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一片混乱嘈杂声中,他连忙扯着嗓子问道:“萨姆,我还没找到萨姆,我也要带他离开这里!”
“不用管智人,世界崩塌后,他们自己会醒来。”他听到周凉这样的答复。
然后他感觉到,剧烈的抖动中,一只手敷过来盖在他手掌上,上面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闭眼,倒数三声。”他听到男人在这样说道。
他乖乖闭眼,把毁灭的镜头全部隔离在外,然后倒数:三,二,一。
“啪——!”他听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又渐渐地清晰。
谢遇安睁开了双眼,他感觉身体一阵酸痛袭来,像是连续跑了几公里。眼睛焦距渐渐复位,他苏醒过来,恍若隔世。
他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对面躺在智能绳索系统座椅中的尼格,他胸口平稳地起伏着,嘴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他覆盖在眼睑下的眼球在疯狂转动,眼看就要苏醒。
谢遇安撤掉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突觉自己那只被双刃刀贯穿的左手被人紧紧握在手心里。他顺着这手望向他的主人,周凉正站在他旁边,默默俯视着他。
“乖乖待在团里,等我回来。”他听见周凉带着气音的笑声,他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下,”谢遇安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周凉。
周凉转过身来,似有不解地望向他。谢遇安起身将他抱住,他双臂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在周凉的耳畔轻声问道:“你房间西南角的铃兰花最近浇水了吗?”
周凉有些诧异地回望过来,似乎有些不明白:“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吧。”
“回答我。”谢遇安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
周凉眨了眨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谢遇安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一勾,重新抱住了男人:“太过于急迫想要回到现实,反而会在梦境里迷失自我。”
他留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语,便松开了环绕着周凉的双臂。周凉略微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起身离开。
谢遇安见周凉离开,便转向尼格,他对着他的方向轻声念出一段咒语般的句子。尼格本来打开的透明防护罩,又不知接受了什么指令,反扣了回去。只见尼格的身体抽搐片刻,最终又恢复了平静。
做完这一切的谢遇安脚尖垂落在地上,朝一个方向径直走去,他要去了结发生的一切。
谢遇安沿着熟悉的玻璃舰桥走着,那笔直的钢筋,被分割成几何状的玻璃,他们的线条都突然扭曲变形,就像是被水折射般,透露着弯曲,朦胧,不真切的质感。
一些记忆片段若隐若现在他脑海中穿梭,令他迷离恍惚,神志不清。
“31号。”
谢遇安扶着舰桥的扶手,突然听见有人在记忆深处这样喊道。
“这是你的父母,”他想起自己从培养皿迈步走出来,身上挂着淅淅沥沥的营养液,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分配给你的女友。”谢遇安看到丽萨朝他露出一个经典的八齿笑容。
“这是你的人生。”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将光屏上的画面投射到他的眼前。
“你叫谢遇安,是伊邪公司的职员,你的父母是13区的A级人,你天生分数就高于常人,于是被忒弥斯评为了S级……”
躺在病床上的谢遇安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喃喃道:“我不记得这些,我不知道这些……”
“不,这就是你的人生,你只是现在抗拒接受它,但不代表这些记忆就不存在了。”冰冷的语调响彻耳畔。
谢遇安看到医护人员拿来了电极片,将它贴在他的太阳穴处,一阵强烈的电流瞬间袭来,就如同电钻般钻入他的大脑。
谢遇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他浑身汗涔涔地醒来,瞳仁无法聚焦,双目涣散开来。
“这就是你的人生,”那个如同蛇信般阴冷无情调的声音又传来,“你对此还有疑问吗?”
谢遇安瘫软在病床上,白色床垫被他的冷汗打湿,由衷的恐惧与过分的疼痛将他的思考能力抹杀。
“是,我没有疑问。”谢遇安喘息着点头,行尸走肉般接受了他们的安排。
这些碎裂的片段不断冲击进谢遇安的大脑里,让他头晕目眩,整个人几乎分裂开来。
谢遇安猛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沉睡在骨髓的恐惧甩开。他费劲地扶住扶手,继续朝着雷霆战舰的方向走去,他必须找到那个幕后人,结束现在的一切。
谢遇安缓慢地踱步,他来到了飞仔与萨姆的房间,那里的摆设与他之前看见的并无二样。他径直走进了萨姆的房间。
萨姆房间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他的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是却给谢遇安带来一阵死寂般窒息感。
萨姆的房间里绝对有什么古怪,谢遇安环视一周,视线停在放置美莉机器人的箱子上,它的盖口虚掩着,从里面露出一截白光。
他走过去,将那露着一丝缝隙的箱子彻底打开。然后他就看见了里面真正呈放着的东西,瞬间血液凝固,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那里面,不是组装了一半的美莉机器人。
而是,一具尸体!那尸体被完整冰冻住,皮肤都透着灰蓝色的死气,而那尸体的足腕被截断,后天安装了一副双刃刀假肢。
那显然是萨姆!
