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旭的前世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女儿有一次在街上不小心撞到了官家的小少爷,刚好磕到了石头上留了道疤,那小少爷一直记恨,就给了小厮一笔钱,做了这出恶作剧,但没想到燕燕却为此死了。之后方旭的妻子伤心过度,没有熬过那个冬天,也跟着女儿去了。”
“我在方旭家看到很多照片,想来是执念太深疯魔了,不肯转世,便跟着凌江王,不停换着皮囊,想永远记得自己的妻女。这一次如果他们成功了,他就能掌管生死,他们一家也能够重聚了。”
赫榛听罢垂了垂眸,“值得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并没有落进祁僮耳朵里,见前边的方旭动了动,祁僮连忙牵上赫榛的手,“待会你牵制住他,千万小心。”
看着女儿摔下悬崖,方旭终于如梦初醒,一双眼通红,浑身都散发着煞气,手里不知从哪化出一把长刀,就刺向赫榛,“揭人伤疤是不是很有意思?”
赫榛召出合虚扇,扇骨一打将他的长刀打偏,扇面凌空一划,四周的山巅景物又变回了暝疆的战场。
方旭如同一头嗜血的野兽,理智全失,每一刀都朝赫榛的心口刺去。
渐渐的赫榛开始觉得有些吃力,额上的汗都已经开始往下滴。
察觉到他的状态,方旭笑了起来,“你说我今天要是拉着你陪葬,祁僮那小子会不会疯掉?”
赫榛眉头紧皱,在对方的刀挥过来时,合虚扇打出数十道千机绳,将方旭紧紧捆住。
他手上的刀也随之落下,在碰到地面时,四周的暝疆战场居然像一面镜子,一道光晃了一下。
方旭直觉不妙,但已经是来不及,赫榛凌空一跃,飞身移到了他的身后将他猛推了一下。
脚下一空,暝疆在一晃之下居然变成了无间炼狱,方旭被赫榛一推,整个人掉下了无间业火的悬崖。
“赫榛!”
却不料方旭临死之前还勾了赫榛的千机绳一下,一根千机绳还未收回,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他动作太过突然,赫榛没来得及反应,手里还牵着绳子的另一头,整个人就被方旭带着坠向无间业火。
“赫榛——”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黑影晃过,切断了千机绳,稳稳地将赫榛送回到了悬崖上。
“赫榛,有没有受伤?”祁僮一把将人搂进自己怀里,整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不停轻拍着怀里人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赫榛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紧紧拥住了祁僮,“我没事,别怕。”
两人缓了半晌,才注意到刚才将赫榛救上来的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悬崖边,垂眸看着底下的无间业火。
祁僮牵着赫榛走上前,“感谢出手相救,请问您是……”
“上次你们偷偷潜入暝疆,给你们送船那位。”这人声音沉稳,说话时眼神都没有移开半分。
祁僮一愣,那这不就是传说中被天冥两界每一百年审一次的“神秘人物”?
那人终于舍得回过身,祁僮得以看清他的五官,总觉得有些眼熟。
“掉下去那位,曾经是我错放的冤魂,当时他妻女身亡,自己也被人陷害而死,求着我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回人界,吓一吓害死他女儿的人,也当是给那人一个教训,免得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遭遇他女儿的不幸。”
“我相信了他,把他放了回去,可谁知他不仅杀了害他女儿身死的孩子,还投靠了凌江王。”
祁僮从他的话里终于拼凑出一些信息,“传闻冥界有位鬼王,因为轻信小鬼,把它放回了人界,被除去了鬼王之名?”
半晌,他抬起头,“你是耀灵王?”
耀灵王点了点头,“掉下去那位,也就是你所熟悉的方旭,因为一千年前随凌江王屠了一座叫融安的镇子,被天兵和鬼差发现,这件事才又重新抖了出来。我也因此被安排到暝疆,既是统领,又是监.禁。”
见祁僮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耀灵王又问道:“不过,我是一路悄悄跟着你们的,这个是怎么做到的?”
