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再耽搁一段时间,让林暮舟那个老变态算出我的位置,恐怕连你也要授首等死了。”
这话只是江远寒的猜测,其实他身上有道祖的庇护法决,要不是因为如此,以金仙之境的修为,怎么可能三个月都算不到他在哪里,以前的林暮舟还有些心思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但近些年来,他可没有那么多耐心了。
“我别的术法不会,唯有隐匿逃命是一绝,就算你惹得是大罗金仙,也未必就能为难死我。”鹤望星半真半假地吹嘘一番,随后才笑道,“去吧,我为魔君护法。”
冥河死气沉重,再加上鬼鹤确实有很深的隐匿能耐。江远寒才将地点选在这里。
“好。”江远寒道,“待我回来,有肥美水鱼相谢,满足你这挑剔的胃口。”
鹤望星点了点头,伸手施展术法,一股隐匿无形之波顿时荡开。
江远寒没有躲避,而是随之运行心法和秘术,身形渐渐虚化碎散,变为一捧漂浮半空的鲜红花瓣,随着无形之波的拂动,落在彼岸花空落落的枝叶之上。
随着烈焰般的花朵重新开放,彼岸翠绿的叶也跟着纷纷落下,千百年来,一生一死,花叶不见,只有直直的鱼钩沉在水中,随着微风的吹拂,丝弦寂寞微颤。冥河水中的生魂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路过此处时迷茫浑噩地停留,望着那片不知何时又突然盛开的艳色花丛。
第三十二章
江远寒沉入秘术幻境之中。
在《蕴心探情》运使之后,他的真身会化入内境之中,只不过连同现实的地方是酆都冥河上方的那一片鲜红花丛。而元神更是脱离了真身,仿佛沉进一片星海。
上一次情况太危急,他虽然早就跟鬼鹤做过这方面的准备,却也没有时间仔细地挑选秘术联系上的神魂,此刻星海无边,黑暗之中透露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这些光芒中各自散发着独特的气息。
有的带着一缕奇妙仙气,仿佛有未尽的尘缘缠绕其中;有的怨气冲天、似乎带着无数未知未解的遗憾与怒火;还有的气息平平,跟凡俗尘世中任何一个普通人没有不同……
江远寒的元神就从众光点之中飞掠而过,他的神识蔓延而开,细致地勘查着周身的这些万千光点,就在他细细筛选的时候,突然被一个黯淡的星芒迎面撞上。
……?!
撞上倒是不要紧,江远寒刚要躲开,就眼睁睁地见到这一抹气息难辨的星芒融进了自己的元神里,几乎什么讯息都没有透露,却实实在在地跟秘术相连在了一起。
好家伙,属实是一场难以预料的游魂碰瓷。
江远寒来不及反应,就倏忽地眼前一黑,意识猛地沉没了下去,仿佛坠进了一片昏暗之中。
也确实是一片昏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畔出现声音,身体出现触感的时候,江远寒才稍微清醒,察觉到这估计就是那段黯淡星芒的躯体了,不要说名字记忆没有给,就连对方的愿望也什么都没有,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愿景。
但这说不通,秘术所能连接的神魂真灵,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丝未尽之事。譬如江远寒按下心静修之后,才从术法的反馈之中意识到——原来莫知的心愿并不是让小师叔喜欢他。
那个毁了容貌的少年修士,虽然做了很多胡搅蛮缠没有道理的事情,也确确实实对李承霜由痴入魔,只不过在他的最后一刹那,诞生的念头并不是非要让谁在意自己,而是成为被需要的人。
被需要的人,这个愿望从他在和合二仙手里救了那个玄剑派女弟子之后,就已经被达成了,但江远寒却并没有感到开心,他觉得自己有些惭愧,原来有些时候修为高深未必就能尽善尽美,对一个人心愿的揣测,仍旧会流于世俗。
即便他使用的只是一个恍若坠入尘埃里的身份,只是一个微末似草芥的寻常人,但对于这些或闪闪发光、或如释重负的心愿,江远寒还是学会了给予更多尊重,至少不会再按照自己的念头一厢情愿地去推测了,而是会仔细地去做、去完成。
但目前的情况显然有一丝诡异。
这具身体有些不对劲。
江远寒朦胧地感觉到一丝光线地照射,他眯起眼,想要从眼前的光线里分辨出景象,但却惊愕地发现,他好像看不清东西。
很模糊,只有光线的变化和一个朦胧的影子。他分析了一下,下意识地察觉到眼前那个晃动的阴影应该是一个人被灯火映照出的身影。
与此同时,一道道笑谈的声音也完整地涌入耳畔。
“哈哈哈哈……宁二长老说笑了,这只织月鲛的品相,难道还不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动容吗?”
