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总会被长相奇怪的妖怪吓得嚎啕大哭。后来，当他知道被妖鬼惊吓之后，他会迎来谩骂和殴打之后，他就学会了收敛情绪。
　　或许他的确是个怪胎。听说孩子小时候的记忆会很模糊，他的记忆却很清晰；孩子无法好好控制情绪，他却能将情绪锁在心门中，即使遇到再荒诞怪异的事，他也不会惊慌害怕。
　　易小轩平静的沿着血脚印往前走。
　　血脚印越来越密集，他的耳边也传来了吵闹的叫骂声。
　　当他走到光亮的尽头时，他的脑袋一晕，身体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啊！他掉下去了！”
　　谁在尖叫？
　　“怎么办！掉下去了！”
　　谁掉下去了？
　　易小轩眼睛猛地睁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栏杆越来越远。
　　他骨折的左臂恢复了知觉，但只能和右手一样徒然的向前伸出，触不到任何可以固定身体的东西。
　　“向磊！”
　　向磊？
　　易小轩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栏杆前。
　　是向磊记忆碎片中的女孩，年轻的钟老师。
　　我现在的视角，是濒临死亡的向磊的视角吗？
　　易小轩冷静的分析出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虽然没有“代替”过别人死亡，但他本能的抱住头，试图……掉下去的时候不那么痛？
　　“你蠢吗？抱头有个屁用。”
　　一声熟悉的冷嘲热讽之后，易小轩后背跌到一团暖呼呼软绵绵的毛毛上。
　　易小轩紧闭的心门就像是冰雪遇到了春日的暖意般，融出了一条缝。
　　“仲梦晨？！”
　　“除了你狐狸大爷我，还有谁有这么漂亮的皮毛。”狐狸大爷用尾巴接住易小轩之后，尾巴一甩，把易小轩甩到了背上。
　　他气沉丹田，恶狐咆哮：“向磊！给本大爷醒过来！”
　　“嗯？”
　　易小轩耳边传来半梦半醒的呻吟声，然后世界分崩离析，化作了碎末。
　　他抱住身下的狐狸，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
　　一觉梦醒。


第30章 二更
　　易小轩睁开眼, 对上了仲梦晨的猩红的双眼。
　　“仲梦晨……”
　　“嗯？”仲梦晨眨了眨眼，眼眸恢复成棕黑色，心里已经准备好了安慰受惊的可怜易小轩的话。
　　易小轩问道：“你以前漂白过毛吗？”
　　“哈？”正准备去挼易小轩的头发，以此安慰易小轩的仲梦晨的手愣在半空中。
　　易小轩睁着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认真问道：“还是说, 你现在做了全身毛发烫染？”
　　仲梦晨沉默了一会儿, 右手伸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个爆栗砸易小轩头上：“你找茬还是找揍？！”
　　易小轩单手捂头：“没找茬也没找揍。受伤那晚上, 我梦见好大一只白狐狸。”
　　仲梦晨又沉默了一会儿, 皱眉道：“你对我华丽的皮毛有什么不满？白狐有什么好？我就是灰黑色的怎么了？灰黑色惹着你了？”
　　易小轩：“……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我进入那个梦境的时候, 和进入这次梦境差不多。所以我是不是无意识进入你的梦里了。”易小轩道，“梦中的我出现在一个茅草屋里。你在茅草屋外面的大树上睡觉，看见我出来之后，就变成小狐狸跳我面前的石桌上，说要和我论道, 还说这次一定能赢过我。”
　　“无论是大狐狸还是小狐狸，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毛色不同。对了，声音也一样。我问他是不是仲梦晨的时候，他回问我仲梦晨是谁。我居然还能和他在梦里交流？这点很奇怪。”
　　易小轩一口气把事情说清楚后，道：“如果这是你记忆中的画面，你可能有印象？”
　　仲梦晨翻了个白眼：“没有印象，一点印象都没有。”
　　易小轩疑惑：“难道我梦到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双胞胎兄弟？”
　　仲梦晨盘腿坐到床上, 道：“等等，我掐算一下。”
　　他低下头，双手跟小孩子学数数似的掐来算去。
