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怎么又绕回来了?言川生无可恋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因为我设了静音,你给……”
“为什么你给我的备注名是‘铁柱’?”不夜侯进来后本就站在他旁边,两人身高相仿,言川一点开手机,屏幕画面就恰好落入了不夜侯的视线。
言川:“……”
因为你是个铁直,但我敢说吗?我不敢。言川捧着手机在空调风中吹成了一尊雕塑。
“咳……”祁僮忍了好半天才没把嘴里的瓜笑喷出来,看着自己好友一副想当场去世的模样,也不想浪费鬼力让无常过来收魂,于是掰出了一点点良心,对不夜侯解释说:“在人界,称呼越土,越糙,就证明关系越好,你看很多人回了村都是叫狗蛋,狗剩之类的。”他说着猛拍了一下言川的肩膀,直把人拍得晃了一下,“所以这备注名是言川对你们俩之间友情的重视的表现啊!”
不夜侯了然地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掏出了自己手机,“那我也改一下你的备注。”
言川瞬间回过了神,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你要给我改啥?”
“嗯……你是花。”不夜侯对着备注栏思考得认真,“又要表现得亲近……”
突然他眼睛亮了亮,在手机上噼里啪啦飞快打下了字,“改好了,就叫‘翠花’吧。”
言川要炸了,抡起袖子就要干,祁僮和吴敏笑得直抽,好不容易才拉住他。言川涨红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气回原形,“你这茶树怎么回事?谁养大你的?是不是没被毒打过?”
像是被他戳中了什么,不夜侯突然有些难过,低下头说,“我自己长大的,经常被其他小妖欺负。有一回我途径一个小镇遇到两只妖,他们看我个子瘦小,灵力也弱,就想抢我的东西,我挣扎着不肯放手,他们生气了,直接用灵力挪过来一块大石头砸断了我的手。”
意识到自己揭了别人伤疤,言川心里难过,正想开口道歉,却听不夜侯又说:“当时刚好一位大夫路过,就把我带回他的药房帮我疗伤,他人特别好,在我痊愈之后也没有赶我走,让我留在药房跟着他学医术,认药材。”
“但我只跟了我师父六年,后来他就因为一场意外走了。”
不夜侯说这句话的时候抬了抬眼,祁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不夜侯抬眼时是在看他。但是……为什么要看他?
吴敏刚才笑得直流泪,这会儿正挂着眼泪满脸哀痛地听着故事,另一边的言川估计已经心情复杂到想跳进火锅里洗个澡清醒一下,两人都没注意到不夜侯那个转瞬即逝的小动作。
“我的错我的错!”言川有些自责,又不好意思全部表现在脸上,转过身拍了一下祁僮的肩膀,“老板,给我们来两斤火锅,这顿我请客!”
“还两斤……这单位用得也真是清新脱俗。”祁僮招呼他们到二楼视野最好的那个老板专属的预留位后,自己也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那我也来蹭一顿。”
言川没在意,拿过菜单和铅笔勾了起来,“你们要什么锅底?”
祁僮:“辣锅!”
不夜侯:“清汤锅。”
“哟。”言川眉头一挑,反手把铅笔橡皮那一侧往桌上一戳,对祁僮说道:“二比一,全清汤,没得挑。”
“翠花,你可以上鸳鸯。”祁僮好心提醒道。
“但我并不想。”言川嘴上这么说着,手还是乖乖勾了一个鸳鸯锅底,“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吃吃清汤锅养养生吧,别以为讨到了老婆就可以为所欲为放飞自我。”
一把年纪的祁僮颇为开心地笑了一声,得意道:“你有意见没用,我们两口子都爱吃辣锅。”
言川翻了个白眼,正想继续怼,祁僮放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看上去就像是诈骗电话,祁僮犹豫了一会儿,但对方并没有挂断的打算,震动声听得人心里发闷,他“啧”了一声,摁下了通话键,“哪位?”
“请问是祁僮吗?”一道男声从手机传出来,音色略沉,听上去像个中年人。
祁僮停了几秒,才回道:“对,请问您是?”
对面像是松了一口气,声音带上了笑意,“我是乐游山神,赫榛把你设成了紧急联系人,所以我打过来问问你……”
听到对方的介绍后,祁僮满脑子只有“赫榛”和“紧急”四个字,不等对方说完就急急打断:“赫榛怎么了?”