萨姆死不瞑目地盯着远方,嘴巴微张着,似乎看见了什么令他惊恐万分的景象。
这时,谢遇安听到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也异常熟悉,他转头看向卧室门,只见匿默从门后直望过来。
他面上的电子雪花渐渐消散,露出了萨姆的脸。
萨姆望着谢遇安露出阴冷的微笑,他说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
他说:“你以为你们真的逃出来了?你以为你现在就处于真实世界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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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遇安下意识后退半步,他眼睛反射性抽动了一下。
“居然真的是你?”他呐呐出口。
这一切乍一看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过去回忆片段在谢遇安大脑中疯狂闪回起来,那些画面走马观花般再现在他眼前,让他对这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彻底洞悉。
当时萨姆从幻悦城回来就行为古怪,他总是面露哀伤,神情恍惚。谢遇安还以为他是收到了美莉讣告的缘故,现在想想,他那个时候可能就惨遭毒手,被人杀害顶替。
“当然是我了,为了完成这一切,我可是煞费苦心。”萨姆张开双臂,开始叙述起他谋划的一切,“四年前,周凉杀了一个即将改造成功的素人,还将错误的信息植入在鬼蜘蛛的脑域中,我们都以为死的那个人是你,如果不是克隆工作总是失败,周凉那招算是瞒天过海,保下了你的命。直到我在幻悦城里看见了你,我才知道你还活在这世上。”
他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所以我假扮成他,就是为了接近你,来完成我的计划。但是周凉把你看得太牢了,我根本就无从下手。我只能等,等到素人测试赛的时候,只要你输了,你就要被迫离开原来的舰队,你就会和周凉产生间隙,你就会脱离周凉的掌控。”
萨姆笑了起来,笑容变态而狰狞:“知道我为了让你输掉比赛,做了多少工作吗?第一次比赛你居然赢了尼格,真是让我意外至极。不过,没关系,在第二次比赛的时候,我想办法让你的武器偏离了轨道,让它朝着尼格的要害攻击。你果然上了当,为了不伤害朋友,你强行改变了自己的进攻方向,结果却败给了尼格,善良的人总是很好利用不是吗?第三场比赛里,凛然是主负责考官,我说服凛然在最后一关加上识别师父真假的关卡,果然如我所料,你对周凉无法下手。真的是幼稚可笑的行为。”
萨姆摇了摇头,接着说:“之前,我在VR全景室里等着你,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给你送去游戏实感系统,然后我再利用你对美莉之死的愧疚,把你一点点地引到这里来。”
“怎么说呢,我计划得天衣无缝,如果你不是在最后一刻反应过来,拒绝了为忒弥斯解除禁令,那么我现在就应该赢了。”
谢遇安呼吸急促,他说得一切,都如同鞭炮的炸裂声,震得他头痛欲裂。
他稳住声音,艰难向他确定道:“萨姆他变成那个样子,是你杀了他吗?”
“对,我本来不想杀他,他是个不错的眼线。作为上一届凛然手下的素人,因为事故被迫转换成了智人。凛然对他很是愧疚,对他照顾颇多,也从不对他有所怀疑,从他身上我可以套到很多很有价值的情报。可惜了,在我告诉他美莉是因为救你而死的时候,他却窝囊地只知道哭,我要他利用这点去报仇,他反抗得格外厉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厉害,没办法,我只好把他杀了。借着他外皮加载了他的行为语言习惯,扮成他的样子来完成接下来的计划。”
“你就这样…把他,把他给杀了?”就这么随意,就如同他是块用破了的抹布?谢遇安问到这句时,几乎咬牙切齿,从齿缝中迸出字眼。
“是啊,”假萨姆不以为然,“很生气吗?”他笑出声来,肩膀都在颤抖。
“这些人只不过是我完成计划的棋子而已,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你,谢遇安。”他突然睁大眼睛,凑到谢遇安面前,“你知道,是谁在四年前改写了你的分数吗?你又知道是谁袭击了你们流放的飞船,导致它降落在了隔离区?”
