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名鼎鼎的摄影师安全意识未免太差了吧。
　　话音落下，他发觉俞子瑜抬起头，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傻子，但这样轻蔑的视线只是一掠而过，他又恢复了低头的姿势，音调毫无起伏道：“我最近有些瓶颈，也许刺激会给我带来新的灵感，所以我按照他的要求赴约了。”
　　他在说到瓶颈的时候，显得略微含糊不清，但却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
　　《Power》这份杂志是国内有名的期刊，就连不怎么看这种题材杂志的贺余都听过它的名字，如果俞子瑜的摄影作品真的在上面刊登了，绝对意味着他在国内的知名度又会上一个档次，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还这么年轻，能有压力是很正常的，为了瓶颈而拼了听起来也挺合理。
　　“所以，我有什么理由不去？”
　　贺余想明白了，不由下意识感叹道：“……你们摄影师真就是，敢于为艺术献身哈，要我，我肯定不愿意去的。”
　　“邮件你有保存吗？”楼辰问道。
　　他的声音引来了房间另外两位的视线。
　　“有。”俞子瑜抬眼，淡定道，“我还有备份，需要的话，可以交给你们。”
　　“一般人是想不到会备份的。”楼辰淡淡道，“我听说你给自己的别墅装了摄像头。”
　　“……”
　　“而且我并不觉得你是因为摄影才会去那里。”楼辰停顿了一下，“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这个青年的洞察力依旧是那么突出、显得格外难缠。
　　“我乐意，有问题？”俞子瑜直截了当地回应。
　　房间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两人再次对视，那一瞬间，楼辰似乎感觉到了对方真的在很认真地思考怎么杀死他，这种直觉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显然，俞子瑜是一个极度自我、不允许任何人提出一点质疑的人。
　　贺余干笑一声，连忙试图阻止这场交锋：“有戒备意识是好事……”
　　“我是个精神病。”俞子瑜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一怔。
　　他冷冷道：“精神病做什么事情，都是合理的。”
　　“……”
　　“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为什么，那也没关系。”死寂的房间里，只剩下俞子瑜说话的声音，他很不给其他人面子，“我怎么会拍出那样的作品？但如果你们两年内和我有一样的经历的话，可能比我还能做出疯狂的事情。”
　　“……两年？”贺余喃喃道。
　　正是两年前，地狱乐园彻底分崩离析，他不知道这个时间节点是不是因为巧合。
　　说起来……俞子瑜确实是在两年前发表了第一份摄影作品，随后彻底走进大众的视野的。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俞子瑜缓缓道，他腰挺得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在几年前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两年前，他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他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随后，他就再次没了踪迹。”
　　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他闭着眼睛瞎编的。
　　“他把他的能力给我了，完全搅乱了我的生活。”也没这事。
　　“随后，为了找他，我去了很多地方，很多作品就是那个时候拍下来的，我并没有想到能成为有名的摄影师，所以严格来说，我的确并不喜欢摄影……这只是一种手段而已，我已经到了必须去见心理医生才能纾解压力的程度。”
　　刻意顿了顿，给他们消化的时间，俞子瑜冷淡道：“但经历了今天晚上我不再想这样做了，或许他和那群疯狂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说……那封邮件？”
　　“我以为在那种超自然力量肆虐的地方，能够得到他的线索。”
　　俞子瑜终于带上了一点真情实感，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看来还是算了，我比较适合普通的生活，这样的经历我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他相信这两人会信的，因为他在此前就准备了一份天衣无缝的身份资料，这份辩词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闻言，楼辰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也许，他不是有意失踪，而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俞子瑜：“……？”
　　“因为，我也……认识这么一个人。”楼辰道，他的声音有一点紧绷，思索着摩挲自己的手指，“两年前，他似乎和我约定了什么，但是他却消失了，所有人都忘记了他，我也是为了得到他的线索，最初才选择加入了超自然管理部门。”
