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手里这是什么呀?”侍女们年岁也不大的样子,看起来应当和路茵茵年岁相当,想来是路修远特意留给路茵茵解闷的。
路茵茵将笼子往身后一藏,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对了,要是有人问起我今天出门没有,就回我一直在房里睡觉,听明白了吗?”
那两位侍女虽不知路茵茵为何要撒谎,但依然恭恭敬敬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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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音阙,宏文殿。
窗外是冰天雪地,殿内却热火朝天。
为首的是一位看着十分强壮的年轻妖怪,纵然在冬日,他依旧穿着身露出肩膀的上衣,左手手腕上缠着一层灰色的毛皮护腕,壮实的臂膀因激动而挥舞着。
“所以这焱池我狼族还能不能进去?”他的声音洪亮,话语很是轻狂,“上次狼族只有八个名额,这次我不要多了,十五个总得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元润:我是去偷东西的,又不是真去献媚。
林亭声挑了挑眉:我有预感,你会去献媚的!
第6章 臣服
殿内自上到下一字排开坐了大约二三十只大妖,皆是妖界各族的掌权者,有几位听他这么说便不乐意了,表情十分不快:“桑柏,你这话就过分了。焱池每百年才能入一次,每一次还只有一百个名额而已,你狼族有八个已占了极大一部分了,现在还想翻倍?是不是太贪心了?”
桑柏瞟了一眼开口的方向,语气轻蔑:“按我说,有些种族那么弱,一个名额都嫌多,还不如让出来——”
“你说什么!”那妖气急败坏,拍案而起,“我灵鹊一族好歹是妖界最强斥候,你怎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又没指你灵鹊一族,你激动什么?”
“哎呀你们就别吵了,妖君这不都来了,你们这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有妖出来打圆场,“再说,鬼界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易主,焱池灵脉还有大半在鬼界的地盘,咱这次能不能进去还是两说,自己先吵起来算怎么回事?”
这妖边说边往坐于殿内最上方座椅的路修远看去。
妖君今日心情似乎还不错,听桑柏吵了半晌都很平静。
里头正吵着,宏文殿的门被慢慢推出了一道缝,钻进来一位模样十分俊俏的白衣妖怪。
“木泛渊,你怎么又迟到啦?”有妖调侃他。
木泛渊先是恭恭敬敬朝妖君行了个礼,然后十分大方回答:“太冷,睡不醒,再说你们商量你们的,我兔族什么意见都没有。”
众妖便哄笑了起来。
这位是佛系的兔族的长老,对利益不争不抢,与各族关系都很良好。众妖知道他冬日总是昏沉睡不醒,又怎么被调侃也不会生气,便总爱拿这事同他开玩笑。
宏文殿门大敞,里头是众妖的笑声,外头却是好些侍女哭哭啼啼的声音。
众位都是各族的佼佼者,个个妖力不俗,那哭哭啼啼的声音更是响在耳边一般。
“木泛渊,外头什么情况啊?”有妖问道。
木泛渊朝手心哈了哈气,软软糯糯答:“好像是梵音殿走丢了一只狐狸,侍女们正哭着呢……”
“不过是只狐狸,狐族老子都不在乎,丢只狐狸有什么可哭的。”桑柏嗤笑了一声。
宏文殿内的空气倏地被冻住了。
木泛渊吸了吸鼻子,而后朝着寒意源头看去,方才还一副任你们瞎胡闹十分懒散的妖君此刻正缓慢摩挲着手中的杯口,漂亮的白色霜花顺着桌案向外逐渐蔓延。
咕咚。
他喉结滚了滚。
桑柏这厮怕是要活腻歪了,说什么不好非要说狐狸。
而桑柏却好似根本没感受到室内逐渐冰冷的空气一般,插着腰神气十足道:“焱池那事还谈不谈了?焱池可是一月后便要爆发了,这时间耽误不得,错过了这次又要等上百年,我族精锐哪里耗得起?”
