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虽然对仲梦晨的懒惰颇有微词，但对仲梦晨本人还是非常崇敬。
　　易小轩听着老师们对仲梦晨的评价，对仲梦晨了解加深的同时，心中的彷徨不安也加重了。
　　更不安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不安。
　　易小轩本以为自己的不安对优秀的同龄人羡慕或者嫉妒，但他并不希望仲梦晨变得平庸，那么这应该就不是嫉妒了。
　　仲梦晨看出了易小轩最近心情有些低落。旁敲侧击之后，易小轩把向磊和钟老师的事当做了心情低落的借口。
　　不过他也的确为了向磊和钟老师而心情低落，所以不算说谎。
　　“都说了别随随便便和妖鬼共情。”仲梦晨很不开心，“他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
　　“我知道。槐树精灵很喜欢食堂夜宵的小蛋糕，我明天买一点送给他。”易小轩装作自己已经把心情调节好，让仲梦晨安心，“你能找到他吗？”
　　“能，他所谓的躲迷藏，在我眼中就跟躲在竹子后面的熊一样显眼。”仲梦晨仰着头道。
　　易小轩：“……嗯。”虽然他觉得这个比喻很奇怪，但能找到就好。
　　易小轩第二天买了小蛋糕，准备进槐树鬼域的时候，看到钟雅居然在槐树下吃泡面。
　　易小轩：“……钟老师好。”
　　坐在石头长椅上的钟雅傻乎乎抬头，嘴边还有一根泡面。
　　她吸溜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突然想吃泡面，你的手还疼吗？”
　　“不疼了，钟老师，你的脚还好吗？”易小轩坐到钟雅身边，“钟老师要吃蛋糕吗？”
　　“来一个。”被易小轩救过之后，钟雅对待易小轩的态度随意不少，就像是对待同龄人一样，“你现在一定特别奇怪，为什么我要在槐树下吃泡面。”
　　易小轩：“……嗯。”
　　钟雅笑道：“我上学的时候没什么朋友，这里很安静，很少人来，我遇到郁闷的事，总喜欢来这里躲着。这里是我的小基地。”
　　易小轩抬头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枯树杈上磨爪子的小狐狸：“我还以为看老师能看到什么树妖精之类的幻想生物，所以喜欢来这里和他交流。”
　　小狐狸：“……”他不断使眼色，让易小轩闭嘴。
　　“或许我以前真的看到过。”钟雅顺着易小轩的“玩笑”道，“不过也有可能不是树妖，而是怨灵。”
　　易小轩：“……老师，别开玩笑。”这时候他应该装得害怕一点？
　　钟雅也学易小轩抬头看书，不过她看不到那只叉腰的小狐狸：“如果有怨灵，希望他快点入轮回，别待在这个世上了。”
　　易小轩沉默。钟老师以为当初看到的槐树精灵是向磊的怨灵吗？
　　“我说，你这表情，该不会已经知道我当年的事了吧？”钟雅狐疑道，“警察告诉你的？”
　　“啊，嗯。”易小轩看着不知道何时出现，靠着树干站立的半透明影子，点了点头，“警察说，那个女歹徒，曾经害死了你男朋友。”
　　钟雅：“……屁个男朋友，警察怎么这么八卦！”
　　易小轩疑惑：“不是男朋友吗？”
　　钟雅嫌弃脸：“当然不是！他说的是向磊吧？我和向磊是朋友，但向磊怎么可能是我男朋友。当朋友我可以忽视他的小气，但男朋友绝对不行！”
　　小、小气？易小轩想起记忆碎片中，向磊抢了钟老师一半巧克力的事。
　　“有多小气？”易小轩其实并不好奇，但小狐狸跳到了他脑袋上，爪子拍着他的脑袋，不断催促他问。
　　“就是那种经常抢别人零食吃，好不容易请一次客，一块巧克力都要自己先掰一半的小气鬼。”钟雅皱眉，“特别小气！”
　　易小轩：“……”他不忍心去看槐树精灵的脸色了。


第33章 两更合一
　　“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钟雅不满的拧紧了眉头, “该不会给我编了一本爱情小说吧？”
　　易小轩：“嗯……”不、不是吗？
　　钟雅夸张的叹气：“我就知道。那些认识我的人都在那里瞎传谣。什么举报上访都是为了给他报仇，连学都不上了父母都不顾了什么的。”
　　易小轩：“嗯……”咦？不是吗不是吗？
　　钟雅苦笑：“向磊被校霸们欺负坠楼，我是那起命案唯一的目击证人。那之后，我遭受的霸凌变本加厉, 连父母都受到了威胁, 丢了工作。”