言川和不夜侯听到也抬起了头看他,不夜侯皱着眉奇怪道:“乐游山打来的?那边不是没信号吗?”
对啊,一急之下都忘了这事了。祁僮正要质问,电话那头估计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乐游山的紧急通讯可以通过灵力和外界联系,打到你手机上,只不过是怕你在外面不方便,用了手机做掩护。”
祁僮半信半疑,“所以赫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闭关结束了,所有学生都被家人和爱人接走了,他一个人睡在这,怎么也不愿意找人过来接他,让我留他在山上休息一天,说明天自己回去。”乐游山神叹了一口气,“千机网太耗精力,怎么说还是回家休息更舒服,而且学生们刚走,我们还要重新打理场地,怕顾不上他。”
“好,我知道了,您能先帮我看看他吗?”祁僮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五味陈杂,“我现在就过去。”
“行。我给你开了权限,你待会儿直接进山就行。”
祁僮挂了电话就要走,言川连忙一把拉住了他,“急急忙忙地干嘛去?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祁僮摆了摆手,“你们俩吃吧。”
言川一愣,“你不吃啦?”
祁僮“嗯”了一声,一边说一边往楼梯走去:“接媳妇儿去!”
“靠!”言川怒道:“接了媳妇儿滚回来把你那半辣汤给喝了!”
***
深云小区,白无常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家少主把冰箱里的银耳汤倒进一个保温桶里。
“少主,我这刚休假呢,你要提溜我去给哪具冤魂送汤啊?”
“滚蛋,这是给你少主夫人的。”祁僮提着保温桶走到白无常面前,“借你鬼门关令牌用用,直接把门的另一边开到乐游山。”
白无常委屈地摸了摸兜里的令牌,“你别老是带着我和老黑在违纪边缘持彩练当空舞好不?”
祁僮点了点头,“我去吹吹风,这个月加奖金。”
屋子里瞬间打开了一道烟雾缭绕的缺口,白无常抬起一只手,“您请。”
他们一前一后先进了鬼门关,身后的缺口迅速合上后,白无常把令牌放进了鬼门关口的一个凹槽上,眼前的虚空忽然蜿蜒过一道道极细的红光,渐渐拼出了一副人界的地图。
选定了乐游山的地址后,白无常手一手,令牌落回他掌心的瞬间,他们面前已经打开了一道新的缺口。而口子外边,正是一个月前祁僮告别赫榛时的乐游山大殿。
“乐游山设了结界,我先在这边打打游戏。”白无常满脸写着懂事,“小别胜新婚,等你和少主夫人缠绵够了,再叫我。”
祁僮点了点头,有种自家养的花终于开对了花朵型号的欣慰感。
不远处大殿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深蓝色长衫下依旧能感觉到他挺得笔直的背脊,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那人见他走近,微微颔首,“少主。”
祁僮站定在人家面前问了好,问候完后同样站得笔直,一副又乖又精神的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媳妇儿的老师,一心想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乐游山神倒还真像是一副看女婿的架势,视线在祁僮身上上下看了几个来回,十分满意地点着头,欣慰道:“不仅一表人才,对我这小徒弟也挺上心,我半个月前发现赫榛填了紧急联系人的时候还惊讶了一把,一看是你,又觉得挺欣慰。你们俩是联姻,一开始我担心强扭的瓜不甜,赫榛会过得更不开心,但看你们相处得还不错,他也信任你,我就放心多啦。”
“赫榛之前不填紧急联系人?”