近年妖界与天界虽无大的战事,大大小小的碰撞却也过一些,桑柏率狼族守于战地穹乡前列,损伤向来是各族内最多的——相对其余各族来说。
实则战地穹乡之上的争端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碰撞,狼族几乎没有任何战损,至少在妖君易主后的五百年来没有重大伤亡。
然而每次焱池爆发,狼族进入焱池的名额依然是最多的,他们没有任何战损,每百年又能增添八名有潜力的大妖,这已经让妖界各族实力越来越不均衡,狼族逐渐独大,几乎要赶上之前闹腾不休的腾蛇一族了。
木泛渊看上去软糯随和,但对看热闹这种事向来是多多益善的,他看了看妖君周围的阴沉之气,又看了看张牙舞爪的桑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口:“哎呀桑族长,你着什么急嘛,坐下慢慢等,妖君总归有他的安排的,你现在说再多也没用呀。”
果不其然,本就是一团烈火的桑柏哪里肯再等下去,当场冲到了妖君坐下,连礼都未尽,扬起双手高声道:“不是说鬼界易主了吗?妖君可有同新任鬼王打过照面了?”
路修远终于将视线定格在了桑柏身上。
若他之前眸中藏着一柄拔出一寸的凛凛长刀,此刻那长刀已经出鞘,刀利背厚,自有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可桑柏不怕。
他知道妖君的秘密,见过他因痛苦几乎都站不住的虚弱模样,知道妖君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大,所以他肆无忌惮,并且想要取而代之。
而此时当着各族掌权者的面,便是最好的机会。
“或者妖君想要同我比试比试,我近来新得了件宝物,还未与谁较量过呢!”
说罢,一条银色长鞭出现在他的手中,自上往下一挥,发出让人心惊的破空声。
众妖不知桑柏竟真的会在宏文殿动手,面面相觑之余心里还渐渐升起忐忑来,桑柏近年成长速度飞快,天知道能不能与妖君抗衡一二。
唯有木泛渊捧着暖手炉靠在软软的靠垫上,甚至还唤了侍女为他添了杯茶。
路修远面色平和,好似对他的不敬视若无睹,声音却像是裹满了细密的冰渣一般。
“吾音阙的规矩你既忘了,便再受一次吧。”
抬手,淡蓝色的光晕霎时间化为密密麻麻晶莹剔透的霜花朝着桑柏的身体飞去,将那具雄壮的躯体直直穿透。
桑柏怔了一下,而后双膝一软,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匍匐成了狼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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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音阙,长茵阁。
裹着滚边披风的小少女正拿着一支长长的毛笔逗弄着笼子里的白色狐狸,边戳边小声嘟囔着:“远哥哥真过分!宁愿对着一只狐狸也不肯陪我玩!哼,狐狸有什么好的,都是没良心的坏东西!”
自从修成了人形,元润已好久没被逗过了,对这样晃来晃去的东西还挺有兴趣,便装了一回未开智的狐狸,随着那支毛笔来回跳着躲着,玩得颇为高兴。
这笼子是凡铁做的,他若想跑随时都能走,可他抱着着既然来了,好歹找个机会搜一搜再走的心态,于是心安理得蹭吃蹭喝,准备等路茵茵睡着了便出来溜达溜达,看看地下城的入口有没有可能在长茵阁里。
虽然他并不认为妖君会将那样重要的入口藏在一个女孩子住的地方。
路茵茵一直戳不到狐狸,越逗越气,一把将那笼子抱起来晃了晃:“你不许跑!”
元润赏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作势要来咬她抱着笼子的手。
“哎呀!”小姑娘又气又怕,连忙将笼子扔了,气呼呼在地上跺了跺脚,“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她脑海里刚飘过一百种将狐狸扒皮的方式,守在长茵阁外的侍女却突然闯了进来,语气里满是惊慌:“小姐小姐,妖君过来了!”
第7章 惩罚
一听妖君二字,做贼心虚的路茵茵吓得花容失色,也不怕狐狸咬她了,忙不迭将笼子捡了回来,快速在四周看了看,而后一路小跑将笼子塞进了一旁书柜后面,指着元润娇声娇气的威胁:“你一会儿不许叫!听到了没有!”
元润可比路茵茵还要紧张!
他好不容易从梵音殿里逃出来,妖君这是发现他失踪来逮他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林亭声不是说妖君今日遇到麻烦了,要在宏文殿商议事情的么?
“妖君,小姐她今日没出去,就在寝殿睡觉——”外头传来了侍女的高声提醒。
那侍女跟在路修远身后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刚刚才知晓梵音殿丢了一只白狐,又想起自家小姐回来时拎的笼子里躺着白花花的一团,可不就是那只走丢的白狐!这才让同伴去给路茵茵通风报信,自己在外面拦一拦妖君。
来人大步流星快似一阵风,元润几乎能听见路修远逐渐靠近的呼吸声!
