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雪尘耸了耸鼻头,在焦糊味中闻到了一缕花香。
他转过头,在身边不远处的瓷盆中,看到了一朵天蓝色的小花。
在冬日的枯枝败叶中,它的存在明丽而耀眼。
就在此时,有人进入石洞,荆雪尘回头一看, 是商梦阮。
雪豹金色的眸子斜了仙君一眼, 全身上下唯一没有惨遭蹂|躏的豹尾巴“啪啪”摔打,抒发着本人的怒意。
商梦阮摸了摸他的圆脑袋,指尖点在小蓝花的花瓣上。随着灵气的涌入, 小蓝花开始茁壮生长,从分支冒出了第二个花骨朵。
……原来是师父养的花啊。
荆雪尘尾巴摇得没那么凶恶了,一双猫眼专注地盯着小蓝花的变化。
“火克木,我不擅长培育植物。”商梦阮道,“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尝试。……养花应该不会比炼器更难。”
他满脸认真地做着自己不擅长的工作,仿佛让荆雪尘喜欢是非常重要的事。
豹尾巴停止甩动,勾上了商梦阮的臂弯。
“你受伤了吗?为什么有股血腥味。”荆雪尘问。
商梦阮不在意道:“处理了几只小虫。”
“有人在监视你吗?”荆雪尘有些炸毛,“那前几天我们岂不是……”
“没有人看到。”商梦阮道,“他们不敢进来,一直在无量宗阵法外徘徊。”
“哦。”荆雪尘怀疑地看向他:“那我是被谁烤糊了呢?”
商梦阮注视着他黑乎乎炸兮兮的满身卷毛,轻轻笑了一下。
黑雪豹顿时更炸了:“你笑话我?!”
商梦阮敛起笑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本正经地问:“雪尘现在感觉修为如何?”
荆雪尘短暂地放下怒火,感受了一下。
“……元婴期??”
他震惊到瞬间变回了半妖形态,摸着自己的丹田发呆。
“我还不到十九呢,怎么就结婴了,这也太厉害了吧!这简直……”荆雪尘一拊掌,用了一个新学的句子:“这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抬起头,满眼小星星:“师父,徒儿是不是特别给你争气!是不是比全三界的徒弟都争气!”
少年现在正兴奋地翘着尾巴求表扬,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肌肤裸在外面,布满了各种暧|昧的痕迹。
商梦阮眼神微深,展开仙袍将他裹好。
“嗯。”他又揉了揉少年的炸毛。
荆雪尘兴冲冲地套上了仙袍的袖子:“所以我被烤焦了是因为雷劫?”
“算是。”商梦阮道,“不过元婴期的雷劫伤不到你,让你变成这幅模样的,是化神期的雷劫。”
“啊,”荆雪尘惊讶,“难道说,是师父突破了化神境?我离得太近才会被波及吗?”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他们后来进行了双修,冰灵气化解了相当一部分的火毒。商梦阮本就在元婴后期凝滞了近十年,经脉畅通之后,瓶颈破碎进阶化神也很正常。
“有我的一部分原因在。”商梦阮垂眸拉紧少年的衣领。
“那还是怨师父咯。”荆雪尘笑着道。
“所以我会负责,”商梦阮系好少年最后一颗扣子,“你的毛。”
荆雪尘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过商梦阮答应要负责他的毛这件事让他心痒难耐,便没深思。
他跃跃欲试道:“负责我的毛?怎么负责?”
“雪尘想怎样?”商梦阮温和地注视着他。
“……阮哥哥给我舔毛。”荆雪尘脸慢慢红起来,“不对,梳头发。”
商梦阮摘下手套:“用手可以吗?”
荆雪尘攥紧手指,猫眼亮晶晶:“当然可以。”
于是少年盘起了腿,商梦阮跪坐在他身后,修长如玉的手指插|入发梢间,一丝一缕地解开发结、捋顺。柔和的灵气滋养着发丝,将它们修复完整,变回顺滑的银白。
荆雪尘乖乖坐着,脸上热腾腾的,大气儿都不敢出。
阮哥哥肯定不知道吧?对于雪豹妖来说,梳毛舔毛意味着最亲密的举动,除了母亲和兄弟姐妹,就只有伴侣拥有这个资格。
光是解决发|情期的性伴侣也不够格,必须是极少数约好了一辈子互相忠贞的雪豹伴侣,才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阮哥哥说要对他的皮毛负责,那可是变相在宣示“和我好一辈子吧”!
