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凉的眉紧蹙起来,他将插在谢遇安手心中的刀拔了下来,吩咐艾力取来绷带和药物,将他的受伤的手细细包扎好。
包扎完毕后,周凉仔细拿过那把双刃刀,端详片刻。这个小鬼,还在双刃刀里设置了一个程序,每隔一个小时,就扎自己一次。
这个小蠢货。
周凉双手将谢遇安受伤的手拢起,轻柔地放在额间。他垂下头,高阶智人的听力比常人敏锐数十倍,他能清晰听见谢遇安的心跳声与脉搏声,他感受心里突然像是被刀刮开一般,血淋淋的疼,这种感觉他从未体验过,令他陌生而焦虑。
距离谢遇安进入虚拟空间已经半个小时了,他微微叹了口气,睁开一直闭着的眼,有些无奈又有些恼怒地刮了刮谢遇安的鼻尖。
“小兔崽子!”他暗骂道。
凛然此时已经离去,周凉要求她继续开展战前部署会议,并把一切动态传递到云端,方便他进行远程指挥。
虽说这样,但他明显明白,他又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又要对一道电车难题进行选择。
他是军团团长,背负着守护地球全人类的使命。在大敌当前,军团处于危难之际,他理应不该在这时缺席,他应该身处一线,与所有战士同仇敌忾、一并御敌。但是谢遇安他进入虚拟空间,意识不明,这明摆是有人要拿他下刀,一向秉承着牺牲小我顾全大局这一原则的团长,却在此刻有了一丝动摇。
他迟迟没有重新开启中断到一半的会议,艾力不断将目前的形势动态传送过来。
“主人,封里他们的舰队群已经驶过西湾,呈剪刀状,直冲利维坦逼近。”
“多地爆发的虫灾愈演愈烈,已经造成了极度恐慌,大部分居民被紧急疏散到防空地下设施,但是昏迷人数骤然变多,医疗机构已经人满为患,很多受灾昏迷群众无法得到有效治疗。”
“由于恐慌在人群中扩散,邪教势力又滋生蔓延开来,团长,我们需要增派人手,现在的护卫队不仅要杀虫子,还得控制那些发了疯的市民!”
……
一条条战报信息像是雪花片一般,目不暇接,飞洒在他眼前。
凛然坐不住了,她一向性子急,现在看到这些消息更是急火攻心,恨不得立刻把封里用雷电劈个百八十遍。
“我们不能再无所作为了,周凉!”她恳切地请求道,“如果谢遇安真的如同你说的那么重要,那就把他救出来啊!”
她比谁都清楚,那个进入虚拟空间的游戏通道,已经在谢遇安和尼格进去之后,莫名关闭了。现在谁也进不去,至少像她这种类别的智人是没法进去的。但是在场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周凉。
毕竟他是最强智人,而且他的超能力,虽然没有公开,但是作为十几年的老战友,她最清楚,那就是入侵。不管是防御多么强大的防火墙,他都能像戳破一层玻璃纸一般闯入进去,那么这个虚拟空间理论上也应该可以侵入。
周凉转头扫了一眼凛然,他知道凛然妄图用激将法,让他进那个虚拟空间。只要他一走,她就可以做总指挥官,在这个空隙里,这个已有二心的副团长又会做出什么来呢?他都不用猜测,就能预估出来,军团的平衡势必会被她打破,那是苦心经营军团十几年的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凛然看到周凉陷入犹豫中,她抿了抿嘴,继续刺激道:“你这次还是要为大局考虑吗?所以打算牺牲掉谢遇安?就跟五年前牺牲掉阿律,四年前牺牲掉美莉那样?”
“你这个时候,为何要旧事重提?”周凉眸色瞬间黯淡,瞳仁中染着肃杀与怒火,沉着声音质问道。
“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人死去了。”凛然眼眶倏地就红了,她突然撕开阳奉阴违的伪装,冲周凉大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她对艾力命令道:“艾力,取一副VR眼镜给我,我来试试能不能闯进去,把那两个小鬼带回来。”
艾力得令,迅速将那眼镜取过来,递到凛然手上,凛然深吸一口气,既然演戏就演得彻底点,真假掺半,才能引君入瓮。
她带上了那副眼镜,妄图强行攻破虚拟空间那道高筑的防火墙,但是果然不出她所料,一阵噼里啪啦的电花从VR眼镜飞溅出来,她入侵系统失败,VR眼镜直接烧毁了。
周凉在旁静默不言,半晌后,他嘱咐凛然:“你先去主持会议,主要决策传送过来,我远程进行指挥。”
凛然瞥了他一眼,微微对他颔首,从VR全景室里直接消失了。
周凉转过身,继续凝视着靠椅上的谢遇安。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谢遇安肯定与忒弥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也不会被人使套带离到虚拟空间。人他肯定是要去救得,但关键是现实世界的烂摊子,该交给谁处理?
