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好像也只顾着说事,没顾得上别的。
温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和陆征说说话,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下了楼。
可陆征不在,办公室里只有谛听。
“来晚了十分钟,”谛听看了温白一眼,唇梢一扬,低头继续摆弄手上的东西,还不忘说道,“他刚走。”
谛听那一眼,看得温白没由来的心虚:“我没找他。”
“我来看看元元。”
温白说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是谛听。
听人心,辨万物的谛听。
谛听头也不抬:“放心,我没听见。”
温白:“……”
“真没听,”谛听示意温白别站门口,进来坐,“毕竟是陆征明令禁止过的,作为明面上的下属,偶尔也得听听。”
“是你刚刚进门时候,看到是我,失望的表情太明显。”
温白:“……”
他觉得没有。
肯定是谛听看错了。
“元元还在睡吗?”温白看着墙上的牵牛图说。
“本来该醒了,”谛听偏眼,往墙上一扫,“陆征又给喂了一口灵力,睡结实了。”
灵力吃撑了,就跟饭吃多了犯饭困一样,平日陆征也不太让它多吃,温白走到画前,有些疑惑。
谛听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没出什么问题,就是睡不踏实。”
温白偏头看他。
“毕竟竹枝上带了你的血,你消失那两天,可能感应到了什么,睡睡醒醒,陆征怕它醒来闹,就喂了灵力,暂时封了那画。”
说到竹枝,温白顿了下:“元元能吃进我的血,也是因为那竹枝。”
“嗯,”谛听走过来,“说不定比陆征的还要更适合些。”
温白没说话。
“怎么,”谛听笑了下,“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吧。”
温白没否认:“嗯。”
“其实我也觉得挺稀奇的,不过这就是你和陆征的缘分。”
谛听给温白泡了一盏茶:“我听陆征说,你去那边的时候,里头下雨了,还打了雷?”
谛听说的“那边”,自然是千年前的人间。
“嗯,”温白抿了一口热茶,“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进了祭夜图。”
“但祭夜图中没打雷,也不下雨。”谛听接口道。
温白:“嗯。”
出现了一点偏差,他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或是画出了问题。
但温白还有一事想不通。
“我到那边去的时候,其实找了当地的城隍。”
谛听大致听陆征提起过。
“他说他算过,那几天人间应当都不会有雨才对。”当时听到雷声的时候,城隍反应还比他大一些。
“那几天人间也的确不应该有雨。”谛听悠悠道。
温白注意到他说的是“不应该”,而不是“不会”。
“周伟和钟时宁应该和你说了,那时候,天象有点乱。”谛听转头看着温白。
温白心里咯噔一声:“嗯。”
他默了一会儿:“你是告诉我,千年前的天象,也是被影响了。”
谛听也说不好,但给出了一个最可能的结果:“沉沙河本就是可通阴冥的大河,断流了几百年,突然过了水,雨一下,河水上涨,可能是会造成这种结果的。”
说着,谛听又问了一句:“那里雨落得大吗?”
“还好。”温白淡声道。
雨落得不大,倒是挺密。
谛听点了点头。
虽是乱了天象,但毕竟隔着千年,饶是陆征,也得被敛一敛。
“还好就好,”谛听在牵牛图上敲了敲,“要是下得跟这头一样凶,这灯怕是也没机会漂到黄泉。”
三两下就得被雨打沉。
温白笑了下:“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再多放两截竹枝进去。”
再给它垫个高高的底座。
保证它能一路稳稳当当漂到黄泉,不至于被挤到岸边。
“你多放两截竹枝进去,大概也就不是元元了。”谛听调侃道。
温白顿了一下,笑了:“也是。”
许久后,温白往沙发上一靠,很轻很浅地吐了一口气:“其实我看到陆征了。”
谛听没太在意:“他十来分钟前也才走,碰上了?”
温白:“不是。”
“我是说,在那边。”
谛听拿着茶盏的手倏地一顿,茶盏一晃,撒了一小片茶水出来。
谛听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你是说千年前?”