　　几分钟之后，仲梦晨一摊手：“算不出来。”
　　易小轩：“……哦。”
　　仲梦晨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大尾巴甩了甩：“所以你梦见的应该就是我。”
　　易小轩：“啊？为什么？”
　　仲梦晨没好气道：“因为算自己算不出来，所以算不出来那肯定就是我。”
　　易小轩：“……还能这样算？”他把“是不是你学艺不精”的话，在仲梦晨警告的眼神中咽了下去。
　　仲梦晨继续道：“不过那是我，也不是我。你梦见的估计是我的某个前世。谁知道呢，我到了十八岁才能选择是否恢复前世记忆，所以我并不记得你梦中的画面。”
　　“不过你能进入我前世记忆的原因我能猜到一点。那天晚上为了不被人怀疑，我割破了手掌，假装被歹徒划伤了。帮你包扎的时候，估计我俩血液融合了。你灵力太强，我们无意识间建立了临时契约。”
　　仲梦晨皱眉：“没想到你的灵力这么强，连我的记忆都能窥见，这很不正常。这件事你别告诉别人，我猜测，你说不定也是什么奇奇怪怪东西的转世。”
　　易小轩：“奇奇怪怪东西？转世？也是？”
　　仲梦晨：“……”这家伙怎么总能敏锐的抓住他话中的错漏。
　　仲梦晨：“你是奇奇怪怪东西的转世，我不是，我是美颜盛世狐狸精。”
　　易小轩：“……哦。那奇奇怪怪东西的转世，会对我这辈子有什么影响吗？”
　　“现在是末法时代，能有什么影响？功德金光闪瞎眼算不算？”仲梦晨逮住机会就开始吐槽，“估计你继续转世下去，等天地灵气重新繁盛后，你就能平地飞升？”
　　“但那都是多少辈子之后的事了，和你这辈子没关系。”
　　易小轩呆滞了一会儿，道：“那时候我能想起这辈子的事吗？”他能记起仲梦晨，找到同样一直在转世的仲梦晨吗？
　　“能，虽然我还没有恢复前世记忆，但传承记忆中有说，就算恢复前世记忆也跟看了场电影似的，不会把前世的人生当做自己的人生。”
　　仲梦晨毫不留情的打击道：“你看到向磊还不明白吗？人类向磊就像是槐树精向磊的前世，即使拥有同样的记忆，拥有相似的外貌，他们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格、不同的生命。”
　　“你可能会和上辈子的感情共情共鸣，但绝不可能融为一体。真正的不死不灭是不被这个宇宙的天道规则允许的。别想着你可以转世就放弃这辈子的生命，下辈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明白了吗！”
　　易小轩讪讪道：“我只是问问，没想过放弃生命。”
　　仲梦晨：“呵呵。”
　　易小轩：“……我现在真的没想过。现在我过得挺好的。”如果下辈子的他不是他，下辈子的狐狸精也不是仲梦晨，那么下辈子再相遇，也只是两个陌生人的相遇，和这辈子的他与仲梦晨没关系。
　　原来成为妖鬼，也是如此。
　　易小轩心中的结彻底被打开、打散。
　　仲梦晨看着易小轩身上淡薄的死气又消散了一些，心里冷哼了一声。
　　没想过？你骗得过鬼也骗不过狐狸大王的火眼金睛。
　　仲梦晨就知道，易小轩知道妖鬼的事之后，绝对有想过自杀后会不会也成为妖鬼，彻底和妖鬼妖怪变成同伴。
　　易小轩虽然现在遇到了可爱的人，但他以前在人类那里受了太多的伤害，给他温暖、鼓励他活下去的只有妖怪。
　　“我真的没想过！”易小轩举着右手发誓，“仔细一想，梦中的白狐除了长相和声音，的确和你感觉大不一样，感觉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只狐狸。”
　　他试图把话题扭转回来。
　　仲梦晨顺着易小轩的话题道：“那你认为哪只狐狸更漂亮？”
　　易小轩：“……当然是你。”你最美，你美颜盛世，你是最最最漂亮的狐狸精，我敢说不是吗？
　　仲梦晨松了一口气，得意道：“我就知道。白狐狸有什么好，白狐狸太常见了，哪有我的毛色稀有。”
　　易小轩使劲点头。
　　难道仲梦晨转世的时候，连毛色都会变？或许连种族都会稍稍变一变？比如从北极狐变成赤狐、沙狐？不知道仲梦晨会不会哪辈子变成藏狐，变成藏狐之后，会不会连长相也跟着和藏狐类似。
　　仲梦晨不知道易小轩在脑补他某辈子变成藏狐表情包，连人类的模样也变成国字脸眯眯眼。
　　“身体还好吗？有没有不适？要不要去揍向磊一顿？”仲梦晨问道。
　　易小轩道：“嗯，我们去看望……揍？！”他声音拔高了一点。