荆雪尘心里开满了小花花,仿佛浑身的毛都在快乐地发颤。
“接下来,我会离开朝云处,处理一些事情。”身后的商梦阮道,“你要留下吗?”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荆雪尘道,“毕竟你都说好要对我的毛负责了,我可要好好看住,省的你又跑掉啦。”
商梦阮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他牵起一缕银发留在掌心,少见地流露出动摇:“我的处境九死一生。即便是这样,雪尘,你也愿意跟着我么?”
“原来阮哥哥是害怕这件事才逃跑。”荆雪尘仰过脸看他,“你怕我被你害死,还是怕我后悔跟你呢?”
商梦阮道:“都有。”
荆雪尘直接躺倒在他腿上,笑着道:“那又是什么让阮哥哥打算向我敞开心扉了呢?”
“因为你。”商梦阮抚上他的脸,“你追上来了,这个行为让我意识到……你有能力知道这件事,也有资格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荆雪尘拉低他的脖子,抬头在仙君的唇角啄了一下。
“那为什么不再多相信我一点呢?”荆雪尘轻声道,“相信我有勇气一直陪你到最后,相信我能找到九死一生中那条生路。”
他们的目光在极近处交缠,商梦阮深深盯着少年的眼睛,道:“我信你。”
驯服荆雪尘的卷毛是一件很困难、很需要耐心的事,但在商梦阮手中,那些桀骜不羁的卷毛就会变得服帖,在指尖一缕一缕地交织,逐渐编织成一条蓬松漂亮的长辫。
时间的溪流就在他指尖潺湲流淌。
“雪尘出生的地方便是商氏坟冢,也是历代狰的囚禁之地。坟冢有一处断龙石,断魂石一旦下落,墓门既闭,自此阴阳两隔,里面和外面分割成两个空间,除非商族祭司从外开启,否则任何人、鬼、神,都无法逃离其中。”
商梦阮沉缓的嗓音,伴着发辫编织窸窣声,淌入荆雪尘的耳畔。
“我曾经一度以为,那夜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去。因而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向天鸢宗复仇——即便付出我的命。”
雪豹宽厚的尾巴轻蹭他的手腕,倾听他继续讲下去。
“天鸢宗无法得到祝福,他们必然会将贪婪的触手转向商氏坟冢。我会带他们进去,包括宗主寰宇尊者。断魂石砸下之后,所有人都只能被困在那里,直到终结。”
荆雪尘心中难过:“‘所有人’,也包括阮哥哥吗?”
商梦阮平静道:“就让狰的诅咒结束在我手中,对这世间也算是一桩善事。”
“那是原来的计划。”荆雪尘问道,“那现在,有了我之后呢?”
长辫已经编织到了尾部,少年转过身来,挨在仙君身边。
商梦阮垂眸道:“我不舍得你一个人孤独,也不想你死。”
“如果你敢寻死,我才不会孤独呢。”荆雪尘哼了一声,“我肯定会把你忘光光,然后找别的仙君一起嘿咻。”
商梦阮的身体忽地僵直。
荆雪尘转过头观察他的眼睛,笑道:“你生气了!——所以才不是什么怕我孤独呢,阮哥哥就是觊觎本豹的身子,霸着不想走,对吧?”
商梦阮怔怔然握着少年的发稍,微笑道:“是,我不想放手。”
这世间有了他留恋的东西,有他一定要握在手心的人。所以他前所未有地想要活着。
理由就这么简单。
“寰宇尊者成就化神后期已有百年,单凭我没有万全的方法杀死他。若是解除狰兽的全部限制,那么灾难会再次降临三界。”商梦阮道,“但如果有你在,狰会更稳定,我能动用的力量也会更多。或许用不着断魂石,便可以置他于死地。”
“几成把握?”荆雪尘问道。
“六成。”
荆雪尘眉梢一抖:“那之前说的‘九死一生’是唬我的?”
商梦阮系好了发尾:“只要有关你的安危,无论一成还是六成对我来说都意味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为,无甚区别。”
“哦。”荆雪尘心里又冒起了糖水儿。
少年拽回辫子,拍拍屁股站起来。身上还有些酸痛,但于日常活动无碍。他走了两步,回头却看到商梦阮还跪坐在原地。
“阮哥哥?”他疑惑道。
商梦阮见他回头,眼中划过一丝不自在。
荆雪尘忽然发现,相比于刚才的跪坐,商梦阮的姿势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难道是阮哥哥自己挪动了腿吗?
这么想来……商梦阮本来就因为火毒侵蚀腿部经脉所以无法行走,现在火毒祛除大半,化神期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或许已经重续了经脉。
荆雪尘兴奋地扑了过去:“你的腿可以动了?!”
