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仍旧左耳进,右耳出:“……嗯。”
可以前他从没觉察到自己喜欢男生啊?
“从结界里就跟着你出来了,还是刚跑出来的?”
“……嗯。”
“……”
到这时,如果陆征还听不出来温白是在敷衍他,也活该被气死了。
他三两步走上前,脚步在温白身后顿了半晌,见人还不打算好好说话,一侧身,直接坐在床边的位置。
然后就看到离他只有半臂位置的温白,倏地一下,撇过头去。
陆征:“…………”
他眼皮一撩,某个小弧形正朝着他这边移动。
陆征气笑了。
他手虚撑在被垫上,往后稍一倒力,看似很随意地撑坐在床边,可食指指腹却很“凑巧”地压住了小纸人的一条短腿。
小纸人被限制了动作,脚下一踉跄,坐在了垫子上。
连带着被它脑袋顶出来的小弧形,也跟着凹陷下去一小块。
陆征又动了动它,直到小纸人再度“叽”了一声,吸引了温白的注意,陆征才停了手。
“从结界里跑出来的?”陆征重复了一遍。
他的确不想跟个灵智都没开的小崽子计较,可前提是这小崽子不是羌岐的。
和陆征撞上视线的一刻,温白清晰地听见耳边的心跳声。
他深吸一口气,才把它压了回去:“不是。”
温白也顾不上心跳不心跳了,当务之急是把小纸人的来历先解释清楚,免得陆征误会:“是我刚刚做的。”
温白三两下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陆征听到“缘分没断”四个字的时候,脸色顿时黑了,在温白强调是和纸人的缘分,不是和羌岐后,才勉强能看了些。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温白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把小纸人从被窝里捧出来:“它刚刚不是故意…的。”
中间还落了两个字——“碰你”。
温白原先是想说,它不是故意碰你的。
可最终抿了抿嘴,还是只截了一半话茬,另外两个字,只说给了自己听。
陆征知道这纸人是温白自己做的之后,脸色好了不少,见它凑过来,也没管,问道: “故意什么?”
温白:“……”
温白甚至觉得陆征是故意的。
默了片刻,才道:“它刚刚不是闹你了吗,可能是刚刻出来,对人比较好奇。”
“这么点大的东西,能闹到我什么。”陆征垂眸看了一眼扒住他手指蹭脸的纸人,心想这是温白做的,难得生了点耐心,还微曲了一下手指,让它爬得更顺畅些。
纸人他没在意,倒是眼前这人……
“为什么一回来就回了房间,”看完小的,陆征偏过头,“医院那边出事了?”
温白顿了下。
“没,就是有点累了,想回来睡一下。”
他心里止不住有些疑惑。
陆征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刚刚小纸人企图偷亲他,对他“意图不轨”?
温白皱了皱眉,可都这么明显了。
当时他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这次温白还真没误会,陆征的确没察觉到纸人的意图,倒不是纸人做得不够明显,而是陆征根本没在意。
当时他只扫了一眼,在纸人身上感受到温白的气息后,便没再理会。
小纸人蹬着陆征的衣服吭哧吭哧往上爬,意欲表达爱意的时候,陆征正沉着眸子盯着它的“主人”看。
“可以交给阴差去做的事,就让阴差去做。”比起让人来回跑,陆征更愿意让温白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
“比如钟时宁,”他语气重了点,“平日太闲。”
温白对钟时宁的事太上心,以致于现在只要在阴司待着,后头总跟了个钟时宁。
陆征看着有些碍眼。
要不是眼下没什么合适的理由,早把这钟时宁调阳城去了。
温白点头应着,见陆征真没多想,松了一口气。
可他心底却跟温元元似的,一个劲地往外炸火星子。
等陆征一走,立刻从二楼跑下来,问过阴差确认谛听在办公室后,温白敲门走了进去。
谛听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见温白肩头趴着个小纸人,还笑了下。
“看来那刀是用过了,”谛听合上笔盖,“怎么样,还好用吗?”
