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格一言不发,陷入沉默中,但他发红的眼角却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凛然见状,伸出手来,罕见地揉了一把尼格的黑发。
“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曾经经历过什么,或者心里阴暗处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都是我最骄傲,最器重的徒弟。所以离开吧,就算是明哲保身,把眼前的一切都抛开掉,开启新的人生,去新的舰队吧。”
尼格抬起头来,他的眼角隐约有泪光闪烁,最终他轻轻嗯了一声,答应了凛然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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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凛然的审判如期进行。
凛然带着电子手铐,脖子上戴着电磁干扰束缚圈,这样可以干扰她体内的电路系统以及网络系统,让她的异能释放不出来。
偌大的会议室里,长桌对半分开,周凉坐在正前方的团长位上,他手里光屏上赫然呈列着兵变事件里死亡的一百多号人名单。而两侧正襟危坐着各个舰队的舰长。大家都不苟言笑,态度庄重,表情严肃,有人甚至在周凉威压下面色发白,瑟瑟发抖。
他单手撑着下巴,俯视着面前的凛然,阴沉着脸,明显不悦。
可以想象得到,在她过激行为后,高压专制的风格让人喘不过气来,再加上不服气女领导的管制,多数人对她敢怒不敢言。等到团长一回来,他们就添油加醋,把她所做之事尽数抖落出来。
栗树荫下,我出卖你,你出卖我。
“我将团长权限开放于你,你就是这样滥用职权的?这死掉的一百多号人,你怎么解释?”
“我认为那是非常时期做出的特殊举措,当时如果不采取那样的措施,根本就……”镇压不住已经内讧的组织,跟谈不上带领他们打仗了。
但是她后面的解释并未出口,就被周凉硬生生打断了话语。
“别找借口,什么口口声声为了军团,为了军团你在舰长会结束后干掉了四个舰长?还在接下来短短三天时间里,在明知兵力不够的情况下,依旧清理了一百多号人?”
凛然沉默片刻,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憋屈地咽下这口气。
她垂下头,向周凉承认:“是我判断过激了,团长。”
“你也知道你判断过激了?”周凉就差没把手上的报告甩她脸上了,“为了争权夺势,你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在这种多地爆发虫灾,全球都处于危难之际的时刻,你没有想着如何应战,依旧想的是满足自己的私欲!”
凛然只得闭着眼睛挨训。
在她兵变后,团里人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多日交织稳定的关系网被强行打破重组,确实不利于长治久安。她的势力顶替了过去老爷派的位置,导致现在一枝独大的局面,现在周凉安然无恙地回来,重新主持大局,肯定不能包容她的存在。
但是,她有时也在想,周凉会不会故意借她之手,铲除“老爷派”这个团体呢?他其实才是整个军团里面看他们最不爽的人。
照他的作风,他会。
十几年的交情,他难道就不知道,她留下来坐镇会干出什么事?不过可能出乎他意料的事,他妄想借刀杀人,她这把刀却并没有按照他的假想杀鸡儆猴,挫伤老爷派的锐气,而是直接把这个团体斩草除根。
稳定的三角局面被打破,对于军团的发展并非好事,而她的狼虎之心也彻底暴露在周凉的眼前。
这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判断失误,可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怪不得这么恼羞成怒。
按规定来说这种内部同僚自相残杀是要以死谢罪的。果不其然,周凉要求众人投票如何处置凛然,十三个舰长里7人同意处死,3人弃权,3人反对。
周凉将结果出示在凛然面前,凛然闭上眼睛,自知大限将至。
她在一片黑暗中,透过眼皮,感受到数只红色光刃朝她飞射过来。这武器带着凌冽的杀气与残酷的审判性,直接扼住了她的咽喉。
凛然顿时感到自己双目发黑,一阵心悸般的窒息感袭来,她喉咙里发出阵阵断裂般的咯咯声,整个人被周凉直接提到半空中。
她难耐之间,挣扎着睁开眼,看清了底下的舰长们的表情:有人麻木不仁、有人暗自窃喜、有人忐忑不安、有人畏缩不前。
这就是她落马后,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真实凄惨结局。她眯了眯眼,努力让涣散的目光聚焦,她凝视着周凉。周凉的身影却不再清晰,他似一位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神灵,态度如此狠绝,没有一丝犹豫便可摘下她的项上人头。
恍惚间她梦回十几年前的开荒时期,三人披星戴月,四海为家,伴着北漠的黄沙与极川寒地的飞雪,以酒与诗行侠仗义,纵情四方。然而一切都熬不过岁月磨砺,人心不古,那个过去可靠的大哥也渐行渐远,消失在日渐模糊的回忆中。
就在凛然即将气绝身亡之时,却有座冰墙拔地而起,挡在了她的面前。红色光刃攻击瞬间被撤,凛然犹如断线木偶般跌坐在地。
周凉略有不解地望向左侧的封里:“为什么?”
