇头,正准备起身关掉电脑,却发现面前的屏幕暗了暗。
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一张图片飞快地展露在他眼前,像是有什么人凭空将它点选了。
那是一张尤金的照片。站在街头的少年不设防地看向了镜头,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肖还没来得及反应,屏幕在安静了一秒之后,飞快地闪动了起来。
数百张照片飞快地铺满了屏幕,左右上下堆叠在一起,像是中了某种病毒。图片过后是节选出的文字,大段的报道,到了最后,光标甚至自己动作起来,自某处的后台点开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应用。
一个黑底白字的对话框跳了出来,和之前尤金命令他打开的那个十分相似。这个对话框里,大段大段的文字飞快地刷新着,像是要在最短的速度里把千万条信息全部显示出来。
在面前的屏幕终于安静下来之后,肖的喉结上下一下,发现自己的背后在不经意时已经覆上了一层冷汗。
……
返回医院的路上,肖的头脑一片空白。
他无法从理智上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是他看到和读到的信息又是如此丰沛和精确,让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只是又出现了幻觉。
那数百张照片上尤金的脸,那些新闻报道上难以理解的事件经过,以及那个对话框里,尤金对着他人写出的一行行字,在此时织造出了一个硕大的牢笼,将肖困在了里面。
他强行压制着这些疯狂涌动的思绪,愈发地加快了脚步。
……电梯门打开了,肖来到了尤金病房所在的第五层。然而在踏上了走廊的那一瞬间,某种似曾相识的强烈直觉又一次出现在了肖的脑海里。
——安全系统被篡改。
——监视系统受损。
肖猛地抬头,发现护士站里和走廊上都是空无一人,就连在夜晚值班的看护机器人都不见踪影。一种极度的不安从脚底泛了上来,他飞快地跑向了走廊尽头尤金的病房。
尤金病房的自动移门关着,就算肖靠近还是一动不动。肖仔细看了看,发现移门边栏的状态灯是熄灭的状态。虽然移门上有一扇半透明的窗户,但是尤金房间内的灯没有开,根本无法判断内里的状态。
咬了咬牙,肖选择了移门上一个凹陷处作为受力点,将手指扣了进去,生生的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接着他将右手卡入了这道缝隙,左手推着墙,用蛮力将这道门左右掰开了。
移门在他身后再次关上了。一室的黑暗内,尤金似乎正在安睡。
肖刚要松一口气,有什么东西却从他的余光里一闪而过。
侧颈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肖感受到了某种液体被注射进了他的皮肉。他快速地抬起手,自黑暗中捏住了某个人的手臂。然而在他发力之前,有人快速而有力地在他腕上一打,让那只手借力滑脱了出去。细小的动作声之后,那个袭击者似乎带开了距离。
肖看向声音的来处,靠着优于人类的夜视能力看清了盘踞在阴影中的两个人影。
“你们要做什么?”肖警觉地看向这两个人,一边摆出防守的态势,一边小幅地的向后移动着,想要靠近尤金和他床边的传唤铃。
“镇静剂没用,不是人类,换电击。”有人低低的这么说了一声,自黑暗中忽然闪出了一簇电火花,一道人影快速地欺身而至,随后肖的右肋就是一阵剧痛。
对于生化人来说,痛觉是一个拟真用的功能,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实际性能。然而肖诧异地发现,他的关节在突然间瘫软了下去,仿佛瞬间失去了功能。就连他的思考能力都在逐渐凝滞,像是卡壳了一般,变得艰涩而缓慢。
看着肖逐渐地瘫倒在了地上,袭击他的男人直起了身,在他的肘部踢了踢:“没想到带这个出来还真的有用。这年头防着人类还不行,还得防机器。”
像是他同伴的女人靠近了尤金的床边,将一个注射器从尤金的手臂上取了下来:“这边已经够剂量了。帮我把空气泵拿一下。”
“说句实话,科技进展可真是让我们的活儿轻松了不少……操,怎么回事?”男人忍住惊叫的冲动,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下。
无法抬头的生化人僵硬地抬起了一只手,搭上了男人的小腿。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机器才会发出的,无法辨明的杂音。
——不要碰他。