温白垂着眸子,没说话。
他之所以把纸人带出来,就是想知道这纸人究竟是不认生,对谁都好奇,对谁都想去贴贴碰碰,还是…只对陆征。
事实证明,只对陆征。
纸人在他肩头趴了一路,从一堆阴差中走过,逗它的不少,在钟时宁点它脑袋的时候,也歪着脑袋,拿脸蹭了蹭钟时宁的手指。
可却只限于这样。
丝毫不像见到陆征时候那般……缠人。
乖到温白甚至说不出“雏鸟情节”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谛听,上午你说这纸人会随着主人的心意做事,是什么意思?”温白心有点累,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开口。
谛听工作的时候,桌上总要摆盏香炉。
听着温白的话,他随手拈了几缕烟,朝着虚空的位置一挑。
那烟化成细碎的星粒子,吸引了小纸人的视线。
小纸人从温白肩膀跃了过去。
谛听失笑。
果然是温白亲手做的,兴趣爱好都和小胖灯一样。
谛听继续拈着烟逗小纸人:“就字面意思,做你想做的事,喜欢你喜欢的东西,亲近你想亲近的人。”
温白:“……亲近我想亲近的人?”
“嗯。”看着温白有些奇怪的脸色,谛听问了句:“它闹你了?”
不是闹他,是闹陆征了……温白叹了一口气。
温白没说话,谛听当默认。
他进一步解释道:“小孩子的天性,学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藏不住情绪,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表现得更直白些。”
温白:“……”
谛听这句“藏不住”、“更直白些”给了温白迎头一击。
就好像在说,他藏得住的东西,纸人藏不住。
几乎就像落锤定音。
谛听逗完小纸人,又问温白:“那刀开刃了?”
“嗯?”温白还有些走神,“要开刃吗?”
谛听:“不用,你第一次用它的时候,就是开刃的时候。”
听到谛听说“第一次”,温白想起来:“对了,你那时候说什么‘第一次’,是在说什么?”
谛听:“?”
“九章来的时候,我手机上刚好有消息,没听见。”
谛听想了下:“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这第一个做出来的纸人,最依主人心,活动的时间可能久点。”
“所以我让你挑个合适的时间开刃。”
“合适的时间?”温白一顿,“做个纸人,还要挑时间吗?”
谛听用手指勾了勾小纸人的脑袋:“没那么讲究,这不是做出来了么?”
“做得也挺好。”
短胳膊短腿的,和小胖灯挺配。
谛听支着下巴:“只不过羌岐的原话是说,第一次做纸人,最好挑个合适的时候。”
“安静些,没什么杂念最好。”
没、什、么、杂、念。
温白:“……”
温白:“……那要是有杂念呢?”
谛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逗小纸人的手都停了下来。
他偏过头,看着温白。
“那就要看是什么杂念了。”
“……”
温白径自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在谛听看不见的地方,手指不太自然地在杯子上摩挲了两下。
这是温白紧张的时候,一贯有的小动作。
一口热茶下肚,他最终认清了一个事实。
是他彻底弄反了。
谛听说要等没什么杂念的时候,给刀开刃。
可他正是因为满脑子都是“杂念”,才把它做了出来。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
陆征……
而身后的谛听,看着垂眸不语的温白,忽地笑了下。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第60章 心有杂念
温白一走, 谛听便烫了一壶茶,先是往小茶盅里灌了一半,将将走到门口, 折返了回去——这事不算小,说着挺费茶。
索性直接拎着茶炉,优哉游哉往陆征办公室走去。
“咚咚”敲了两下门, 谛听抱臂懒洋洋倚在门口。
陆征只抬头扫了一眼。
“不是温白, 也不用这么失望吧?”谛听单手勾着茶壶的提手, 往沙发上一坐。
虚空摸出一个茶盏来,自顾自喝起了茶。
一看那架势, 陆征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你自己那地还不够你喝茶,是么?”非到他这里来。
“干喝茶有什么意思,”谛听看着陆征, 笑了下,“你就是活得太无趣,才这么久都追到人。”
陆征:“……”
“想打一场可以直说。”
“元元呢?”谛听不理他,直接问道。
他看了一圈, 没见温白带着小灯, 还以为会在陆征这里,结果这里也没小胖灯的踪影。
谛听的视线又扫过墙上空着的画框。
小灯不在,牵牛图也不在。
“出去晒太阳了?”前两天刚下完一场雨,这两天日头倒挺好,谛听想起早上的时候, 画灵的确是一直嚷着要出去晒晒来着。
陆征总算给了点反应:“既然闲着无聊,就出去把温元带回来。”
“还早, ”谛听朝外头看了一眼,“温白的纸人刚被他抱回去, 等会儿撞上又是一通闹。”
“你也知道。”陆征冷笑一声。
对着温白他能没了脾气,不代表对着谛听也可以。
缘分断不断是一回事,那刀出自谁手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账总归还得算到谛听头上。
“那纸人最好别出什么岔子。”陆征警告性地看了谛听一眼。
要真出了什么岔子……“刚好羌岐那半座阴山放下头没人管,你这么上心,可以去替他守着。”
谛听直接忽略过后半句,问道:“你不喜欢那孩子?”