封里大兵逼近,他有两个目标,一是为五年前死去的阿律复仇,二是争夺团长之位,那他如果贸然离开,谁能顶替他出战,还必须能战胜那个进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的冰霜之主?还有谁能够震慑住团员,让三股明争暗斗的势力都服气?
想来想去,就只有那一个人选,那就是凛然。
但是如果把这个机会给凛然,她会做出什么?这点没法估量,她隐藏得太深,而且周凉心里深知,她对权利的欲望已经遮掩不住了。
现在的局面,内有凛然在团内野心勃勃,外有封里对军团虎视眈眈。
现在该怎么办?他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就在周凉为这些权利斗争,严峻战况头疼欲裂之时,他注意到谢遇安的身体猛烈抽搐起来,谢遇安表情非常痛苦,还发出了几声呜鸣声。周凉再一扫面前光屏画面,发现谢遇安被带进了一座白塔,这座白塔无比熟悉,他倏地就站起来,震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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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遇安跟着周凉亦步亦趋地走进了电梯,他感觉周围的景物都拉扯出朦胧的光圈,一切都看不真切,一些诡异的嬉笑声从塔内每一处由远及近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他紧抓着周凉的袖口,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被急剧放大,心跳也如擂鼓,轰轰响彻胸口。
周凉在进入电梯后,便按下了十八层的按键,随着叮的一声提升音,电梯门关上了。
谢遇安看着电梯数字不断跳动,那红色的LED字就像是带了某种魔力般,让他离不开视线,令他一阵目眩神迷。
“叮——!”又是那声提示音,将谢遇安从迷离中唤醒。周凉在他身侧用一种奇特的目光观察着他,令他有些不舒服。
“走吧。”周凉伸出手,不分由说地将他牵住,有些强制性地拽住他向前走。
谢遇安不知为何,突然反感起他这亲密的举动,他反应很快将自己手抽出来:“我...我自己走...就好。”
这里是顶层,他不知道为何,就有了这样的认知。
他望了望半透明的穹顶,那里隐约透出的黑云压顶,在不住扭曲变换,令人压抑。
他被周凉带到一个房间,经过时,谢遇安眼睛一直盯着身侧的一处,那里莫名挂着一片白色布帘,上面尽是黄色污渍和泛着乌色的血迹。
那个房间里不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似乎有个正受折磨病入膏肓的病人关在那里。
“那里关着的是谁?”谢遇安突然警觉起来,提高了音量问道。
他直觉中这个人是他熟知的,一些碎片般的断裂记忆突然在他脑中闪现,几乎将他撕裂。
周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居然有一丝反常的惊讶和困惑,他眨了眨眼,对谢遇安搪塞道:“一个冥顽不化的重症病人。”
谢遇安扭着脖子,手被周凉扯着向前,他有些不甘地回望着那个奇怪的角落。
这时,白色布帘被不知何处吹进的海风掀起一角,谢遇安从那飘动的布料下,看见一个人。不对这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那可以说是一个人彘,他浑身包缠着绷带,连脸都没有放过,在谢遇安扭头看他时,他也正巧回望过来。
“啊!”当看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时,谢遇安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他害怕地贴近身边的周凉。
周凉见状将他用臂膀揽住,轻声哄着他:“进去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们就离开这里,别怕。”
谢遇安脸色一片苍白,他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他俩进去了那个神秘的白色房间,这个房间里站着一排戴着面罩的医护人员,还有部分身着黑衣类似保镖一般的人物,他们宛若僵尸般严阵以待地立在一面长桌面前,像是等待已久。而那长桌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份文件。
周凉将谢遇安带到长桌面前,对他浅浅一笑:“很简单,只要你把这份文件签了就好。”
“这是什么?”