封里玩弄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他朝天花板上翻着眼睛,答道:“杀她可以,但是也要观察观察民情吧。毕竟地球战场的总指挥官是凛然,而给与她这个机会的人,恰恰就是团长你。外界民众只看见了她在这一战里殚精竭虑,拼死与恶势力抗争的这一面,你现在杀了她,如何向外界交代?”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目前为女侠请愿的呼声一直很高,如果不顾及舆论影响,断然直接处死她,确实会影响到军团在外界的形象。
毕竟凛然虽已有反叛之心,但也周凉空缺的时候,在守护军团方面她也确实做出了巨大贡献,可以将功补过。
周凉捻了捻手指,沉着张脸,果然不做声了。
最终商讨出来的结果:凛然职位连撤两级,安排在封里的寒霜舰队下作副舰长。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法?”
凛然环视了会议桌一圈,她这次堪堪保住性命,虽然被连降职位,被打回原点,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还是会有机会东山再起。
“没有,我服从安排。”凛然捂着脖子,喘息着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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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遇安参加完萨姆的葬礼,就收到了一条信息。应该说,是每个人的手腕终端上,都收到了团长周凉发的一条声明。大意是:鉴于四年轮换舰队的规定缺乏人性化,直接导致了本次事件发生,军团决定改掉这项规定,不再强制性安排素人轮换舰队,而是相信各位素人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谢遇安当然也看到了这条声明,他先是微怔在原地,随后便摇了摇头,扯出一丝苦笑。
距离他离队,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了,但他却觉得恍若隔世。他原本执着于周凉的舰队到魔怔的地步,现在周凉改掉了那条强制性的规定,他又觉得也不是非他不可。
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思绪纷乱,记忆错乱,大脑混沌,最近几日才勉强清醒。
他痛失了自己的队友,那种哀恸并不如他设想那般撕心裂肺,却也让他五脏六腑隐隐钝痛;除此之外,他也陷入了迷茫中,强大的莫熙突如其来地逆转战局,让他对自我产生了怀疑。
他到底是谁?是莫熙的替代品?还是莫熙的暂居处?还是…他就是莫熙?
他不知道,也找不到答案。
谢遇安与尼格在房间里碰面了,他俩准备重新选择要去的舰队。他们又一次坐在当初初识的沙发上,不过这次在他俩面前的不是艾力,而是飞仔。
谢遇安敏锐察觉到最近尼格情绪很低落,他前几天被封里喊出去,半夜才回到宿舍来。当时他的眼圈红通通的,面对谢遇安关切的询问时,他躲避似地逃进了房间。
此时尼格手指也悬停在光屏的某一页上,他双眼呆滞地看着画面,迟迟没有做出选择。
“我听说你要换队,你准备去哪里?飞仔。”谢遇安不准备打听尼格的私事,转而去问面前的飞仔,企图缓解气氛。
“我不打算留在神锋舰队了,萨姆死后,我想了好久。我如果还留在利维坦,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萨姆的房间。我还是不够成熟,也没什么担当,我决定去大家谈虎色变的远征舰队试试,历练历练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你呢?你还是回原队吗?”
令飞仔意外的事,谢遇安居然摇了摇头。
“什么?你不打算追团长了?”飞仔十分惊讶,几乎是瞠目结舌地问道。
“不追了,恋爱脑要不得。”谢遇安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和你一样,也打算去历练历练,让自己成熟强大起来。”
飞仔的嘴里简直能装进去一只鸡蛋,他用口型夸张地问:真的假的?
但接下来看到谢遇安略带严肃的表情,他才真的确认下来。
“你呢,尼格?”谢遇安转过头问身边的尼格。
尼格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将申请提交上去,他长吁一口气,收起光屏,面向两位同伴答道:“接下来,一起进步吧。”
谢遇安和飞仔都略显震惊地望着他,随后震惊慢慢转化为喜悦,他俩几乎异口同声地回道:“好啊!”