赫榛知道他是问他们怎么从暝疆转移到无间炼狱的,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指着祁僮,“他布的阵。”
祁僮对不熟的人矜持地笑了笑,耐心地解释起来。
这个阵的灵感其实就来自枯骨幻境,祁僮开鬼门前先布好了阵,又让赫榛把方旭引进了阵心,让他看到生前女儿的画面挪开注意力,祁僮趁机把整个暝疆的情况镜像反射到了阵里。
这样方旭从阵心脱出时以为自己还在暝疆,这时赫榛和他交手,祁僮则趁这段时间悄悄将阵转移到了无间炼狱,让赫榛把他引到无间业火的悬崖边。
最后阵法一收,方旭自然措手不及,直接掉了下去。
耀灵王听着,不由感叹了句:“后生可畏,如果暝疆环境好点,由你来统领更加合适,你比我更懂怎么对付这些危险分子。”
*
乐游山巅
天帝看着突然消失的赫榛和凌江王一阵挫败,眼看凌江王的鬼役攻势越来越猛,再不甘心,也只能先堵住眼前的阵门。
云岫带着不夜侯和一具桃木棺悄悄冲进了阵内,棺木一开,里面是一具男人的肉·身,头下的死玉隐去了他的痕迹,让云岫和不夜侯顺利将棺木运到了这里。
凌江王看着自己的肉·身,眼里乍起喜悦的光。云岫害怕地往后退了退,不夜侯则只能硬着头皮把凌江王的这抹灵识慢慢渡回了肉·身。
听到笑声时,天帝直觉不妙,回头就见凌江王不知从哪冒出来,而且并不是一抹灵识,而是拥有完整的肉·身。
“赫榛!”天帝眼尖看见了从阵门出现的赫榛,他正悬空飘在凌江王的后方,顿时怒道:“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事!”
凌江王笑得更开心了,“谁给你的自信让你以为这小子会乖乖听话?”
赫榛平静地落在山巅站定,“你们托我办的事我都一一做到了,二位都不是什么好狗,在这里互咬倒还真是不嫌丢脸。”
“当初你就不该让这小子和祁僮联姻。”凌江王幸灾乐祸地看着天帝,“你看看,他尝到了甜头,自然就不会再甘愿被你利用。”
“你的心腹已经死了。”不等天帝说话,赫榛对凌江王道:“冥界和人界的鬼役已经被消灭,天界马上就会得到支援,你也别挣扎了,没有意义。”
凌江王冷哼了一声,“一群废物,不过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求权吗?不,我只是单纯不想让天帝好过,三界众生算什么?只要能让天帝不好过,那么他们活该成为我的玩物。”
他话一说完,抬手让鬼役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赫榛和乐游山神打出千机网将鬼役堪堪拦住。
赫榛一转身,一道千机绳径直捆上了凌江王,不等凌江王挣脱,两人再一次消失在乐游山上众人的视野。
天后一行人赶来恰好看见这一幕,急得想闯进阵门查看,却被天帝拦了下来。
“你们俩这时候玩把戏也没用了。”
凌江王被拖进了另一个阵内,阵里空无一物,赫榛也不知所踪。凌江王一个转身,却生生挨了祁僮的一击。
“好……好!”凌江王稳了稳身子站定,“难怪他这么喜欢你,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棒打鸳鸯了。”
祁僮握着天渊又是一击,“你不配做他的父亲!”
“真是好一对痴情的眷侣。”凌江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以为你们这次赢了我,就真的能厮守了吗?”
祁僮皱了皱眉,不想听他废话,用天渊架在凌江王脖子上,直接将人踢出了阵。
*
再入眼却不是乐游山,也不是天界,凌江王坐起身,看到周围的景象竟是一愣,随即闷笑了起来。
“赫榛啊,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这点手段学得倒是精。”
暝疆大牢外,长缨终于等来了言川,“你用桃木先稳住他们,我去帮僮哥!”
桃木蜿蜒盘桓,结成了一只巨大的笼子,将欲要出逃的暝疆鬼魂困入其中。长缨攀上化为玄鹤的云岫的背,破空飞入了暝疆的一处大牢内。
祁僮站在暝疆的大牢边看着被自己困住的凌江王,他用对付方旭的办法对付了凌江王,引他入阵,再把他直接困进暝疆大牢。
这是赫榛要求这么做的,他要祁僮把暝疆大牢的刑罚用在凌江王身上,让他重新感受曾经的美好,也让他感受冰冷的现实,把他折磨人的方法,以牙还牙地施加在他自己身上。
长缨和冥王他们是同时到的,小狐狸将凌江王在大牢的经历全部投射到了天冥两界的人眼前。
——这也是赫榛求祁僮这么做的,凌江王固然可恨,但有些真相,他希望世人可以看到。
*
那是凌江王的记忆。
年轻的仙君路过一座被厉鬼屠害的城镇,拼尽全力救下了半数人,却遭到三界的质疑和唾骂。
那一年心爱的仙子不忍看他受这莫名的刑罚,在领罚的途中带着他一起逃往了人界。并不是三界口中的打伤天兵,掳走掌雪女神。
相爱的两人在凡间过得很辛苦,却也幸福,直到诞下爱子,仙君不得不让一家人躲进了山间的结界。
记忆的画面中出现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约莫两三岁的模样,小肉手在摘着蒲公英。
大牢外的祁僮一见那画面里的小娃娃,眼睛瞬间亮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赫榛小时候的模样。
第100章 祭门(四更)
凌江仙君刚从山下的小镇回到结界,把一个食盒递给了爱妻,“买了一些你爱吃的糕点,快尝尝。”
“这么多?”掌雪女神笑得煞是好看,伸手打开食盒里一个汤盅的盖子,看见里面各种颜色的小圆子,眼睛都亮了起来,“快,把赫榛抱来,给他尝尝这个,他一定喜欢。”
仙君眉眼温柔地俯身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才转身找起了自己的孩子,“小赫榛?”
