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认识我叔?”祁僮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好奇地又往回走了过去。
“相识,但不熟。”对方说得平静,却垂下了眸,“下次见了他,能麻烦你帮我带声问候吗?”
“当然。”祁僮认真道:“我叔挺好的,如果您相见他的话……”
“不用。”山神打断道,拂袖转身飘飘然过了对面的山,空气中飘来极轻的声音,直接落到了祁僮耳边,“不用为我的事去打扰他。”
昭成王从没说过他还有这么一位朋友,眼下这位山神似乎也因为某些原因不愿跟他细说,祁僮摇了摇头脑袋,深知长辈的事情轮不到他来操心,自己身边那个都操心不完。
阁楼里寂静一片,脚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扰人。祁僮放轻了手脚来到赫榛的房门前,伸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这楼的陈设和装饰都不是现代的风格,门的年代应该也很久远了,他既不想敲门吵醒赫榛,也不想傻站在外头。这会儿做鬼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他思考了不到两秒,果断昂首挺胸穿墙闯进了屋里。
屋内点着熏香,闻着感觉整个人都安逸了不少,估计是用来安神的。祁僮小心地迈着步子,打量了一会儿四周,陈设极其简单和普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哪家民宿,他扫了一眼便没了兴趣,直直往床上那人的方向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床上的人竟然还穿着广袖长衫,水一样的长发散下了一半泼在身后的床铺上,另一半被一根发带松松地绑着,转个身就能被散开。他记得刚才过来的时候也看到几个这种装扮的人准备下山,没想到乐游山的校服还挺好看!
祁僮把保温桶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蹲下身撑着下巴仔细观察起了睡着的人。
赫榛几乎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侧躺在床上看起来有些可怜,但这人本来长得就乖,现在这装扮又太少见,这会儿闭着眼安安静静地睡在这,看起来更加可爱。祁僮忍了忍,没忍住,拿出手机找了找角度,调整到了一个他最满意的构图,悄悄按下了拍摄键。
他美滋滋地看着自己的大作,正咧开嘴无声地笑得开心。突然,余光里赫榛手边的被子动了动。祁僮一惊,敛起了笑容一动不动地盯着。
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翻了个身,恰好把脑袋露出了被沿。
祁僮:“……”
我槽!祁僮心里怒骂道。居然是小祁僮不倒翁!这小玩意儿这会儿睡在赫榛身边,还一个翻身把脑袋埋进了赫榛的颈侧!
一个传话筒也敢睡我的人?祁僮脑子里还没把这句话说完,手指已经先一步伸过去把小不倒翁提溜起来。
正当他准备把这不知好歹的小东西丢桌上时,赫榛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睡醒时的迷糊,睁开眼睛时就是一片清明。
祁僮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腕已经被缠上了一道千机绳,他瞬间有一股下一秒就要被甩到墙上的强烈预感,求生欲一瞬间被无限放大,他反应飞快地用指尖勾上千机绳,反手又往赫榛手腕上缠了几圈。两人的动作仅发生在不到五秒间,赫榛这会儿终于看清了来人,惊讶的神情刚浮现在脸上,祁僮伸出另一只手将人拦腰一揽,直接把人从床沿带了起来,一个利落的转身,把怀里的人压在了桌案上。
“你怎么在这?”赫榛上身躺在桌上,刚才那瞬间的失衡让他把手搭在了祁僮肩上。
肩上的手,腕上交缠的绳,长衫和发冠,最要命的还是在桌上。祁僮心里哀嚎了一声,他又想起了那个梦。
他们离得很近,赫榛刚才说话时气息打在他耳廓,恍惚间仿佛是在他耳边印下了吻,虔诚又撩人。
祁僮觉得下腹又烧了起来。
害怕被眼前的人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祁僮急中生智,抓起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动声色地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以一种居高临下又游刃有余地姿态看着赫榛的眼睛,是远离,又更像在靠近。
“打电话缓解不了想念。”他眯了眯眼睛,让赫榛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自己的声音上,“所以我来找你偷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僮哥要不你直接上吧(点烟。)
第47章 接娃
“偷情”二字成功让赫榛红了脸,他掌心推了推撑在自己上方的人,“瞎说什么呢?”