他的气息喷洒在谢遇安脸上,他嘴角一咧,残忍地笑了:“是我,按理说你一个如同蝼蚁般弱小的素人,没有了忒弥斯的庇护,在地球上都活不过一天。如果不是那个VLV的素人美莉来搅局,你早就该在四年前,在拒绝了忒弥斯系统的那一刻,就死了!”
“所以你在四年前,就那样残忍地对她。”不只是为了套取情报,还是为了泄愤,因为她坏了他的好事。
“是啊。”假萨姆没有否认。他俯视着他,像是再看一个玩物,像是在看一出好戏。他仿佛知道,就算谢遇安知道了一切,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他没发现谢遇安的眼神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紫色的眼眸刹那间变得凶狠无比。他胸腔里翻腾出熊熊怒火,几乎要将他灼烧殆尽。他体内这股气一直向上激去,嘴里甚至渗出一股腥甜的血味。他立起膝盖,眼神朝上瞪去,那里包含着浓郁的仇恨。
谢遇安的脸扭曲起来,片刻后他对萨姆露出一弯微笑,那笑容里带着嗜血般的愤怒,他说:“你以为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还是那个任你拿捏的谢遇安吗?真是不好意思,我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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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凉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他周遭都是缭绕的云雾,类似虚无空间里浸透着寒意的青光。他起身环顾四周,却听到一阵悦耳清脆的钢琴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周凉听到那钢琴声,顿时僵硬在原地。那钢琴声太过熟悉,记忆里他只听过一个人弹奏过这首曲子,那是多年前,莫熙经常弹这首曲子撩骚他。等到他俩私奔后,在每日每夜的逃亡途中,莫熙时常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迎着落日余晖,在他耳畔清唱这首歌。
周凉循着声音源头,破开重重迷雾,一座熟悉的房屋豁然出现,那曾经是莫熙和他私定终身的地方。这座房屋的红砖依旧如故,上面爬满了青藤爬山虎,青苔在墙角处向上延伸,裹挟着海水的空气,携带着一股潮湿的咸鲜气息。
周凉按下擎钮,大门应声滑开。他走了进去,这屋子的摆设与之前毫无差异,他甚至恍惚之间能见到摩西慵懒地靠在飘窗处的藤椅上小憩。
那钢琴声逐渐清晰起来,周凉走进了莫熙常驻琴室。那是间宽敞的书房,房间里立着两面靠顶的红木书架,靠窗的地方是莫熙经常进行计算科研的地方,精致的亚克力玻璃材质的流线型书桌上,还摆着莫熙的玳瑁框眼镜。
而这间屋子的正主,此时正坐在房屋中央的三角架钢琴前,他手指在黑白琴键间跳跃飞舞,灵巧而熟练地弹奏出一首哀伤又缠绵的乐曲。
而他的身体也随着音乐的节拍与情绪起伏,他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其中,享受在徜徉音乐的美妙愉悦中。
而周凉见到此情此景,不由皱了皱眉。
因为那在钢琴前沉耽进音乐世界的莫熙,他现在处于一丝不挂,浑身赤裸的状态。
而莫熙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前来,他手指略微一滑,一个突兀的颤音响起,这首本该无可挑剔的演奏戛然而止。
莫熙越过琴架朝周凉望过来,他的眼神依旧带着狡黠与戏弄。他微微勾起唇,那撩人心魄的眼神若有似无地从周凉的身上滑过。
但他却淡定自若地从身旁的书柜上勾过一件睡袍,从琴椅上大方地迈过长腿,他这样的动作让双腿之间的风景展露无疑,但他又很快将睡袍随意地披在身上,把遗漏的春光堪堪掩盖住。
他起身朝周凉走来,那睡袍松松垮垮系着,随着莫熙的走动,他修长的腿若隐若现,甚至能看到大腿根部影影绰绰潜伏着的性器。
他走到周凉面前,像过去那样张开双臂环抱住他,在他怀里撒娇般蹭了蹭,对周凉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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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姆注视着谢遇安,他的眼睛倏地瞪大,目光由难以置信转为惊恐万分,他颤抖着对谢遇安发问:“你…你是莫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怎么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