肖已经无法正常的思考,只能用自己仅剩的能量,组织起单一的动作和念头。
男人抬脚想把那只手踢开,然而在下一秒,伴随着突然的火光和声响,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突然地炸开了。仅仅是转瞬之间,男人便捂着前胸缓缓地倒下了,只能一边小幅度的抽搐着,一边发出含混不清的喘息声。
“彼得?怎么回事?”女人被这突然的异状打得措手不及,连忙靠近了倒下了的男人,准备检查他的情况。
可就在她经过那个生化人的身边时,伴随着又一阵火光和爆炸声,她的左腕上传来了一阵可怕的剧痛——她腕上的终端竟然在她眼前炸开了,留下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这可怕的痛楚让她不禁跪坐到了地上,滴滴答答的粘腻在瞬间流了她满身满手。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些意外应该和这个生化人有关。她强忍着呼痛的冲动大声喘息着,然后在适应了最尖锐的疼痛之后,以爬跪的方式从这个生化人身边挪开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早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为了避免上层的报复,她必须要完成任务。
女人在越来越快的喘息中,一边举着血淋淋的左腕,一遍颤抖着用右手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匕首。
然而就在她挣扎着站起来,准备再次靠近刺杀目标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那个本该倒在地上的生化人竟然不知何时爬到了病床边,并将手按向了传唤铃。
女人的浑身都是冷汗,但对着这个场景,她依旧想露出一个冷笑。不管这个生化人怎么努力,这都仅仅是徒劳而已——他们早在进来之前就篡改了这一层的安保系统。
当生化人按下那个按钮时,传唤铃的确没有响。
响的是这一层病房,所有能够想象的警报。
火警的铃声,地震来临前的倒计时警告,各种生命体征仪上的啸叫,病房房门被强制闯入时的警示音——这些声响在同一时间变成了洪流般的合奏,而疯狂闪烁着的指示灯和警示灯如同被点亮了的圣诞树,将原本一片黑暗的病房照得灯火通明。
女人抬头看了看头顶闪个不停的火警灯,心下竟然泛上了一种怪异的平静。她在这几乎致聋的警报声中慢慢地走向了病床,对准昏迷中的尤金的脖颈,用了最大的力气刺了下去。
……然而那柄刀锋最终陷入了一只手的手心。
女人慢慢地侧过头,对上了生化人那双已经失了焦的眼睛。
那只生化人的另一只手,在此时放到了女人的脖子上。
……
在警察和治安官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幕再诡异不过的场景。
病房内雪白的地板被溅射和流淌出的血迹铺了一地,其中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具因为肋骨断裂戳破心脏而死的男性尸体。病床的左侧则是一具被掐断了喉骨的女性尸体,左腕上暴露出来的伤口有着明显的灼伤痕迹。
然而最让人屏息的,是在房间正中央的病床上,一个麦色皮肤的黑发男人正在另一人的怀中安详地睡着。被他倚靠着的男人有着一头染了血的浅金色长发,衣襟和衣袖上沾满了暗红色,抱着怀中男子的左手上是一个被贯穿了的伤口,可以让人一眼看见他金属的骨骼。
明明是一个最血腥不过的命案现场,却因为病床上的两人而出现了一种教堂壁画上才有的圣洁感。
仿佛神子正在他的天使怀里安睡,而为他受难的天使抬起手,在神子的鬓边献上了鲜血所作的玫瑰。
第十六章
约书亚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昨晚从医院探望尤金回来之后便早早睡下,打定主意要结束最近几天总是迟到早退的模式。然而就在凌晨,同时来自医院和警方的通知惊醒了他,作为尤金的紧急联系人,他被告知有人闯入了尤金的病房,试图刺杀未遂。
这都是什么事?
他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医院,发现尤金原先的病房已经被封锁了起来。通知里说尤金并没有大碍,但是看着那一地的血迹,约书亚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空白了。
尤金又和人动手了吗?他的伤势怎么样?