温白抿了下嘴:“嗯。”
“什么时候?在哪里?”谛听放下茶盏,转过身来。
“天亮之前,我在流光河上头的石桥上,他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屋檐下。”
谛听:“遇上了?”
“没,”温白摇了摇头,“我看到了他,他没看到我。”
温白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谛听,还是说给他自己:“他手里拿着一盏莲灯。”
当时隔着雨幕,他其实看不太清,但他觉得那就是陆征。
“陆征的确去过一趟人间。”谛听说道。
温白声音好像也氤氲着那时的水汽:“那他手上那盏灯,应该就是元元。”
谛听都没料到,其中还有这么一遭:“嗯。”
“我差一点就喊他了。”温白失笑。
谛听看过来。
温白坐起身:“没喊出来,天就亮了。”
“他去阴司做什么?”温白又问。
谛听:“现在才想起来问?”
温白垂眸,当时他不是说没找他么,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法问。
谛听没拆穿温白:“收拾摊子去了。”
“?”
“在古街和沉沙河下面,一发现苏蔺的气息,就直接找了上头的人要说法。”说着,谛听不着痕迹看了身侧这人一眼,否则,也不至于让九章去把人接回来。
“要说法?”
谛听言简意赅:“就是干架的意思。”
“火发得大了些,天象一乱,阴司下头也容易出问题,就下去收拾一下。”
温白再一次意识到他这事,到底引起了多大的麻烦。
温白皱了皱眉:“抱歉。”
“你道什么歉。”谛听失笑。
过了一会儿,谛听起身,把窗户打开。
他靠在窗边,看着那已经下得稀稀落落的雨。
“温白,你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是天意。”
“但也不单是天意。”
温白一怔。
“我说的,陆征找上头的人要说法,这个‘上头’,不是我们的上头,而是与地官相对应的天官。”
“我们口中的上头,是指上头的‘上头’,”谛听语气认真了不少,“叫天道,也就是天意。”
“无形无痕,但它是真实存在的。”
“你入职阴司,也就是这个上头选的。”
“它给了你和陆征这个缘分,”说着,谛听顿了下,再开口时,语调已经一转,“但怎么给,是它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往千年前走一遭,可以全须全尾的回来,也可以吃点苦头回来,它本来可以选择后者,但它选择了前者。”
谛听看着他:“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温白心里很清楚,答案也很明显,无他,因为陆征。
谛听话只说到这里。
沉默了好一阵,谛听从那边走过来:“我开窗,通会儿风。”
“你困了没?”
温白下意识回答:“没。”
觉得自己答得太快,温白又道:“睡醒过来的。”
本就清醒,再加上谛听这些话,温白觉得他或许这个晚上都不用睡了。
谛听打了个哈欠:“那你在这儿等他吧,他应该快回来了。”
温白:“嗯?”
什么叫…让他在这儿等等?
温白慢慢站起身:“他不是刚去阴司没多久吗?”