　　“我不是给他报仇, 我只是为了自己，为了活下去。”钟雅仰头看着天空，“有一个向磊意外坠楼，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我真的没有那么高尚。”
　　“不, 敢于反抗, 你已经很厉害。”倚靠在树干上的槐树精灵道。
　　他走到钟雅身后, 双臂轻轻搭在钟雅肩上, 做出了拥抱钟雅的动作。
　　易小轩头顶上的小狐狸“嘁”了一声，爪子有点痒。
　　“他呀，又阴沉又小气，虽然知道他大多时候都是出于好心，但那张嘴实在是让人受不了。有时候我在想, 我是脾气多好，才能跟他做朋友。”
　　钟雅仍旧抬头看着天空。
　　易小轩看到, 钟雅的眼角有点红。
　　“他明明那么小气，我过生日的时候，他却买了我最喜欢的动漫歌手的正版CD送给我。”
　　“他明明那么讨厌学习，在我的书被撕掉的时候，总会帮我在新书上抄笔记。”
　　“他的字很漂亮，作文写得很好，语文成绩也很厉害, 我那么努力的学习，语文却从来没考过上课总睡觉的他。”
　　“如果我和他都能顺利熬到上大学，离开这个环境……”
　　易小轩的脑海中闪过他小学和初中时的生活画面。
　　他相信，钟雅和向磊或许那时候的确没有考虑过什么初恋早恋的事。
　　维持现在的生活就已经竭尽全力的人，哪有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事。那对于钟雅、对于向磊而言，都太奢侈了。
　　其他人根据事情的结局脑补的伟大的爱情故事，事实上尚未萌芽，就已经迎来悲伤的结局。
　　向磊的身体凝实了一点。
　　他圆润的脸渐渐变得凹陷，表情渐渐变得阴郁，只剩下那个秃头还有点槐树精灵自带的滑稽气场。
　　易小轩发现，槐树精灵的身形渐渐和人类的向磊重合。
　　他恍然，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心底抗拒叫槐树精灵的名字。在看到记忆碎片中的“向磊”之后，他就潜意识认为槐树精灵和向磊，是两个人。
　　但，现在这两个人似乎渐渐融合。
　　“不是融合，是向磊属于槐树精的一部分，朝着人类执念转变。”小狐狸睁开了眼睛，冷眼看着抱着钟雅的向磊，“他做出了选择。”
　　易小轩茫然的看着向磊。
　　选择？什么选择？
　　“老大，对不起。”向磊视线转向易小轩，微笑道。
　　对不起？槐树精灵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易小轩忙想起身阻止，却发现自己好似被石化了似的，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仲梦晨！
　　易小轩只能在心底大叫狐狸精的名字。他直觉即使只在心里呼唤，狐狸精也能听见他的声音。
　　“别吵，吵得耳朵疼。”小狐狸果然听到了，“你确定要插手？你如果插手，以后和妖怪们的缘分就断不掉了。我不希望你这样。你还是好好待着吧。”
　　“这是向磊自己的选择，尊重他的选择。”小狐狸怅然道，“就是明年，大概得换棵树了。”
　　向磊身体开始散发出黝黑的光点，钟雅身边的环境好似提前进入了黄昏。
　　他的长相越来越像易小轩在记忆碎片中见过的“向磊”，连衣服都开始慢慢改变。
　　住手！
　　易小轩努力挣扎。
　　“别白费力气了。”小狐狸闷声道。
　　一道金光从易小轩身上乍现。
　　小狐狸：“？？？”
　　无数金光，就像是突破乌云的霞光，从易小轩身上迸发。易小轩身上不存在的石壳好似出现了无数条裂缝，。
　　“哇哇哇？！”小狐狸突然从易小轩头上窜了起来，跟被烫了脚似的，四脚离地疯狂蹦跶，一不小心就从易小轩头顶上滚了下去，“啪叽”一声砸在地上，还弹了两下。
　　“住手！”易小轩双脚猛地一蹬，从石椅上跳了起来，右手推向模样已经转换了大半的向磊。
　　“啊！”易小轩和向磊双双摔在了地上。易小轩打着石膏的左手传来一阵剧痛。
　　“易小轩！你个智障！”
　　被摔成了狐狸饼的小狐狸不顾还有个外人在旁边杵着，忙变回了仲梦晨，将易小轩扶了起来，并一脚踹开了被功德金光烫得满地打滚的向磊。
　　“仲梦晨？怎么回事？”两眼迷茫的钟雅好似终于回过神，惊讶的看着跟变魔术似的突然出现的仲梦晨。
　　“小轩！你怎么了！”钟雅见到躺在地上捂着左臂的易小轩，尖叫道，“你的手怎么了？救护车……救护车……咦？这个满地打滚的是谁？是歹徒吗？是不是他袭击了你！”
　　向磊惊恐的看向钟雅：“你看得见我？”
　　钟雅：“看得见……咦？为什么你和向磊长这么像，你是他弟弟？”