陆征知道谛听说的“那孩子”指的是谁,但没理会。
“我看它倒是很喜欢你。”
陆征最看不惯谛听这副话里有话的模样:“有话快说。”
谛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支着下巴,懒恹恹看着陆征。
要不是温白自己动了心,就是再给这煞神八百年,怕是也很难追到人。
“我听温白说,那纸人很亲近你?”谛听直接开始诓人。
温白没有说,但他猜到了,也自觉猜得八九不离十。
谛听还觉得挺可惜,要不是陆征给温白身上下了道禁制,防了他听心辨音,他或许能更早发现什么。
陆征手上动作一顿。
直觉告诉他,谛听说的这事很重要。
可他不明白,谛听为什么要反复提起那纸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征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
“羌岐让我把这刀转赠给温白的时候,曾提醒过一件事,”见陆征语气认真了,谛听也就见好就收,“他说给刀开刃……也就是做第一个纸人的时候,最好挑个合适的时间,心静点,少些杂念。”
“心静些做出来的纸人是个什么模样,我不太清楚,”谛听语调一转,“但心不太静的时候,做的纸人是什么样,我大概知道了。”
陆征皱了皱眉。
谛听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元元初见温白的时候说了什么?说它喜欢温白。”
“自然而然的亲近,是因为元元是温白亲手放的,那半截竹枝上还沾着温白的血。”
“养它的是你,‘生’它的是温白,所以这么亲近。”
“你应该很清楚,这种灵物、阴物都认主,”谛听慢悠悠又给自己斟了一盏,“可这纸人与你并没有什么瓜葛,却这么亲近你,你想过为什么吗?”
谛听话中的可能性,让陆征心口慢慢烧了起来。
他之前并不在意那东西,小胖灯养千年,也习惯了这种靠近,以致于他根本没意识到,那纸人是在亲近他。
“严格来说,与你并不是没有瓜葛。”谛听抿了一口热茶。
陆征直直看着他。
“因为温白做它的时候,心不静。”
“有杂念。”
“这个杂念,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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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白抱着纸人回了房间没多久,钟时宁便急匆匆赶了过来,说周伟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打来电话半天不说话,他再回过去时,电话就没人接了。
借着不大顺畅的信号,他只听到了“城隍庙”、“完了”、“帮忙”这几个词,一下子没了主意,又怕周伟出事,赶忙跑来找了温白。
温白先给周伟打了个电话,就像钟时宁说的那样,没人接。
前不久程诚他们刚出事,温白也不敢掉以轻心,根本没多想,便和钟时宁一起出了山庄——给陆征发了条短信,顺手还带走了牵牛图。
结果等到了那棺材铺,他们罪魁祸首全须全尾地坐在城隍庙的门槛上…发呆。
钟时宁先跑了过去,把人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圈,确认没事之后,气不打一处来。
刚要开口骂上两句,周伟就踉踉跄跄站起来。
就像温白第一次在棺材铺见到他一样,扒着城隍庙那掉漆老旧的木门,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