好在有人及时告知了他尤金现在的所在,在约书亚看到尤金时,对方还在沉沉睡着。纯白色的监护室里,护士和看护机器人把尤金身上沾了些许血迹的病服脱下了,将他推入了一个有着透明护罩的监测仪里。随着监测仪竖起翻转,脏器和骨骼的造影以及一行行表示着体征的数字显示在了屏幕上,表明了尤金安然无恙。
约书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尤金昏睡的样子看起来并不自然。询问了身边的医生之后,对方有些为难地说:“他似乎被打了强效的镇静剂,但是请您放心,我们暂时还未发现药物造成的损伤……”
这个说辞听起来像是指尤金被人下药了一样。约书亚心下一沉,拿出了终端,准备通过警方那边的熟人来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下已经有不少警力驻守在了医院,如果尤金暂时无碍,约书亚更希望自己能出一份力,帮助警方尽早抓获这场刺杀的始作俑者。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尤金的方向,打算去白塔的治安总署一趟。
他只是随意地一瞥,却正好对上了男人被从监护仪器上抬下的瞬间。在尤金的身体被翻动时,约书亚看到了对方左侧后腰上那个被贯穿了的伤口,和伤口盘踞着的那片皮肤。
那里有一个昭彰的,鲜红色的圆形印记。
身处绿星的普通民众不会知道那个烙印的意义,但是身为女将亲卫的约书亚却能够接触到分外繁杂的信息。
如果他记得没有错,尤金腰后的那个记号,是星际海盗高戈舰下的奴隶烙印。
……然而海盗们没有成系统的体力活计,大部分被打上这个奴隶烙印的人都是舰上的娼/妓。
约书亚的终端投影里已经出现了白塔辖区总治安官的身影,对方现在正在跟约书亚打着招呼,试图唤回他的注意。约书亚怔怔地回应着,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认识尤金的时候,对方只有十九岁。因为尤金很少提起自己的出身,约书亚只知道尤金是阿尔宁夫人的私生子,但下意识地认为对方大概是被藏在暗处,一路平顺地长大成人的。
阿尔宁夫人原本的出身也是贵族门第,这个烙印,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尤金的身上。
约书亚去往治安总署的路上一直有些恍惚,不曾想过之后他要面对的信息也同样的不可理喻。
——“你是在告诉我,有两个专业的杀手,以侵入医院安保系统为前提,就是为了要杀掉尤金?”约书亚木然地重复着总治安官的结论,“然后就在他们要下手的时候,被肖阻止了?”
“我们还在努力地还原案件的经过,”矮胖的总治安官用手帕擦拭着额上的细汗,“但是根据现在的调查结果,我们认为这是一起策划严密的谋杀……已经死亡的两个刺杀者的DNA经过比对,是有着多起谋杀指控但是成功脱罪的前科犯。根据两人身上所携带的设备和安保系统被篡改的记录来看,他们原本似乎是想制造出意外心脏骤停的假象……”
可怜的治安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接到这么一个案子。案发时值班的护士被支走了,监视报警和门禁系统故障了十二分钟,刺杀者身上还带着强效镇静剂,自动静脉注射器和一个空气泵——如果让他们得手了,就算他们察觉出是凶杀,这大概也是一个很难找到凶手的案子。
可偏偏在刺杀者准备下手的时候,出了一连串的巧合——刺杀目标的恋人生化人正巧赶回来和他们肉搏,两个刺杀者身上携带着的终端同时爆炸了,然后整层病房的警报系统因为故障被一齐触发……
总治安官完全不知道这个卷宗该怎么写,更不要说现在罗斯柴尔德家的次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要替那个险些被害的人向他讨个公道。
“我们现在还在调查受害人的社会关系,来了解凶手的动机……”
约书亚被这一连串的信息冲击到快要麻木,但是现在听对方提到了“动机”两个字,忽然神思一动,脑海里浮现了一个青年男子的样子。
“我有个猜测,”约书这么说着,从终端里调出了贝诺阿·拉法叶的信息:“你们可以调查一下这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