他连忙趁着路茵茵小跑去门口时打开了笼子钻了出去,一溜小跑溜到房间的另外一头的窗户边上,纵身一跃便上了窗台。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元润心中焦急,狐狸爪又打不开窗户,干脆向后退了退,而后用力撞了出去。
“哐当——”
几乎是同一时间,路修远踏进了长茵阁。
路茵茵大眼睛里满是惊慌,身体还下意识遮住笼子藏起来的方向,磕磕巴巴问:“远哥哥,你、你怎么突然来了啊……”
窗户大开,成片的雪花被风卷进了室内。
路茵茵个子娇小,根本挡不住想要藏住的那个笼子。路修远看了眼那空荡荡的笼子,又看了看大开的窗户,空气中那淡淡的味道转瞬消失无踪,便知晓狐狸已不在这里。
他将视线落回了路茵茵身上,这个逐年骄纵的孩子是他自己宠坏的,她本性不坏,一开始也并不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
路修远还记得最初遇见路茵茵的时候,她像一只敏感又脆弱的小兽,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抗拒着,警惕着。她终日躲在早已荒废的遗迹,每到满月之时,从遗迹四周慢慢侵略而来的怪物让她不得不亮出利爪去保护自己,以至于在他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甚至还狠狠冲上来咬了他一口。
那时候的路修远已经被自己当成全世界的少年背叛,身体和信仰支离破碎。他之所以还强撑着残破的躯体回到遗迹,不过是想死在有着族人骸骨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过家,姑且便将族人的墓葬当成了家。
“你是我的族人?”尝到了他鲜血里让她血脉震颤的滋味,小姑娘眼睛里迸发出了霓虹一般的光彩,“那你能不能带我出去?我好想出去,我再也不想被困在这个地方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可以叫你哥哥吗?”
“我们可以相依为命吗?”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我们会成为最亲最亲的亲人对不对?”
“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也不可以抛下我好不好?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再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
满是朝气的,鲜活的生命突如其来的拥抱住了他的生命,以‘亲人’之名拽住了他想要长眠的念头,一点一点将他从那段绝望中拽了出来。
是血脉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除了路茵茵,三界内再也没有他血脉相连的族人了。
“茵茵。”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浓浓的失望,“我当时带你出来,你可曾答应过我什么?”
小姑娘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记得。
路修远说过她可以留在他身边,他也会将她视为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但希望她不要做出任何妨碍他选择的事情,当然,同样的,他也不会去干涉路茵茵的选择。
可长久的陪伴让她渐渐忘记了,自己和他原本只是拥有着相同血脉的陌生人罢了。
她本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坏事,被骂一顿的话她还能无理取闹跟着吵上两句,可是路修远的态度好像是对她失望至极,后悔将她带在身边一样,这是她绝对不能承受的结果,当即眼睛就红了,伸手揪住路修远的衣袖:“呜呜呜远哥哥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再难过了……我没有对那只狐狸做什么的,我只是想把它偷出来放出月箜城而已……”
一边说着,她一边暴露了藏狐狸的地方,扭过头指着笼子:“你看,它就在那里——”
笼子里空空如也。
小姑娘都不记得哭了,撒开了路修远的衣服一个箭步冲向来那个笼子,难以置信道:“诶?狐狸呢?它刚刚还在这里的……真的!我才带它回来没多久!远哥哥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把它怎么样!我、我马上去把它找回来,它一定没有跑远的!”
说罢便吩咐阁内侍女要一同前去寻找。
一层冰冷的结界将长茵阁笼罩起来。小姑娘被结界拦住冲不出去,像是一只关在笼中的雀鸟。
“远哥哥!”路茵茵委屈极了,“你不会真的要为了一只狐狸罚我吧?”
陆修远面色有些不好看。
“在你没想清楚我究竟为何罚你之前,你就好好待在长茵阁。”
即便路茵茵唯一是与他血脉相连的族人,即便他纵容她任性妄为,可他要留或杀那狐狸永远是他自己的选择。
和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一切,就算是毁灭,也必须他亲手来做。
路茵茵最是静不下心来,一听自己要被禁足犹如晴天霹雳:“远哥哥!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那狐狸又算什么东西!你怎么能为了一个下贱玩意儿关我呢!”
她没有发现,当她说出下贱玩意四个字时,路修远的眸光变得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