“嗯,快了。”商梦阮抿唇,打算直接用灵气飘起来。
这双腿已经十九年没用,即便重续经脉也与小儿初学无异,他并不想让雪尘看到自己蹒跚学步的狼狈姿态。
商梦阮希望,他在荆雪尘心中留下的每一面都是完美无缺的。
然而一只手已经伸到了他眼前。
“试一下吧?可以扶着我。”荆雪尘笑着道,“阮哥哥学什么都很快,或许过几天就用不着我帮忙啦。”
少年满眼期待,笑容赤诚。
商梦阮微怔,随即笑着叹了口气。
“好。”
他握住了荆雪尘的手,借助他的力量,艰难地站起身。
脚掌踩在实地上对他来说很陌生,依赖他人也是如此——陌生,又因为少年而温暖。
石洞之外,焦土遍野。
接连两组雷劫袭击了朝云处,天雷穿过了保护阵法,将朝云处劈了个翻天覆地。
峰体横裂,岩层沟壑的阴影中,闪烁着莹亮的光泽。
“阮哥哥,”荆雪尘豹脸震惊,“如果我没闻错,那道沟壑里,全都是灵石吧!”
“那是未开发的灵脉。”商梦阮道。
灵脉经过开采、打磨、择捡后方可称为灵石,并依照蕴含灵气的浓郁程度,分为上、中、下三品。现在显露在他们面前的这一条,是足以买下一个中等宗门的上品灵脉。
“原来我每天都睡在灵脉之上吗?”荆雪尘迷瞪着眼,醉醺醺道,“原来无量宗还藏着这等好东西。”
“灵脉沉淀需要很久,这段时间内必然会遭受物质的侵蚀,所以理论上不存在毫无杂质的灵脉。”商梦阮拾起一颗灵石,“而这条灵脉却质地透彻,没有任何杂质,由纯粹的灵气凝聚而成。”
他将那颗灵石递给荆雪尘,判断道:“它才刚刚诞生不到一日。”
荆雪尘捏着那颗小石头,呆呆问:“什么意思?灵脉怎么可能一天就产生了呢?”
“按常理来说不可能。”商梦阮示意荆雪尘的丹田,“但‘祝福’发生了。”
“狰的祝福?”荆雪尘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他还以为所谓的“祝福”只是时灵时不灵地散播点好运,没想到竟能一夜之间催生出这么粗一条灵脉。
所以,诱发祝福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他抬头想询问答案,商梦阮却已经背过了身。
“走吧。”他掏出一架折纸马车,马车见风而长,变成了一件宽裕的飞行法器。
“啊,”荆雪尘被顺利转移了注意力,“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雪尘在这里有何要事?”
荆雪尘望向浓雾和石柱的方向:“嗯,我想看一眼我的好朋友。姚潜澍好久没见我了,会不会担心呢……唔。”
他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商梦阮的唇堵上,“呜呜”哼唧着涨红了脸。
等到荆雪尘从晕乎中恢复清醒,马车已经飞了两百里,扒着窗户边也看不到无量山了。
少年勾着尾巴感慨。
哎,他就是这么心志不坚,见色忘义呀。
第68章
“说到见色忘, ”昆仑玉镯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荆雪尘花了三息时间,才一拍脑袋:“我把奶猪忘在无量宗了!”
昆仑玉镯不屑:“嗤。”
“说到底还是他先把我丢在阵法外的, 这不赖我……”荆雪尘向昆仑玉镯卖了个乖:“小缘,你最好了?”
昆仑玉镯暗中操作了一番,吐出一只狮子猫。
出现的时候, 奶猪正大大咧咧地翻出肚皮,仰着下巴, 一副躺平任撸的舒爽表情。
“嘤?”奶猪看到了倒立的小殿下, 猫脸呆逼。
荆雪尘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奶猪,难道你刚刚在被……”
“臣不是, 臣没有!都是万恶的人族逼迫臣!”奶猪飙泪扑进少年怀中, “自从殿下入山后臣就一直跟着殿下,没想到却被人捉住, 在臣塞嘴里果子, 还蹂|躏我的肉|体!太可怕了!”
荆雪尘好笑地发现, 狮子猫妖尾巴尖系了一根丝带,打成蝴蝶结的模样。
“那你怎么不反抗呢?”
奶猪诡异地顿了一下:“这不是怕行为太异常,暴露殿下的行踪嘛。”
他不等荆雪尘深思,便使劲蹭他的脸,撒娇道:“臣不干净了呜,要亲亲,要抱抱!”
荆雪尘嗅闻他的毛, 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玉卢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