祁僮顺着他的动作站起了身,伸手将人也拉了起来,笑眯眯地转过身故意打量着室内的陈设来缓和内心的躁动。
“你怎么在这?”赫榛理了理衣服,又追问道。
“别的小朋友都被人接走了,我当然不能让我家小朋友久等啊。”祁僮目光一寸一寸地扫着墙壁,视线移到床对面的那堵墙的时候,居然还能看见一道浅浅的印记,呈大字型,能清楚分辨出四肢和头颅,他嘴角不由抽了抽,心道这不会是北斗仙君被赫榛甩到墙上的时候留下的吧?
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我师父叫你来的?”
说到这个祁僮顿时心情大好,脚步都轻快起来,面上却十分含蓄地没有表现出过于明显的喜悦,他大马金刀地往床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反抛出一个问题:“听说你把紧急联系人设成了我啊?”
赫榛一愣,看着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回去,“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太行了!”祁僮把每一个“行”字拖得老长,生怕对方感受不到他有多乐意。一想到自己是人家最信任、最愿意依赖的人,他整颗心都像泡浸在了花蜜里,还雀跃地打了几个滚,让心上每一寸都包裹上厚厚的甜。
听了他的话,赫榛那点紧张也随着呼吸散在了空气里,很快他又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其实你不用那么麻烦过来的,我就是想睡一觉,明天可以自己回去。”
“你老那么客气干嘛啊?放开点,不然是骗不到色的。”祁僮语重心长道,又夸张地叹了口气,“嗐,什么世道,难道还要我来教你怎么骗我的色?”
赫榛眨了眨眼睛,“也不是不行,毕竟你最了解我骗色对象的需求。”
“也对。”祁僮深沉地点点头,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我建议你用美人计,撒个娇投个怀送个抱什么的尽管来。”
“你是让我占你便宜。”赫榛自动完成了翻译。
话糙理不糙,我十分欢迎你来占我便宜,祁僮心里摇旗呐喊,面上却宛若睿智的人生导师,“欲拒还迎没问题,但不要过份冷静,我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冷冰冰而觉得‘美人,你吸引了我的注意’,所以,要热情,知道吗?赫榛同学。”
他话音刚落,赫榛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指了指门,“我今天不回去,你走吧。”
“不行!”祁僮一个激动抱住了他的腰,“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家。”
被自己环着的人半晌没说话,祁僮抬头看了看,发现赫榛也正低着头看他,“你很热情。”
“嗯哼。”
想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赫榛眼里含笑,微微弯下了腰,“你不会也想骗色吧?”
祁僮的脑袋埋在他的腰腹间,说话声音轻了下来,“那咱们也算是你情我愿?”
眼前的人不知在想什么,没再说话,视线落在他身上,却又好像看着遥远的地方,祁僮对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赫榛,如果那个人不回来了,可不可以给其他人一个陪伴你的机会?”
赫榛眼眸微动,祁僮赶在他开口前又说道:“我想做你的紧急联系人,不是只有这三年,我想陪你很久很久,想你以后累了,受伤了,第一个想要依靠和拥抱的人,是我。”
他重新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站立在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赫榛早在他说“想陪你很久很久”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溺在海里,海水沸腾翻滚,水泡升腾破裂的声音充斥在他耳边,可手脚却冰凉无力,任由海浪拍打,一会儿像要把他烫死,一会儿又像是想要把他溺死。
他有些无措地移开了视线,触及墙壁时却停在了那道浅浅的印记上,回忆如江河汇海,带着凉沁沁的水流进困他于其中的海里,江河固然不及海水壮阔,却奇迹般地让他觉得四周沸腾的水渐渐冷却。
他记得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第一次在乐游山闭关,跟谁也不愿意多说上一句,每天完成训练任务后就独自躲进这间屋子里,连吃饭都没怎么去,每次去了也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走了。
深夜时山上仅有小路上才亮着灯笼,每天临睡时熄了蜡烛,他就像置身于野兽的口中,四周漆黑一片,随时都会被一口咽下去。
刚开始那几天,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每次惊醒时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一片,蜷缩起身子强迫自己重新睡去,但没过多久又会再次被噩梦惊起。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睁眼时屋里却不是如之前那样的冰冷漆黑——有人点亮了蜡烛。
