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贵族魔法师来说，老宅非常重要。它是顺着血脉传承下来的累积千年的财富、荣耀和权柄。斯莱瑟纵使带走了家主戒，但老宅是带不走的。如果他不曾回归，那这座老宅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觊觎者会像苍蝇闻着味道一样，源源不断地赶来。
　　说起来，“斯莱瑟”其实是斯莱瑟的姓氏，他的全名应该是欧内斯特·斯莱瑟。
　　欧内斯特是斯莱瑟父母给予他的名字。在这片大陆的命名规则里，非亲近者之间互相以姓氏称呼对方，而亲近者则可以用名字来称呼对方。但魔法师从来没有过关系非常亲近的人。就算是给予了他欧内斯特这个名字的父母，他们也率先舍弃了他。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斯莱瑟心里便有了这样一种想法：
　　你们无视我的名字，我亦无需名字。我即是斯莱瑟。你们看重什么，我就夺走什么。你们身为斯莱瑟，看重斯莱瑟的荣耀，那么我就让所有人在提到斯莱瑟时只能想到我。我会让你们黯淡无光。尽管你们始终存在，但我会成为唯一的那个斯莱瑟。
　　如今想来，这种想法多少有些中二。
　　不过斯莱瑟确实做到了。
　　沈星极以前还就这个问题寻问过斯莱瑟，要不要称呼他为欧内斯特，或者干脆给他起一个更亲昵的简称。斯莱瑟那时摇头拒绝了。因为他对“欧内斯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归属感，反倒是“斯莱瑟”这个姓氏见证了他穿越前的所有经历。在星际时空，他就是唯一的斯莱瑟，各种意义上的唯一的斯莱瑟，所以直接称呼他斯莱瑟就好了。
　　虽然斯莱瑟心里确实曾抱有这样的野望，但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还能带着沈星极一起回到魔法时空。因为穿越时空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事件，时空乱流太强大了。
　　结果他回来了！他们一起回来了！
　　他们在星际时空生活了百年，等沈星极正式从科研岗位上退下来，他依然喜欢拉着斯莱瑟在私人实验室里搞研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当他们一起研究魔法阵时，他们回来了！时空之力似乎格外偏爱他们，他们回到这条时间线，年龄也随之恢复。
　　至于星际时空的民众将会如何看待他们的失踪，已经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我习惯喊你为斯莱瑟了，”都已经喊了一辈子，沈星极说，“但现在似乎要改口了。要不然这座老宅也叫斯莱瑟，曾经在这座宅子里生活过的那些人也叫斯莱瑟，你还活着的族人，别管他们和你关系怎样，是不是真的顺服于你，他们也叫斯莱瑟。”
　　再说，回到魔法时空就要遵循这个时空中的一些习俗，只有非亲近者之间会互相称呼对方姓氏，明明沈星极是斯莱瑟最亲近的人，再这么喊，倒显得他们生疏了。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斯莱瑟却不以为意，“你要是觉得哪里奇怪，那么这座老宅可以改名，叫它沈宅也无不可。那些还活着的族人，我也可以剥夺他们的姓氏。”
　　沈星极：“……”
　　算你牛！沈星极忽然想起了闻妲师姐曾经和他说过的悄悄话。类似的话，师姐说过不止一次，她似乎是真情实感这么认为的，她总觉得斯莱瑟看着是个成熟可靠的人，其实骨子里中二病未愈。如今想想，师姐说的不无道理啊。师姐真是真知灼见。
　　斯莱瑟忽然说：“说起来，我其实和人交换过真名，只有那么一个。”
　　“吉尔·昆西？”
　　斯莱瑟微微一点头。
　　沈星极对吉尔·昆西不算了解，只知道他和斯莱瑟是同学。他们同龄，昆西为革新派看重，俨然是革新派的领袖接班人。斯莱瑟虽然和家族不亲近，但从他的出身来说，这个家族是守旧派的中坚力量。因此，在很多人看来，他们二人之间差距巨大。
　　但是斯莱瑟曾经误导过革新派，让革新派误以为他身上有利用价值。在革新派和守旧派的互相较劲中，斯莱瑟如愿获得了上学的机会，一步一步慢慢强大了起来。
　　因为和昆西同龄，斯莱瑟和他是同一届的学生，学校里一起生活了几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斯莱瑟和吉尔·昆西是至交好友，至少昆西和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斯莱瑟和吉尔·昆西交换过真名，这并不叫人觉得意外。
　　沈星极对吉尔·昆西没什么看法，只说：“你们后来决裂了。”