　　贺余从未听过这种说法，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队长，他没想过是因为这个理由，而俞子瑜的表情则变得有点古怪，非常非常的意外，因为他百分百确定对方指的是他……
　　但为什么他会记得？
　　“我觉得你还是忘了他比较好。”一边想着，俞子瑜一边冷冷道，“原话奉还，也许，他本来就不是很想见你。”
　　闻言，楼辰看了他一眼，声音带上了一丝无奈：“你总是这样吗？”
　　“怎么？”
　　但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楼辰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把他难得好心的忠告放在心底。
　　俞子瑜觉得他必须得快点了结这些事情，然后把这些东西都扔出他的视线，也受够了和这群人在这里瞎扯：“我之前说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女生是受害者，而且我知道那些凶手的名字——从她那里看来的。”
　　“所以，这就是他给你的能力？”贺余有些诧异，看了一眼楼辰，“类似于……共情？”
　　“差不多。”
　　“和怪物一个视角？”贺余又问，“包括‘嫉妒’这类？”
　　“没错。”俞子瑜不耐烦了。
　　“难怪他们会找你，”手撑着桌子，贺余下意识喃喃道，“可是我从来没听过有哪个玩家拥有这样的能力，太特别了……”
　　但子夜老师的作品都是从怪物的角度来拍摄的，这样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行了，我会把名单给你。”俞子瑜抱住手臂，冷冷道，“然后，我困了，我要回去。”
　　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竟然反客为主地朝门口走去，就像一只直接飞走的黑色乌鸦，他皮肤苍白得像是透明，在灯光下有一圈神圣的光晕，令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楼辰为此侧目，半响后，他才说道：“你不想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
　　“猜得对，”俞子瑜朝他假笑了一下，“如果能配合一下我，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随后，他卸下虚伪的笑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在他风衣口袋里躁动的x，手放在了门把上，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是我个人想邀请你。”楼辰的话还没说完。
　　“拒绝。”
　　俞子瑜想都不想。
　　“……加入超自然管理部门。”楼辰假装没有听到他的拒绝，而是紧紧凝视着他，缓慢却有力地说道，“你的能力，将会成为我们的核心。”
　　随着观察的深入，他从未如此确定一件事……
　　细微的爆裂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点燃了期望的星火。
　　如果高塔上的真的是魔王的话，那么一定就存在能够打败他的“救世主”，如同每一个童话故事里那样，邪恶的一面一定是正义，就像一枚两面花纹、相辅相成的硬币，光明的那一面注定有人拥有与第七层boss“傲慢”匹敌的能力。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楼辰终于弄明白为什么俞子瑜会给他一种如此熟悉的感觉了。
　　——他就是他那七本素描画册的主角。
　　也是，能够终结一切的“救世主”。


第14章
　　小张一脸焦虑地待在等候室，手里抓着公文包。
　　尽管他现在穿着笔挺的西装，看上去特别的精英范，但只有他知道，西装衬衫下面穿着还没来得及脱下来的睡衣，它们皱巴巴地贴着他的肌肤，就像此刻他拧紧成一团的心脏。
　　在几个小时前，半夜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本来还是一肚子气的，但是等抓起手机接通、听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石化了，这通电话的恐怖程度不亚于午夜凶铃。
　　“……您再说一遍？”
　　“什么部门？超自然管理部门？”他知道自己听起来像个傻逼，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尖叫的欲.望，痛苦地问道，“这真的不是什么新型诈骗方式吗？”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让他无法不相信——这事是真的，子夜老师去参加了聚会被带去警局……不对，是超自然管理部门，涉及到了什么灵异事件，而且听上去，子夜老师在一群邪.教里面的位置还挺核心的。
　　草。
　　半响后，他颤巍巍地挂断了电话。
　　空气寂静了几秒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醒过来，迅速从床上翻身起来，只穿着睡衣，疯狂地给认识的律师打电话，托人查清楚这个政府部门到底负责什么、现任部长是谁，穿着拖鞋一个人在公寓里抓狂地来回踱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子夜老师真的和怪物们有牵连啊？？