那个小娃娃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抓着一手的蒲公英跑向了自家爹爹,小孩还很小,跑起来像个蹦蹦跳跳的小鸭子。
小短腿跑得急,一下没注意就绊了一下,小孩整个人都摔在了草地上。
画面外的祁僮见他摔倒了,下意识就想走过去扶,被身后的冥王提溜着领子拽了回来才想起这是一千多前的事情。
尴尬地干咳了一声,瞥了冥王一眼,发现自家老爸轻哼了一句“真是出息”。
小孩很快被抱起,凌江仙君心疼地拍干净他身上的杂草和泥,“摔疼了没有?”
“花花掉了。”小赫榛一双眼睛汪着泪花,委屈地扁了扁嘴,指着散落了一地的蒲公英,“给爹爹和娘亲的花花……”
“不哭不哭,爹爹带你重新摘好不好?”仙君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抱着他又摘了几朵蒲公英,把花凑到小赫榛跟前,“吹一下。”
小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照做了。
“哇!飞起来了!”小赫榛看着飘舞的蒲公英,眼里还汪着泪,脸上却已经点亮了甜甜的笑容。
父子俩又摘了一些送给了掌雪女神,女神收到花,开心得在两人脸上各亲了一下。
“你抱着小赫榛,我来喂他。”掌雪女神兴奋地舀了一勺糯米圆子,对着坐在凌江仙君膝上的小赫榛说:“乖,张嘴,闭眼。”
小赫榛乖乖照做了,掌雪女神看着可爱的儿子,没忍住起了玩心,把勺子里的圆子倒回了碗里,将空勺子送到了小孩唇边。
小孩含了一下勺子,却什么都没吃到,疑惑地砸吧了一下嘴巴,睁开眼研究起了那个勺子。
掌雪女神偷偷朝凌江仙君眨了眨眼,仙君无奈一笑,眼里尽是宠溺。
仙子故意问道赫榛:“好吃吗?”
小赫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掌雪女神:“……”
仙君被他们母子俩逗笑了,掌雪女神刮了赫榛的鼻子一下,“你怎么这么好骗,跟你爹爹一样,老实人。”
说着她又惆怅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孩的脸蛋,“我们家小赫榛要是姑娘该多好,这么乖,将来得找个会疼人的夫君。”
最后也没再逗小孩,舀了一勺糯米圆子,把小赫榛哄得直笑。
掌雪女神腾出手点了点凌江仙君的额头,“看,像你,傻乎乎的。”
“娘子,我哪里傻了?”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从树下摔下来了,忘了?”
“还不是娘子太好看,我移不开眼,一时忘了自己还在树上,往前一迈就直接栽了下去。”
掌雪女神脸红了起来,笑着说了一声:“真傻。”
“真傻。”仙君膝上的小赫榛晃了晃小短腿,有样学样地重复了一句。
仙子被逗得直笑,“看,儿子也认同我。”
画面外的祁僮被萌得想原地打滚,如果赫榛和他一起长大,他绝对把赫榛捧在手心里宠。
记忆的画面不停地往前推进,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被天兵穷追不舍,掌雪女神的身体每况愈下。
凌江仙君每到一个落脚处就会亲自给妻子煎药,而小赫榛则会在娘亲咳嗽得难受的时候懂事地拍拍她的背,“赫榛抱抱,娘亲不难受。”
在永宁村的山脚下,仙君和掌雪女神牵着小赫榛的手,跳过了一个个小水洼,小娃娃玩得起劲,整条街上都荡着他清脆的笑声。
“等等!”祁僮看着那个跳水洼的小赫榛,激动地扯了扯他爸的袖子,“爸!我小时候是不是见过赫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