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郡庭点点头。
易掌门抚掌大笑:“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死在那黑布隆冬的秘境里,怪不得刚才宿首尊脸色这么难看,啧啧!活该啊活该。”
易郡庭:“……”
易尺寒:“……”
易尺寒:“咳!”
易掌门一回头,就对上去而复返的宿蚕声阴沉的脸。
易掌门:“……”
易掌门脸皮极厚,面不改色地将易郡庭按在了地上,继续发火:“继续跪着!今晚不许吃饭!”
易郡庭满脸茫然。
他又招谁惹谁了?
***
无尽道落日极早,酉时刚过天就已黑了。
相重镜不知道易郡庭为了他正在水深火热罚跪中,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榻上喝酒。
他被关在定魂棺中六十年,早已忘了酒是什么味道,第一口入口他就被呛得眼圈发红,咳了好一会才止住。
满秋狭坐在一旁给他诊脉,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相重镜那张脸,他很快又看腻了相重镜身上的衣物,道:“换一身衣裳再睡觉吧。”
“我这身刚换了还没半个时辰。”相重镜将酒杯放下,瞪了他一眼,“你这毛病怎么比当年还要严重?劳烦你先给你自己治一治脑子。”
“心上的病,药石无医。”满秋狭看着他,道,“你的脸就是我的药。”
相重镜被这句话瘆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挣扎着拽着左手从满秋狭掌心抽回来,道:“我累了,明日再说。”
满秋狭一门心思都在相重镜脸上,也根本没心情治伤,他随意点点头,听到相重镜的逐客令却动也不动,大有在这里坐着看他睡觉的架势。
相重镜彻底忍不住了,皮笑肉不笑:“适合而止啊。”
满秋狭道:“那我每隔半个时辰就来看你一次吗?”
相重镜唇角抽动:“你说呢?”
满秋狭:“我说可以。”
相重镜:“……”
相重镜一指门口,示意他赶紧滚滚滚。
满秋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顾从絮叹为观止,道:“世上还真有这么沉迷美貌的人?”
相重镜将酒盏放在床头小案上,躺在榻上看着头顶精致的金线床幔,声音都带着睡意:“嗯,他若看人久了,眼睛真会伤着。”
顾从絮:“……”
顾从絮头一回听说容貌还能伤人眼睛。
这是什么古怪的病?
满秋狭瞧着不怎么靠谱,相重镜却意外地信任他。
他从三毒秘境出来后一直都在提着心神奔波逃命,来到无尽楼终于彻底卸下心防,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顾从絮这是第一次看到相重镜真正睡着的模样,犹豫半天化为一条小龙从袖子里钻出来,叼着一旁的锦被一角盖在了他身上。
做完这个动作后,顾从絮整个身子都差点僵成一根棍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顾从絮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崩溃,熟睡中的相重镜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小龙脑袋,含糊道:“真乖。”
顾从絮:“……”
顾从絮差点没忍住一口咬在那可恶的手上。
相重镜睡了两刻钟不到,满秋狭就偷偷摸摸潜进来,心满意足地看了相重镜的睡颜半天,溜达着走了。
起先顾从絮还十分忌惮满秋狭,每回他过来,都像是个登徒子似的只相重镜的脸,再恋恋不舍地回去,但多余的举止便没有了。
没几次,顾从絮也懒得管,闭眸冥想修炼去了。
终有一日,他定要靠着自己冲破那古怪的封印!
修炼没一会,顾从絮呼呼大睡。
壮志凌云,从明日开始。
是夜,打更人打了三更,咚,咚咚三声锣音落下后,宿蚕声悄无声息破开无尽楼的禁制,漠然从木窗跃了进来。
相重镜的住处其实很好找。
整个无尽楼入夜时都会灭灯,只有相重镜的房里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宿蚕声修为算是九州巅峰,无尽楼那一层层繁琐至极的禁制对他而言,并不难,只是多花费了些时间。
宿蚕声将身形彻底隐匿,面如沉水地撩开层层珠帘进入内室。
轻薄的床幔垂着,隐约能瞧见里面安静躺着一身红衣的人。
宿蚕声心口急跳,哪怕这些年濒临绝境都没能让他这般急迫紧张。
他无声深吸一口气,手抓住床幔,缓缓扯开。
只是床幔刚扯开一条缝隙,里面就传来一声相重镜带着睡意的梦呓。
“我的剑呢?”