“自然无人可比。”
“织月鲛不过是略通灵智的宠物,连妖都算不上,那青龙真君、灵鹿道人,纵有大神通大造化,管天管地能管到咱们虞城之中?!”
“不过织月鲛现今的数量,恐怕也只剩下三五百只了吧?”有人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东西脆弱,修为又不成,当个玩物也就罢了,实在不适宜要这么高的价。”
“真人此言差矣。”最先开口的人道,“就算脆弱无用,但也确实稀少不多了。你看看我今日带来的这一只,就算再去一趟菩提圣境,恐怕也没有第二只了!”
周围尽是觥筹交错的宴会声响。
江远寒只听了个大概,就大约明白这里是哪里了。
虞城,表面上是中立之地。只不过这里的别称叫做“欲都”,豢养许许多多的灵物或者小妖作为奴隶贩卖。在六界之中,此处的名声褒贬不一,有的觉得这未必不是给那些脆弱灵物一条安稳生路,有的却对此深恶痛绝。虞城向六界开放,就是刚刚的那几句交谈之中,就有修真界的道门修士、不属于魔界下辖的坠魔修士、语气飘忽不定的鬼修,甚至还有一道嗡嗡作响的妖修声音……
江远寒倒是来过这里一次,只不过那次是有正事要办,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这里的贩卖生意。哪知道还有一天要出现在这个位置?
就在他探手摸索了一下手腕上的细铁链时,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
“菩提圣境虽然跟蓬莱上院同为隐修大宗,可气度就比人家差远了。蓬莱上院只不过不让弟子前来参与而已,可菩提圣境可是对我虞城鬼修见之必渡。”一个鬼气充盈的邪修略带怨怼地道,“菩提圣境的那帮秃……大师们,把织月鲛护得跟眼珠子一样,怎么还能让你偷出来一只?”
“大师普渡众生,总有渡不到的地方,佛光不照之地。”那人得意洋洋,“何况他们虽说照管此灵物,可也只是不使残余的织月鲛受到无故杀戮捕猎,偶尔少了一两只,顾及不到也是有的。”
“得了,还说蓬莱上院门规森严,看看……那是谁?!”
似乎是妖修含笑指出,周遭几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抬眼望见,果然见到一个六界高阶修士之中也稍有一些声名的上院弟子在隐蔽处查看灵物,有人很不屑地说了一句:“门规森严,一个表面功夫罢了。此人乃是那位仙君座下真传,若是蓬莱上院连那一脉都参与此事,恐怕连老祖都不干净了……”
他说到一半,才被旁人提醒祸从口出,金仙之境的老祖们,被人念到名字有时会发生灵犀一感,甚至能顺着这一点遥遥而来的灵念因果,相隔千万里之外取人性命。
之前说话的人立即噤声。
不管周围是如何嘈杂,江远寒倒是慢慢研究出了自己的身份……八成就是那个被从菩提圣境里抓来的织月鲛了。
织月鲛此物……呃,说是此灵也行。的确算不上是妖,妖者,至少要能够修炼、能够口吐人言。而织月鲛大多数只会使用自己的语言,而且也不会修炼。他们的视力就如同江远寒目前的状态一样,整个种族对这个世界都是一片高度模糊。
只不过织月鲛听力极好,能够用一种奇妙的声音辨别海底之物,所以可以行动正常。但江远寒还没学会,只能靠元神的神念来触摸周围的东西,以此辨别。
但这里是虞城,在这里的人鬼妖邪虽然都难算正道,但修为倒是个顶个的好。江远寒的这具身体脆弱得要命,没有修为,连魔气都难以承载,他尽量低调地收敛神念,纳闷自己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一个地狱开局。
这是做什么……织月鲛最大的灵性不就是能够将月光织成鲛绡么,周围这群人哪一个不是修为深厚,难道连一件法衣都没有,要月光绡?