“你也知道赫榛并不是天帝天后亲生的,他和天帝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僵。天后虽然疼爱他,但是赫榛从来也只是恭敬又客气。”乐游山神摇着头叹了一大口气,目光望着远处的山峦,似乎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我至今还记得赫榛第一次来学千机网的时候。”
一听山神是要说那些他没有参与过的时光,祁僮顿时来了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对方的下文。
“那时候他才五百岁吧,干干净净的一个少年。赫榛的眼睛很好看,你应该也这么想的吧?”山神说着突然笑问了一句。
祁僮连连点头,不能更同意。
“但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就像结了一层冰似的。”山神的目光蓦地悲伤起来,“话很少,对谁都是一副礼貌又疏远的样子。当时是天后送他过来的,天后跟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很认真地听,但也只是淡淡地应着,十句里面有八句都是‘多谢天后’,直到天后离开,他也只是神色淡淡地目送着,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天帝天后不肯跟我透露是从哪里把赫榛带回来的,但我能感觉到,这孩子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那时候我问他,如果有一天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危险,或者受了重伤,最希望谁来救他?陪伴他?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祁僮摇头。
“像我这种人,独自死去也总比叨扰他人要好。”
祁僮呼吸一窒,仿佛一团火在胸腔燃烧,抢夺着他呼吸到的空气。
“到最后他也没有写上这么一个可以完全托付性命,遇到伤病是可以依赖的人,所以我自作主张写上了天后。”乐游山神忽然笑了一声,那声音里藏着悲哀,“赫榛这孩子学得很快,又拼命,在那一次闭关结束的前一天,他练得入神,一下没有掌控好灵力受了伤。别人要是这样,早痛得胡乱叫唤,但这孩子愣是一声都没吭,被扶回床上给医官检查的时候也只是缩成一团忍着痛。我看着可怜,就想反正闭关也要结束了,没问过他同意,直接叫来了天后。”
“那晚天后是带着北斗仙君过来的,赫榛好不容易睡着,她没忍心把人叫起来,就到外殿询问医官赫榛的伤势情况,留下北斗仙君先看着他。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赫榛的屋里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我们急急忙忙跑过去的时候,发现北斗仙君躺在地上,周身都是桌椅的碎屑,墙上要有个人型的印记,估计是被人直接甩到墙上摔下来砸碎了桌椅的。”
“北斗仙君估计也是懵了,躺在地上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我看着好笑,正想调侃两句,顺便夸夸赫榛的警惕性。”他说着停顿了片刻,“但是赫榛的反应反倒把我们吓了一跳。”
“他怎么了?”祁僮皱着眉追问道。
“他哭了。”
祁僮一怔。
“你也很惊讶对吧?被千机绳的力量反噬的时候都没有掉一滴眼泪,这会儿却突然哭了。”乐游山神拂了拂袖,转过身示意祁僮跟着他走,“他一直在道歉,解释说他不是故意要伤人的。他好像很害怕,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嗯。”祁僮跟在山神身后闷闷地应了一声。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赫榛在怕什么,这傻瓜怕他们误会是他故意害人,因为他是凌江王的儿子,哪怕当时在场的只有天后知道他的身世,他还是忍不住害怕,怕没有人信他,没有人听他解释,怕自己只是犯了哪怕一点点的错误,所有人都会认为他继承了亲生父亲的恶,认为他最终会变成第二个凌江王。
他们绕过了几处屋舍楼阁,乐游山神指着前边不远处的阁楼对祁僮说:“赫榛就在二楼,你上去找他吧。如果他在睡觉的话,建议你别吵醒他,当初北斗仙君就是把睡觉的赫榛吓了一跳,才会被千机绳甩到墙上的。”
祁僮摸了摸鼻子,干巴巴问道:“真这么可怕?”
乐游山神示意他看对面那座山的山顶,祁僮放眼望去,满山青翠,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听山神又开口说:“那座山的林子里,有五十处隐蔽的屋子,三十多处诡异山洞,还有二十多条密道,里面一共设了六百多处我用灵力布下的陷阱和机关。但是你看,现在那些东西都没了,山上的树林看起来却没有半点异样,甚至掉的树干都不到十根。”
“赫榛做的?”
“嗯。”乐游山神恐吓似的挑了挑眉,“现在知道多可怕了吗?”
哪知祁僮根本不在状态,抱着那个保温桶笑得比柴犬还甜,“我媳妇儿最厉害。”
山神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倒是有意思,不像我们,也只敢心里悄悄喜欢,而你们却会在我的大殿外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当众亲吻。”
“咳……”祁僮尴尬地眼神都开始飘忽,“那什么……我们也是第一次分开那么长时间,平时我们都很含蓄的。”
“嗯。”乐游山神点了点头,“含蓄到无视乐游山的规矩,半夜偷偷打电话?”
“!”祁僮震惊地看向他,“您都知道?”
乐游山神满脸的“你说呢?”
祁僮连忙立正站直,认真承认错误,“是我要找他的,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欲破坏规矩。”
“行啦行啦。”山神摆了摆手,“看在你们新婚的份上我就不罚了,去找人吧。”
祁僮松了一口气,道过谢后拔腿就要跑,山神突然又喊住了他,他站定回过头,发现山神脸上神色有些犹豫,好半晌,他才听到对方问了一句:“昭成王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