宿蚕声一愣。
床幔缓缓打开,露出床榻上的场景。
相重镜已没了在秘境中的狼狈,全身上下一尘不染,一袭红衣裹着纤瘦的身体侧躺在榻上,一条黑龙正乱七八糟地缠在他身上。
小龙不知缩小了多少倍,但身躯还是比相重镜的腰身粗,龙躯缠着他一条小腿,又在那腰身上缠了一圈,黑龙的头悄无声息靠在相重镜颈窝。
三更天后,顾从絮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化出的龙身。
他睡着时本能作祟,身子还在无意中盘着身下的东西,渐渐将相重镜勒得喘不过气,身上单薄的衣衫也被蹭得凌乱不堪。
相重镜无意识挣扎着去掰腰间的龙,但顾从絮缠得太近,手反而从那冰冷的鳞片滑过。
他分开唇艰难喘了一口气,想要清醒却又因困得太厉害,连眼睛都睁不开。
恍惚中,宿蚕声想起来当年在三毒秘境中,那巨龙暴怒后将他们带进去的三毒幻境中,似乎和这一幕缓缓重合。
这条恶龙……
若是真的对相重镜有邪心,那这六十年来相重镜被困在定魂棺中,到底受了多少摧残?
宿蚕声脑海中理智的弦生平第一次骤然断裂。
他眸中全是铺天盖地的杀气,再也忍不住地拔出了剑。
第15章 漂亮蠢货
宿蚕声的剑还未拔出半寸,仅仅是手刚碰到剑柄,沉睡中的相重镜倏地张开眼睛,方才怎么缠都无法清醒的眸子里一派清明。
耳饰中的幽火骤然飞窜而出,游龙般交缠顺着相重镜抬起的右手席卷而上,相重镜五指一合拢,幽火恰好落在他掌心,化为裹着火焰的虚幻长剑。
宿蚕声的剑还未落到顾从絮身上,相重镜已经半撑起身子,面无表情地握着火焰长剑将剑尖对准了宿蚕声的脖颈。
宿蚕声一僵。
相重镜看着极其清醒,实则脑海一片混沌。
他漠然看着面前满身杀气的男人,满脑子“这人谁?我在干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
很快,相重镜终于彻底清醒,认出面前的宿蚕声后几乎想都没想,手腕一转,握着火焰长剑狠狠往下一削,丝毫不留情。
宿蚕声瞳孔骤缩,护体灵力在剑落在身上的前一瞬出现,直接将相重镜那不成型的火剑击碎成点点星火。
相重镜知晓宿蚕声的修为,也没觉得这一击能杀得了他,剑被击碎后一簇簇火焰洋洋洒洒落下,被他抬手一挥,化为幽火落在双肩。
他已从床榻上起身,长身玉立,眸瞳冰冷地看着宿蚕声。
“宿蚕声,您现在已是堂堂三界首尊,”相重镜看着他手中还未收去的剑,嘲讽道,“大半夜私闯寝房做小人偷袭这套,未免太跌份了些。”
宿蚕声蹙眉:“我并未想伤你。”
相重镜似笑非笑:“那您拿剑是打算帮我削指甲吗?”
“……”宿蚕声沉声道,“方才我瞧见那……”
那条龙对你意图不轨……
话没说完,宿蚕声才后知后觉那缠在相重镜身上的龙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宿蚕声:“……”
宿蚕声就算长了八张嘴都说不清楚,更何况他本来也不善辩解,眉头皱得死紧,不知该如何辩解。
见他这番模样,相重镜更是确信此人是来灭口的。
相重镜的剑不在身边,靠着幽火加上这具没灵力的身体根本无法从宿蚕声手中逃脱,他也没狼狈逃跑,平白让仇人看笑话。
他将往自己脸上贴的幽火拂开,伸手勾着小案上的酒坛饮了一口酒。
相重镜这么自然,宿蚕声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他将手中的剑收起,想要开口询问那恶龙的事,却又不知如何说。
宿蚕声寡言少语,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从临江峰处过来。”
相重镜还在等着宿蚕声出招,没想到竟然等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蹙眉道:“所以?”
“易郡庭说你左手还伤着。”
相重镜不明所以:“我的手当年不是被首尊亲手废掉的吗,您不记得了?”