　　“我得向你坦白一点。”斯莱瑟立刻说，“我们确实决裂了，但决裂这个消息并没有传出去。”他原本以为永远不可能再回到魔法时空，因此偶尔对着沈星极讲述从前的经历时就忽略掉了很多细节。也不是说故意要瞒着沈星极，他绝对不是这个心思。
　　只是觉得毫无必要。
　　既然再不可能回到魔法时空，那些隐在暗中的阴谋就和他没有关系，和沈星极没有关系。昆西什么的，革新派什么的，已经离着他和星极的幸福生活很远很远了。
　　“因为吉尔·昆西几乎可以代表革新派……”而斯莱瑟过于优秀，算是年轻一辈中最强大的魔法师，他同时为两派忌惮，又同时被两派拉拢。如果斯莱瑟和吉尔·昆西决裂的消息被大肆宣扬出去了，在有心人看来，就是斯莱瑟与革新派闹翻，这对于革新派是不利的。同时，这也会给斯莱瑟本人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虽然两个人决裂了，但昆西为了他的革新派，而斯莱瑟为了自己的清静，并没有把这件事外传。
　　因为没有外传，很多人便以为他们还是好朋友。
　　所以当革新派发现了一座远古遗迹，他们在邀请几位中立派魔法师一起去遗迹探索时，也对斯莱瑟发出了邀请。遗迹中藏着很多远古“宝藏”。但机遇与风险并存，探索遗迹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有强大的魔法师同行，这对于整个行程是有利的。
　　斯莱瑟对于魔法的追求永无止境，欣然接受了这份邀请。为此，他安排名下的商队为革新派提供了一批廉价的但质量绝好的炼金材料，算是用利益交换了利益吧。
　　然后，在他们一起探索遗迹时，有人从背后偷袭了斯莱瑟。原本他是可以避开的，他身经百战，有充足的对敌经验，但不巧的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一群人所站的地方竟然刻着一个魔法阵，更没有人知道那个法阵的启动条件，而斯莱瑟竟然被法阵锁定了！斯莱瑟只能硬受了那道黑魔法，他当场眼前一黑，极致的疼痛让他无法站立。
　　等他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被时空乱流推向了星际的荒星，睁眼看到了沈星极。
　　“是谁伤害了你？”沈星极想起了斯莱瑟当初遍体鳞伤的样子。总不能是吉尔·昆西吧？尽管对这个人了解不多，但能被革新派视为下一任领袖的，他应该是正直的。
　　“我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袭击者，不过从我当时的站位和魔咒传来的方向来看，袭击者应该是艾蒙·卢思特。”斯莱瑟的眼中露出一丝嫌恶，“一个过于吵闹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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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尔·昆西跟随他敬爱的老师完成了对一处小型遗迹的探索。他在一个偏远小镇入住了卜拉的小旅店，正打算理一理这次的收获，忽然接到了远方好友的魔法传信。
　　写信者同时也是欧内斯特·斯莱瑟的崇拜者。只看到信的开头，昆西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的表情。欧内斯特回来了！斯莱瑟老宅焕发了全新的生机。他回来了！


第143章
　　斯莱瑟老宅确实焕发了全新的生机。
　　虽然没有魔法师可以定位它真正的地址, 但很多时候人们口中的斯莱瑟老宅往往就是指位于克加兰卡的那一栋古典恢弘的房子。它的权力象征和真正的老宅一样。
　　它正在迅速发生变化。
　　重新催生出来的没有灵智只有本能的房屋小妖精把整栋房子打扫得焕然一新。那些因主人迟迟没有归来而日渐衰败的灵物开始重新生长，就像是被一阵清风送来的月影和花香。最让人觉得诧异的是，老宅的外观都开始有了变化, 明明只是一些细节的调整, 却比以前多出了几分张扬的意味。这倒也很符合斯莱瑟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这位踩着同族鲜血上位的家主原本就是一个叛逆者啊。
　　无数只眼睛紧紧盯着斯莱瑟老宅。
　　两年前，这位斯莱瑟在一处远古遗迹中失踪的消息没能瞒住任何人。吉尔·昆西态度强硬地把导致斯莱瑟失踪的罪魁祸首艾蒙·卢思特送入无声谷, 为此不惜得罪了革新派中的一些老家伙。卢思特的祖父甚至说，昆西完全是被邪恶的斯莱瑟迷惑了。
　　一年前，在一次贵族宴会上, 长老会的一位新晋成员举着酒杯与女士调侃，宣称自己高价弄到了一份从那个导致斯莱瑟失踪的遗迹中拓印出来的魔法阵图，经过仔细研究, 他认为这个晦涩难懂的魔法阵和时间、空间有关, 而且是个不可逆魔法阵。贵族常常只把话说到五分，甚至只有三分。他其实是在暗示斯莱瑟绝无可能回来了。