江远寒虽然跟小师叔尝过了鱼水之欢,可是心思依然纯净,第一反应没有往那些肮脏的方向想,直到笼子里的铁链跟地面碰撞出细微的清脆响动,他才寻觅着声音转过了头。
是之前这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的那个蓬莱上院的弟子。
江远寒对那个老变态的宗门可没有什么好感,他也就勉强能将这个弟子看出一个人形来,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跟对方打过照面,心里想得是稍微等等时机,接下来可能有更好的时机让他脱身。
魔气无法承载,但他用元神温养的血刃可是随身携带,如果是被普通弟子买走,未必就没有机会杀一个混账热热手。
他一边想着,一边舔了舔织月鲛结构里微尖的虎牙。
“魔修前辈。”那个上院弟子略微踌躇,开口道,“这个织月鲛我要了,只不过我当下没有这么多的灵石宝玉,待到明早,自然给前辈送来。”
他说话客气,对方也不会不给隐世大宗面子,思考片刻后便同意了。
江远寒到现在还没听出来什么不对,直到笼子的门被打开,这名弟子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牵笼子上挂着的锁链,而是伸手摸到了他的……呃,鳞片?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鱼尾,让身体健康能打能跑、强悍好战耐受点满的江远寒有些怀疑魔生。
细而滑腻的鱼鳞展现在灯火之下,是一条如同洒满月光的银色鱼尾,尾鳍简直薄如蝉翼,像是纱制一般美妙。灯火将漂亮至极的尾巴渡上一层昏黄光泽,几乎透露出一种缱绻缠绵的旖旎味道。
那名弟子咽了咽口水,掌心从鳞片间上滑,摸到了织月鲛侧面的侧鳍,他摸得很慢,但那股急不可待瞬间便展现而出了。
江远寒觉得这事情好像不那么简单,他条件反射地抗拒这种奇奇怪怪的触摸,一尾巴抽了过去,可这点力道在修士的眼里,简直有一点引诱的意思。
……从魔变鱼,多多少少有一点不高兴,现在被握住了尾巴尖,就更不高兴了。
江远寒悄无声息地磨了磨尖牙,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弄死对方了,就在此人终于从笼子里取下锁链的刹那,整个宴会外端突然炸响一道巨大的惊雷。
这道雷并没有停歇,雷光简直沿着云层直逼而下,整个虞城都被惊动了。殿中大肆说笑、调侃各界人物的邪修们与中立之士们顿时声音戛然而止,陷入了一股诡异的沉默。
随后,雷电之光猛然流窜而来,如同一道剑势,硬生生地劈开了主殿的穹宇,笼罩着整个房屋的盖子都被掀翻了。在电光流转的乌云之中,一个白衫道人立于天际,手中按着一柄拂尘。
没有人说话,但同样的预感笼罩上众人心头——完了。
这种电光,这种雷电剑势,几乎让所有人都瞬间想起刚刚还提及的那一位……蓬莱上院中隐世两千余年的冲夷仙君。
冲夷,意为冲和平易。但这两个字可跟冲夷仙君一点都对不上,此人行事果决、嫉恶如仇,下手根本没有一丝平和,他主修的剑道一往无前,直取锐意,几乎不分敌我。只不过冲夷仙君此前一直在秘境修行,久到几乎让这些邪修们都忘记这个名声,直至最近才回宗收徒。
这也是江远寒罕少的、没有打过交道的蓬莱上院顶峰战力。其余的大多数他都动过手了。
正因为没有打过交道,也没有见过面,江远寒才一时吃不准究竟是谁来了。
乌云绵延,连成一片,而且越扩越大,几乎笼罩于整个天际。而雷云也跟着滚滚不断,落下的雷霆剑势蕴含着一丝天雷真意,轰然而落。
大殿之中修为略微不足一些的,早已在白衣道人出现时遁逃,可这遁逃还不过几里,就被周围卷席而来的雷霆吞没成灰。
下方只有一些说得上话的高阶修士还未逃离,之前那位嘲笑冲夷仙君和蓬莱上院的修士,简直惧怕得抖如筛糠,道心摇摇欲坠。
即便邪修的道心无法与道门正宗相比,但这样惧怕显然也超乎常理。只不过周围之人没有不怕的,因为就在冲夷仙君归于宗门的这短短三年来,他遇邪便杀,已经有许多有成的邪修伏诛于冲和剑之下。
这把锐气纵横的雷霆之剑,显然也不太该取这个名字。
骇人的死寂过后,终于有人耐不住这种提心吊胆开口:“我城乃六界共知的中立之地,不知道仙君此驾而来,声势浩大,所为何事?”
雷云翻滚。
在一片漆黑乌云凝聚的天边,白衣道人眉目无波,轻轻地摩挲着指间拂尘,淡道:“教诲弟子。”
“胡说,明明是想要相杀……”
这道细微低语映入耳畔,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间,漫天酝酿的雷霆凝聚成网,悍然而落。
轰隆
整座大殿尽化为断壁残垣,不断有妖气鬼气消散,至于有没有真的逃出此地的邪修,以江远寒目前的状态实在无法感知到,但他发觉自己身侧的那个年轻男弟子身上似乎有什么护体之物,没有被雷光所伤,连带着他身边的自己也毫发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