　　向磊立刻捂住脸：“不不不不，我和他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雅：“……”好可疑。
　　仲梦晨打了个响指，周围好似静止了似的，连风声都停了下来。
　　钟雅捂住嘴。
　　“那家伙不是向磊，而是向磊死的时候留下的执念，他本质上是这棵槐树的精灵，只是多了一段向磊的记忆。”仲梦晨把易小轩扶到石椅上坐下，没好气道，“他被向磊的执念束缚，现在要牺牲自己，变成你的守护灵，以后可以替你抵挡一次死劫。不过现在被易小轩打断了。”
　　钟雅：“……啊？”
　　“你们俩都被过去束缚，不能解脱。或许他现在死在这，比一直痛苦下去轻松。”仲梦晨单膝跪在易小轩身前，皱着眉摸着易小轩的左臂，“还疼吗？”
　　一股暖流注入易小轩的左臂，易小轩立刻感觉疼痛消失了不少。
　　“不疼了……你干了什么？会不会被玄学会骂？”易小轩忙道。
　　“我真要做什么，他们检测不出来。所有他们给我的束缚，只是我自己这么和他们约定而已。不过我不想打乱这个世道的规则，所以一般不会做出太过火的事。”仲梦晨的模样慢慢变化，一身广袖长襟，仿佛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人似的。
　　仲梦晨看向倒在地上的向磊，和一脸惊恐的钟雅：“被过去和执念束缚的两个生灵，我给你们选择的机会。继续被束缚，或者彻底遗忘。”
　　“喂喂，别用这种语气对老师说话。”易小轩忙拉了拉仲梦晨的衣袖，“既然他们看到了彼此，就好好谈谈。仇已经报了，现在大家都该开开心心的看向未来不是吗？你曾经就这么和我说过。”
　　仲梦晨斜眼瞟：“我没有。”
　　易小轩：“你说过类似的话。”
　　仲梦晨坚定道：“我没有！”
　　“那个……别吵了。”钟雅小声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以前的确看到过向磊的影子出现在了槐树上，我一直认为这不是幻觉，果然不是幻觉吗？”
　　她看向槐树精灵：“不过当时我就发现了，我看到的不是他。”
　　向磊从地上坐起来，苦笑道：“我的确是个冒牌货。”
　　钟雅摇头：“人类的向磊已经死了，你是槐树精灵。不同的个体，怎么能说是冒牌货。”
　　“是向磊希望你保护我吗？谢谢，不过我不需要。”钟雅笑道，“我这次来，就是来和过去的自己道别。只是没想到道别道到一半，就遇上了小轩，多聊了几句。”
　　“告别？”易小轩问道。
　　钟雅点头：“我看到那个看守所的女人，她跟得了幻想症似的，一直沉溺在过去中，以为她爹出狱，她就能回到以前一呼百应的生活。”
　　“沉溺在过去的样子太可悲了。我不想成为那样。所以我决定和过去告别，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这是我最后一次专门来槐树这里。”
　　她拿起身旁的拐杖，杵着拐杖站起来，走到向磊面前：“我在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自救成功，以后遇到了所谓的劫数，我想我也能自己保护好自己。”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等着人拯救的公主，我是自己的骑士。向磊给你的记忆中，有这一段吗？”
　　槐树精灵抬着头，脸上似哭似笑：“没有。”
　　钟雅像个小女孩一样歪了歪头，嫌弃道：“他还是不肯好好听人说话。”
　　“嗯……”
　　“我决定往前走了，就像我以前对向磊所说的那样，我会考上好大学，脱离这个环境，走出泥沼。”
　　“我现在会认真工作，好好相亲，认识新的朋友，组建新的家庭。”
　　钟雅看向易小轩，笑道：“你也有新的朋友，也会有新的人生。”
　　向磊也看向还抱着手臂的易小轩，和满脸冷漠的仲梦晨。
　　“嗯。”他笑道。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我的确有新的生活。老大的基建计划太庞大了，我现在都开始自学建筑学了。”
　　“那群小妖怪们一点都不听话，老大又是甩手掌柜，就给我画个框子，让我自己往里面填内容。”
　　“一想到以后老大还会收留更多的妖怪，更多的冤魂，我就头大。我只是一棵树，为什么要承担那么多。”
　　“更惨的是，我还得为老大打好几辈子的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