　　仲梦晨一脸理所当然的点头：“他居然把你拉入了梦境中，还差点让你体验了一次死亡。必须揍他，折断他的树枝，抓破他的树皮，把他仅剩不多的叶子全摘下来当着他的面烧掉。你还有什么其他新奇的想法，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易小轩按着太阳穴，道：“不，我没有。他不是故意的，我们回家搬行李吧，顺带给他送点吃的。”
　　听这熟练的语气，该不会仲梦晨曾经把这些事一一在槐树精灵上试过吧？他越发同情那只可怜的妖鬼了。
　　“走。”仲梦晨道，“既然要去揍向磊，就不通知朱隐帮忙了，我给他发个短信，让他明天来帮忙。我们一天肯定搬不完东西。”
　　他从床上跳下来，变成一只小狐狸，跳易小轩头上道：“我用幻术把你变成没受伤的样子，就算有人蹲守，也认不出你。”
　　易小轩道：“我又不是明星，我想那些蹲守的人到了晚上，肯定都会离开。”
　　他的猜测没错，蹲守的人果然已经全部离开，即使没有幻术，他也不会被人打扰。
　　见没有人蹲守，仲梦晨便变回了人，把易小轩提着的水果抢手里拿着。
　　当他们来到槐树下的时候，向磊正抱头蹲在地上，就像是被抓住的逃犯。
　　易小轩：“……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向磊尖叫一声，瑟瑟发抖道：“轻点揍、轻点揍，我现在伤还没好。”
　　易小轩：“……”向磊也这么熟练啊，果然仲梦晨以前绝对欺负过他。
　　“我不揍你，又不是你的错。”易小轩把向磊从地上拉起来，没有问为什么他能进入向磊的梦中。
　　估计这还是他自己灵力太强的锅。
　　“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向磊泪眼汪汪，就像是一只小狗。
　　易小轩嘴唇动了动。他想，槐树精灵向磊，果然和那个人类向磊完全不是一个人。
　　“慰问的水果，祝早日康复。”易小轩虽然知道了向磊的“执念”和“绝望”，但并不知道怎么帮助向磊。
　　连仲梦晨都做不到，他就更做不到了。
　　“你也早日康复。”向磊抱着水果，不敢去看仲梦晨的脸色。
　　“那个……”易小轩想了想，终于想出了安慰的话，“我这次期末考试会加油，英语争取考上一百二十分，以后绝对不会再让钟老师头疼。”
　　向磊愣了愣，哭笑不得：“好。”
　　“钟老师说以后不会再去偏僻的地方，如果晚上要单独出门，也会约朋友一起。”易小轩又道，“我们城市的治安真的不错，这次只是意外。”
　　向磊低下头，勉强挤出笑容：“好。”
　　“易小轩，你重点还没说。”仲梦晨阴阳怪气道。
　　向磊抖了抖，他弱弱道：“老大，我可不可以不听这个重点。”他直觉没什么好事。
　　“不能，我想说就说，你还能管得住我的嘴？”仲梦晨活动了一下手腕。
　　向磊：“……老大您请说，我洗耳恭听。”
　　“钟雅去相亲了。”仲梦晨露出了温暖人心的笑容，“对象是见义勇为中热心市民中的一员。”
　　猜到了仲梦晨要说什么，刚想阻止但没来得及的易小轩：“……”
　　愿、愿槐树精灵坚强。


第31章 一更
　　回家收拾完东西, 再路过槐树的时候，向磊没像往常一样出来打招呼。
　　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都不能阻止仲梦晨笑得前俯后仰。
　　易小轩叹了口气，明明仲梦晨很为向磊着想，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欺负的方式表现呢？仲梦晨是小学生吗？
　　回到“宿舍”之后, 易小轩整理了一下要用的东西, 决定洗个澡再睡觉。
　　只是左手臂骨折, 本来不太影响易小轩洗澡。但他身上有多处刀伤划痕，伤口结疤之前不能沾水，所以已经好几天没洗澡。
　　仲梦晨不嫌弃他，还愿意变狐狸趴他枕头旁睡觉, 易小轩自己嫌弃自己。
　　狐狸的嗅觉应该很灵敏吧, 他不想熏着仲梦晨。
　　“别折腾了, 看看你的左手, 你要怎么洗？”仲梦晨嫌弃道，“算了，既然你这么想洗，我帮你洗。”
　　易小轩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脖子都红透了。
　　仲梦晨吐槽：“都是男人, 你害什么羞？过来，我先帮你洗头。”
　　易小轩忙道：“洗头可以, 洗澡我自己来。”
　　“你来不了。”仲梦晨挽起袖子，“别废话，过来。”
　　易小轩被仲梦晨拽进了浴室。浴室的洗手台水龙头有点高，正好适合洗头。
　　仲梦晨给易小轩搬了个凳子，调整好了热水：“闭上眼。”
　　易小轩闭上眼，心里不断嘀咕，他明明是想拒绝的, 但被仲梦晨一瞪，他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