　　小张的世界观轰然倒塌了，但在崩溃之前，他也必须想办法把自家摄影师捞出来。
　　总结所有情报，他最后得出了一个总结。
　　这部门很神秘，而且不是什么骗子聚集地，没有现任部长，但是所有人都认定了一个叫做“楼辰”的人，如果不是他拒绝这个位置的话，按道理来说就应该是他来担任。
　　“……”他一顿。
　　怎么听着，就觉得这人很不好搞的样子。
　　本来小张做好了这事没法善终、很严重的准备，结果却看到俞子瑜被两个人送出来，他身上披着黑色斗篷走在那俩人的中间，最前方的青年身材挺拔，没有穿着警署的制服，而是简单地身着复古的夹克，戴着露指黑手套。
　　“你好。”小张连忙站起来，走上去说道，“我是子夜老师的经纪人。”
　　“你好，”对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下，和他握了握手，“楼辰。”
　　小张：“……”
　　这不就是，超自然管理部门的准部长吗……？？
　　他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楼辰虽然姿态亲近而且平易近人，却有一种强大、压迫的气场，直觉告诉小张，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需要掂量清楚，但紧接着，楼辰被人一把推开了，露出身后俞子瑜不耐烦的脸。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面无表情道。
　　小张顿时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我，呃，我接到了电话，这些麻烦都交给我了，我毕竟是你的经纪人……”
　　“哦。”
　　俞子瑜：“那现在没事了，刚好你开车。”
　　在他身后，楼辰凝视着俞子瑜，没计较他的动作：“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邀请。”
　　“抱歉，你的话已经被我扔进记忆垃圾桶了，而且我很确定，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你就是那个能够拯救一切的人。”
　　“没错，你真适合去当小说家，幻想著作什么时候发行？”
　　楼辰：“……我不会放弃的。”
　　因为俞子瑜这股奇怪的幽默，贺余偷笑了一下，却被俞子瑜给了一个冷眼，于是他只好选择望天，在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
　　“那你加油。”俞子瑜敷衍道，快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如果你不想惹人厌烦的话，最好还是把这件事忘了。”
　　要是等这家伙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提出了这个提议。
　　……成为人类解决超自然怪物的核心力量？
　　这简直比他听过的最滑稽的事情还要惹人发笑，他连当魔王都没有兴趣，更别提扮演救世主了——所以到底为什么两边人都要找他这个咸鱼，强行让他加入战场？
　　反正他一个都不会帮，把他当成透明人吧。
　　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场，让小张险些撕破了支票，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说不愧是他家摄影师，根本就不会收敛任何一点脾气，但在看到子夜老师一如既往的傲慢狂妄的态度，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安心。
　　说明事情没他想的那么可怕，而且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严重……毕竟子夜老师还有心情花式怼人。
　　于是在走过不知为何略微发怔的楼辰的时候，小张干笑一声，解释道：“不要放在心上，如果子夜老师真的非常厌烦某个人的话，连话都不会说的，而且那个人就会消失在他的人际关系里……”
　　“张以宁。”走到门口的俞子瑜冷眼，蓦地叫了他的全名。
　　仿佛在酷冬被人从头顶倒了一桶冷水，张以宁过电一般打了个寒噤，俞子瑜很少叫过他的名字，说明他危险了，于是，他连忙对自家摄影师在嘴的位置比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追着俞子瑜的背影出了特殊部门的大厅。
　　“我会等你的答复。”
　　在他身后传来了楼辰锲而不舍的声音，但被叫到名字的人头也不回，只是朝后敷衍地摆了摆手，直接走了。
　　贺余同情地看向了自家被呛的很惨的队长，却发现对方却双手插兜，居然望着俞子瑜的身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他顿时：“……”
　　**
　　深夜。
　　俞子瑜伸了一个懒腰，随后，他点开了电脑，桌面是他前段时间拍摄的照片，名字叫做坠入——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是怎么拍出这种下坠的失重、窒息感，对待教科书般分析了一大通拍摄方式，但俞子瑜从不回应对他技术的质疑。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拍摄，而是“捕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