谢遇安取过那份文件,立起来阅读起来,那上面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像是浮起来般,晃着虚白的光。
“你只要签字就行了,你不是有很重要很紧急的事吗?签完字,我们就去做。”
“对!”谢遇安突然瞪大眼睛,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我有很紧急的事,很紧急的事。”
他自言自语片刻,然后颤抖着手拿起旁边的签字笔,准备签下自己的名字。
就在他笔尖正要接触到那粗糙的纸面时,他突然浑身战栗起来,这个场景似乎在他脑海中重复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伴随着生不如死的体验。
“我不想签!”谢遇安突然失去理智般,歇斯底里般尖叫起来,他情急地面向周凉,抓住他的手苦苦哀求道,“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要离开!求求您,求求您,快让我离开这里!”
“你签完了我们就离开,你怎么了?”周凉的眉蹙起来,表情和语气都瞬间严肃,看起来很是不悦。
这让谢遇安想起来周凉每次对自己不满意时,都会露出这种表情,他每次都是这般态度,强势霸道、不由分说、不容拒绝,非要他按照他的意愿来行动。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逼我,”谢遇安通身冰冷,一滴泪水顺着面颊滑下,“为什么每次都不问一下我的意愿。”
周凉听到他泫然欲泣的控诉,居然无动于衷,他淡淡回道:“这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
谢遇安默默地观察着他的微表情,他黯然失色地垂下脑袋,自暴自弃般拿起笔。
算了,他开始自我放逐,就按照周凉的要求来做,什么也不想,做个他最喜欢的木偶人算了!
就在谢遇安打算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脑中记忆开始倒退,倒退至四年前,当时周凉刚刚把他从密林里带回来,就要求他杀掉自己的猫,那时周凉的话再一次清晰地回响在他耳侧。
“优秀的素人并不是做到切断感情,而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明辨是非。因为你周围的智人都有被入侵的危险,谁都不能完全信任,谁都有可能变成你的敌人,就算是我也一样。”
谢遇安的动作顿时僵住了,周凉他真的有每次都无缘无故强制自己行动吗?他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意愿吗?这些疑问纷沓而来,迅速席卷了他的大脑。
他再一次仔细地查看了一下面前的文件,那些冗杂繁复的文字突然变得明晰起来。
那上面赫然是一句话!
解开不可染指地球的禁令!
谢遇安猛地弹起身体,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他感到身上被凉水浇透,大脑突突地刺痛着。
他转向周凉,嘴唇不住颤抖着,他瞳仁紧锁着,在眼眶中疯狂抖动着。
“你不是周凉,你到底是谁?”
周凉似是很迷惑,他歪着脑袋,一副茫然的表情。但是他的脸面已经开始扭曲变换,他的面部渐渐迷糊,一片雪花在他脸上开始闪现起来。
谢遇安被着场景吓到,他突然恍然大悟般地对周凉嘶吼道:“忒弥斯?你是忒弥斯派来的??”
周凉不置可否,他的手开始拉长,宛若瘦长鬼影般朝他伸过来。
谢遇安警觉地从他的袭击范围处跳开,那些围在长桌前的医护人员和安保开始移动,企图将他包围。
谢遇安用力将这些人推开,从人缝中挤出来,他急躁地扭开房间的门,没命地向外跑去。
他逃跑时没发现刚才出现的白布帘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急匆匆地冲向电梯,疯了般反复戳按按钮,还不住地向后看着,提心吊胆害怕那群人追了回来。
终于那声叮响起,电梯门开了。但是门后却不是电梯厢,那里豁然出现一个昏暗的房间,仿佛是个屠宰场般,倒挂着一排排塑封袋包装的尸体。
谢遇安眯着眼睛仔细一瞅,他抑制不住“啊”地叫出声,那血淋淋的塑封袋里,全部都装着他的尸体!
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住,连退好几步。那阵骨肉撕裂般的疼痛又开始折磨起他。有些声音似乎钻进了他的天灵盖。
“签了它,签了它,就可以免遭受那些痛苦......”一个冷冰冰的电子音响起。
“莫熙博士,对不起,我们都是被迫的……”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他泪声凄切,生不由己。
“忘记吧,忘记吧,忘掉所有的一切……”探照灯直射他的眼睛,强烈的电击从太阳穴直袭全身。
一次次肉体被撕裂,被剥夺,意志与回忆在无尽痛苦与折磨中消失殆尽。
他到底是谁?
谢遇安不断向后退,他退到一扇窗户面前,他从大敞的窗户向外望去,那黑色海水怒涛拍岸,发出类似凶恶野兽的吼鸣。
“我犯了一个错,一个弥天大错,我制造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怪物,”谢遇安喃喃自语道,“为了扭转一切,我只能选择用死亡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