赫榛往另一边看去,发现乐游山神正站在桌子旁,那上面放着一个打开的食盒,还能看到里面冒出的热气。
山神从里边拿出一碟八宝肉圆,一碗翡翠豆腐汤和一碗葛仙米,又转身抬手示意他过去,烛光映在山神的脸上,赫榛依然记得那时的山神还很年轻,虽然神仙的样貌几乎不会有变化,但一眼看去,依然能感觉到那种特有的朝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乐游山神身上那股朝气退散得越来越快,就好像有什么催着他迅速老去。
“是不是吃不习惯?”赫榛记得那时候山神是这么问他的,摆好筷子后,他见自己没动,温和地笑了笑,走过来在床边的桌案上放了一个香炉,令人心安的香气随着袅袅的烟雾缭绕在自己的鼻尖,噩梦后的心惊竟真的在这香气中平静了下去。
见自己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乐游山神又开口说道:“这几天都没见你吃几次饭,千机网耗心力心神,你这么下去会把自己弄垮的。”
赫榛摇了摇头,“我没胃口。”
山神好脾气地笑着说:“我之前注意到你吃饭的时候基本只吃几道菜,就让厨娘留了一份。刚才送过来的时候探到你灵识不稳,才自作主张走进来的,不要怪师父。”
“怎会。”
“那就别倔了,去吃点东西。”山神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太累了,灵识不稳容易做噩梦,这安神香你留着,晚上能睡得舒服些。”
那晚之后赫榛对这位师父稍微亲近了些,而乐游山神给的香的确起了作用,之后闭关的日子里他再也没做过噩梦,偶尔夜里有梦,也都是那些欢快的往事,直到闭关结束的前一天夜里,天后和北斗仙君来了。
赫榛从来没和乐游山神说过,安神香之所以对他有那么好的作用,其实更多的是因为那香味是他熟悉的。
他在万年冢里长大,又被凌江王带在身边逼迫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屠尽无辜生灵,以致于从小到大,噩梦便从来没有放过他,直到遇见祁僮。
温爷爷的屋子不大,只有两间房,他和祁僮一直都是睡一块儿,每夜的噩梦自然也瞒不了身边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祁僮会爬起来跟他说一些自己遇到的人和事,直到把他逗笑了两人才重新睡去。
后来祁僮总是会把他抱在怀里,每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人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每夜每夜不厌其烦地哄他睡觉。
有时候困意散了,早上精神就不好,祁僮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眼下的乌黑,又心疼又着急,他捏着这人的掌心说不碍事,但这人对他的事偏偏样样都上心,甚至去翻了医书找药方。
不过倒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些方法,急匆匆跑到医馆配了药材亲自研磨成了香,试了好几种才终于成功。
山神给的安神香,和祁僮配的那种并不是完全相同,但有那么一瞬间,那味道总能给他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每次醒来时依然会有那么一个人把他抱在怀里,在漆黑一片的夜里逗他开心,哄他入睡。
那天他完成了第一次闭关,训练时过于心急反而伤到了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医官给他治疗了之后那疼痛也仅仅是得到了缓解,入夜之后还密密麻麻地遍布周身。
又疼又累,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安神香的气味飘到鼻尖,他突然委屈起来,这一天筑起的坚强假面轻而易举地就被一抹香味粉碎。
他想祁僮,想钻进那人的怀里,告诉他自己有多难受,可他不能,他的爱人已经走得太远了。
身上似乎烧了起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累的,迷迷糊糊间,好像真的有人从身后拥上他,半睡半醒的错觉就这么维持了近半宿。
直到一抹凉意真实的贴上他的额头,他才稍微清醒了点,他稍稍睁开眼,眼前却是模糊一片,像是笼着浓雾。
屋里有光,香气依旧飘在每一寸空间里,恍惚间他已经不知今夕何夕,只以为自己还在那座林间的小屋里,他看着那道朦胧身影的方向,一句半撒娇的话脱口而出,声音虽轻,却在深夜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哥哥,口渴。”
那道身影很快移动到了另一边,紧接着他听到了水流入杯中的声音,那人端着水走过来时步子很轻快,似乎很高兴?
一双手扶着他坐起来,赫榛很信任地卸了力,任由对方将他扶靠在床头。
杯沿凑到他唇边时,口渴的感觉又被放大了数倍,想着是祁僮,他也没有接过杯子,而是就着对方的手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