宿蚕声脸色极其难看,他嘴唇轻抖了一下,艰难道:“别这样叫我。”
无论是相重镜带着冷意的眼神,和对他疏离的称呼,都让宿蚕声难堪得无地自容。
“哦。”相重镜只当他不喜欢自己的阴阳怪气,顺利转变了个态度。
相重镜冲他弯眸一笑,笑容恍如六十年前,好似光阴从未流逝,熟稔地唤他:“蚕声。”
他虽笑着,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
显得更讽刺了。
宿蚕声一怔,神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他闭了闭眼睛,不想再看相重镜全是嘲讽的视线。
“你不必来寻满秋狭。”宿蚕声低声道,“我为你将伤处剑意散掉。”
他知道相重镜有多招架不住满秋狭过度的痴迷,也知道若非逼不得已,相重镜根本不会来无尽楼受满秋狭痴缠。
相重镜闻言愣了好一会,才笑着道:“不必劳烦首尊了,我这个人还是挺惜命的。”
宿蚕声倏地张开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以为……”
这个时候宿蚕声终于明白过来,相重镜这般躲他并非是因为怨恨,而是怕自己会像六十年前一样对他狠下杀手。
宿蚕声心脏都要紧缩成一团,一句“我没想害你性命”几乎就要说出口,但就在脱口而出的刹那,六十年前相重镜浑身浴血被封入石棺的场景骤然浮现在眼前。
一瞬间,他再多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宿蚕声的心越来越沉,几乎陷入了绝望。
被活生生关了六十年的相重镜,害怕、记恨他们,不是最正常的吗?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是他遭遇了这种事,若手中有剑,肯定一剑就削了过来。
——不过方才相重镜认出他后,也真的一剑劈来,毫不留情。
宿蚕声不想相重镜再对自己产生误会,但更加不想让相重镜知道,他之所以受了六十年的苦,全是因他和晋楚龄的无知和眼瞎。
这个时候,宿蚕声才发觉,相重镜有时在看他,有时在看酒,但余光却始终没从自己腰上的剑上移开。
他坐在桌案旁的姿势看起来慵懒,但腰线紧绷,剑上两簇幽火隐约受他牵引,似乎自己的剑一动那火便会猛窜过来,将他烧成一把齑粉。
相重镜全身上下全是对待仇敌的防备,看着他时眼底更是掩都掩饰不住的厌恶。
宿蚕声如坠冰窖。
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一听便是前来看相重镜的满秋狭。
相重镜速度极快,不再忍着厌恶和宿蚕声虚与委蛇,直接一抬手,幽火瞬间窜到门上,腾地将木门烧成灰烬。
弓着腰偷偷摸摸正打算推门的满秋狭:“……”
满秋狭正要解释,余光扫见一旁浑身冷意的宿蚕声,立刻兔子似的窜到相重镜面前,一把将相重镜扒拉到了自己身后护着,厉声道:“你深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我无尽楼也是你想闯便能闯的?!”
相重镜捂着又在隐隐作痛的左手,眼里全是嫌恶。
宿蚕声被这个眼神刺痛,踉跄着后退半步,许久后才艰难道:“你的剑……在双衔城。”
相重镜蹙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宿蚕声没有多说,几乎是仓皇离开。
满秋狭见他跃下了高楼,连忙唤来人加固无尽楼禁制,又拽着相重镜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确定他毫发无损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相重镜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饮酒,看起来极其不悦。
满秋狭根本见不得他这副神情,在一旁哄他:“你别生气,笑一个。”
相重镜漠然道:“换了你差点被杀,你能笑起来?”
满秋狭:“若是想杀我的人是你,我笑着下黄泉。”
相重镜:“……”
相重镜没忍住,直接撑着额头笑了起来。
满秋狭看得眼睛都直了,方才瞥见宿蚕声伤到的眼睛立刻不疼了,恨不得将眼睛贴在相重镜脸上。
相重镜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一旁的火焰也学着他手指的动作在桌子上跳来跳去。
这次的宿蚕声有些古怪。
若他真的想杀自己,左手伤处的剑意只要随意操控,自己便能浑身经脉断裂而亡。
但他却没动手,且还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相重镜喝了几口酒,脚下有些轻飘飘的,他趴在桌案上,微微垂着眸,陷入沉思。
满秋狭一边给他理那乱糟糟的发,一边随意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相重镜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闷笑起来,酒意上头让他眼瞳蒙上一层水雾,轻轻一眨,水珠从眼尾划了下来。
他懒洋洋道:“我自己的仇自己会报。”
满秋狭看呆了,好一会才道:“你现在又打不过他,如何报仇?”
相重镜喝醉似的,自顾自又笑了一会,才撑着手站起身,屈指一弹,肩上幽火立刻飞窜到床榻下面,很快就拖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飞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