谛听:“有人等,自然要早点回来。”
温白:“……”
温白觉得自己现在有点乱:“我还是不打扰他工作了,明天……”
谛听打断他:“他在下头待不住,很快就回来。”
说着,也不管温白,直接朝外走去:“我刚淘了几张画回来,就在那边桌上放着,还有一些纸笔,你闲着没事,就随便看看,打发一下时间。”
门合上,谛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温白叹了一口气,朝著书桌走去。
等看清那桌子上齐全的笔、墨、纸、砚,还有画了半截的画卷,才知道他进来的时候,谛听在做什么。
也好,他现在心里有点乱,得找点事做,让自己心静一下。
这么想着,拨开镇纸,从下头挑了一张白纸出来。
铺平,沾墨。
等第一个写完,笔尖便是一顿。
一个“陆”字,被久久微动的笔墨晕成一个圆斑点。
温白:“……”
被元元念得多了,提笔就是“陆征”的名字。
温白本想写写字,让自己心静下来点,结果反倒更乱了。
现在的心情,也就跟这个被墨糊成一团的“陆”字似的。
温白放下笔,闭着眼睛放空自己。
以前练字练不进去的时候,温白就这样,闭着方静放空自己,再提笔时,想到什么字,就写什么字。
满纸“家长里短”也是常事。
半个小时后,温白看着那满纸的“陆征”,认了命。
这次倒不是想到了别的,而是写着写着,总能发觉这两个字,似乎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等一个字体写满意了,又换了种字体,就跟自己较劲似的。
心倒是奇怪的平静了下来——直到耳边脚步声传来。
哪怕是谛听,进陆征办公室的时候,都会敲门,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可温白没听见敲门的动静。
那来人是谁——
笔重重砸在桌子上,温白一把抓住那写满了“陆征”两个字的纸,藏在身后。
一抬头,和陆征对上了视线。
温白慌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尤其是在看着陆征的时候,那种慌乱甚至像是凝出了什么实质似的,堵在喉咙口。
只是写几个名字而已。
之前,他还当着陆征的面,在莲灯上写了他的名字,亲手放了出去。
更别说元元。
他明明有几十种理由搪塞过去,可偏偏这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过来了?”陆征像是也不知道温白在等他。
温白看着陆征笑了下,朝他走过来。
那股慌乱更明显了。
“陆征!”喊停了陆征,温白才后知后觉,他似乎喊得响了点。
陆征停下步子。
满屋寂静中,纸张皱叠的簌声异常明显,温白彻底不敢再动。
可他清晰地知道,这纸只将将揉了一半。
陆征循着声音望过去。
温白破罐子破摔,把纸揉成一团,丢下一句“早点睡”,低头走了出去。
一夜无眠。
看着外头天放亮的时候,温白甚至还在想。
不知道灵力对人有没有用。
喂一口能不能像元元一样,睡上三天。
温白起了个大早,跑了。
跑出东泰后,又折返了回去。
把遗忘在床头的那张写满“陆征”两个字的纸一道带走。
在两天不见温白的人影,只通过消息和电话联系后,陆征得出了一个结论。
温白在躲他。
在没有这个认知前,他还能忍。
可现在……
陆征进了牵牛图,把小莲灯抱了出来。
两天了。
两天不来找他就算了,现在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陆征曲指,在小莲灯的花瓣上弹了一下。
本就哼唧着要醒的小莲灯,迷糊醒转。
“陆征!”小莲灯叶托一卷,“抱。”
陆征抱过它:“温白呢?”
小莲灯被问得一懵,下意识转了下脑袋,往四周扫了一圈:“白白呢。”
陆征:“在家。”
小莲灯胖花瓣一举,跟着重复道:“在家。”
陆征声音很淡:“想他了?”
小莲灯:“想他了。”
陆征抱着它就往外走:“行,带你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陆征:“想他了?”
元元:“?”
陆征:“你(我)想,去找他。”
第50章 小太子
温白回到家, 看到桌案上头的墙壁上空荡一片,只剩一没孤零零的挂钉的时候,才想起来, 牵牛图还在阴司。
他把那张写满了“陆征”名字的纸带回来了,却忘了把小莲灯带回来,温白叹了一口气。
想着小莲灯应该还有几日好睡, 最终咬了咬牙, 决定先不去接他。
……主要是, 暂时不想碰上陆征。
温白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刚开始去陆征办公室的时候,是想好好跟他道声谢的。
温白想找人说说话, 找谁都行,画灵、黄牛、牧童,甚至是元元。
可家里就他一个。
温白在家里躺了两天, 直到班群里在讨论周六去爬雾凇山的事。
南城地处南方,气候湿冷,冬日基本不落雪,雾凇山之所以叫雾凇山, 是因为山上有一片白梅林。
花期的时候, 从山脚看去,漫山的白色,缀在深棕的枝干上,对于对雪有着别样执念的南方人来说,就跟落了满山的雪, 满枝雾凇似的,因此起名叫“雾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