他们这只小分队,兜兜转转间又聚在了一起。虽然前路未知,但有朋友陪伴,也不算孤单。谢遇安心里慰藉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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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交完舰队申请后,他就把摩西从隔壁宿舍的小姐姐手中接回来。摩西在他不在的期间被人养得白白胖胖,但是见到了主人依旧眨巴泪汪汪的紫瞳,倏地扑进他的怀里。
谢遇安不断哄着它,刚刚升起的想将它留在团里,给隔壁小姐姐照顾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反正摩西也跟他在密林里共处一段时间,就算是恶劣的环境,他也有信心相信它能克服。
但是没过几天,谢遇安就发现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尼格与飞仔的申请在第二天就通过了审核,他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乘坐次日凌晨的飞艇离开。而谢遇安申请却迟迟没有通过,已经过去三天了,依旧杳无音信,像是被屏蔽了一般。
谢遇安刚刚把摩西装进便携舱包里,就听闻这个消息。他抱着双臂,嘴巴不自主撅起来,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要不,你去问下团长?”飞仔一边将他的核心水晶包好装进背包里,一边小心翼翼建议道。
谢遇安啧了一声,他幻想了一下周凉此时的状态,他估计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室的悬浮椅上,等待着他去找他。当真随时随地都一副位高权重,运筹帷幄的人上人姿态。
他以为他就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吗?谢遇安咬了咬舌尖,暗暗与男人置气。周凉想要他去找他,他偏不。
“没什么好问的,不通过就不通过吧,反正我现在也是无队收容的非编人士,我先去了再说。”
“不是吧,”飞仔在一旁咋舌,“你准备先斩后奏啊,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谢遇安淡淡应着。
但他的动作就没有语气这么平淡了,他一股脑将自己的衣物往箱子里乱扔,明显带着哀怨与怒气。
飞仔在一旁张了张嘴,还想劝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摆了摆头作罢。
第二天早上凌晨,天刚微亮,三人便推着行李,伴着晨雾来的利维坦的停机坪上。
远征舰队名为游隼舰队,此时他们舰队的一座飞艇稳稳停靠在要塞上。那飞艇巨大的身型投落下一片乌压压阴影,它身上的银漆斑驳脱落,处处是破损的划痕和脏旧的污渍,昭示着它曾经经历过无数次危险刺激的遭遇。
要塞的风将谢遇安的额发尽数吹起,他在晨曦的微光中,见到了一个熟悉身影拦在道路旁。
这人正是周凉。
尼格与飞仔尴尬地咳了两声,谢遇安示意他俩先走,他俩也很识趣,赶紧提脚先行离开。
周凉似乎很疲惫,他眸色不像之前那般清明,而是布满血丝,浑浊不清。他平时梳得光滑整洁的头发也凌乱地散落下几根,不修边幅地遮住了他的眼帘。
谢遇安不知道他最近几天经历了什么,但是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却不由收紧了。
他虽然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下定决心离开,但看见周凉的那一刻起,那些初恋时的悸动,甜蜜,酸涩,又重新回到大脑里。那是他曾经深入骨髓的爱恋,贯彻四肢百骸的激情。他像一个义无反顾的殉道者,将周凉视为至高的信仰,最终的归途。
但现在他却冷静下来,强迫自己从迷局里跳出来,从那刻骨铭心的恋爱关系里挣脱出来。
“你要走了?”周凉率先打破沉默,提出一句疑问。
“嗯。”谢遇安垂下头来,不敢直视他灼灼的目光。
“为什么?现在规定已经改了,你完全可以回原来的舰队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谢遇安垂眸不语,而周凉也在旁静默,等待着他的回答。半晌后,谢遇安终于张了嘴:
“我来到VLV军团已经四年了,四年时光里,我只在刚流放到地球时,窥见过外界冰山一角。我像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般,被您周全保护,在利维坦舒服享乐却毫不自知。
自从从虚拟世界里回来后,我每天都在反思,那剩下的三个敌人我要怎么样才能打败?难道就以目前姿态面对敌人吗?还畏缩在长辈身后,让大家做我的盾牌,替我挡刀替我卖命甚至替我死亡?
我做不到!我想变强大起来,我想找到怎样对付忒弥斯代理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