　　长老会是守旧派的中坚力量。对于他们来说, 斯莱瑟活着就是一个错误。
　　半年前, 与斯莱瑟血缘关系非常接近的坎贝尔大公借助血脉的力量闯进了位于克加兰卡的这栋斯莱瑟老宅。随后，她开始积极争取，想要继承斯莱瑟家族的遗产。
　　至此，魔法师们默认这位与预言同生的斯莱瑟先生已经彻底死亡。
　　半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某些人把斯莱瑟家族的外部财产瓜分干净。那些曾属于斯莱瑟的商队, 那些经营了十几代的店铺, 那些散落在这片大陆上的度假庄园……全都已经改名换姓。他们刚把不义之财装进自己的口袋, 还没焐热, 却听说主人回来了。
　　他们紧紧盯着斯莱瑟老宅, 想窥探到一些隐秘，好决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然而老宅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
　　“为什么我们还没收到邀请函，难道他不打算用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宣告自己的回归吗？”女士们聚在一起, 用扇子挡住半张脸，悄悄讨论着和那位斯莱瑟有关的事。
　　“是的，我连新裙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富有而又无所事事的年轻姑娘们总有很多浪漫的幻想。尽管长老会对那位先生大有意见，但他既英俊又强大，而且他身边还没有一位能与他并肩而立的淑女，这意味着所有适龄的家世相当的女士都还拥有机会。
　　“也许他受伤了？他在遗迹中肯定经历了很多可怕的事！”
　　“安纳神啊，这真是一个糟糕的猜测。”
　　一封又一封魔法信件飞向斯莱瑟老宅，无论书写者对于斯莱瑟的回归怀有怎样的心情，文字落在羊皮上却都在恭贺他的归来，仿佛为此觉得十分喜悦和感动。然而这些信件都被老宅的防御魔法拦截了，它们只能委委屈屈地挤在老宅门边的邮箱里。
　　一周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位寄信人收到主人家的回信。
　　某些原本心怀畏惧的人开始抖擞起来。他们在私底下聚集，悄悄商量着该如何对付那个本应该死在未知之地的人。呵，那些已经被他们吞食掉的财产，绝无可能再吐出来！斯莱瑟到底还年轻，他几乎没什么盟友，哪里抵得过他们联合起来的势力！
　　“更何况他肯定受伤了！”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去过那个上古遗迹的人都说，那似乎是神明沉睡之地，里面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斯莱瑟再如何天才，在过去的两年中也只能孤军作战。能从那个遗迹中逃出来，他肯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都知道斯莱瑟本人精通魔药，而且继承家主之位后，他肯定继承了许多疗伤圣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在老宅中躲了整整一周……他的伤很可能已经没救了！
　　有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据说最近的药材供应出了一点问题，疗伤魔药的产出因此降低不少，尤其是与灵魂、魔力相关的魔药，轻易已经买不到了。”这话其实应该这么听：我已经和各处打过招呼，斯莱瑟若想求购疗伤魔药，他什么都买不到。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坎贝尔大公那边依然没有回复吗？”又有人问。坎贝尔大公是斯莱瑟的堂姐，血缘关系非常近。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把坎贝尔大公争取过来，让这个蠢女人顶在前头。
　　“她……呵！失去了野性的狮子注定会是群狼嘴中的肉。”自从感应到斯莱瑟的归来，这位女大公就躲回了坎贝尔老宅，就像懦弱的乌龟缩回壳里，毫无贵族的尊严。
　　老宅中，斯莱瑟可以猜到大家是怎么讨论他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恶龙只想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捧到王子面前，让王子随意取用。斯莱瑟只想带着沈星极好好逛逛老宅，那曾经是他的战利品，现在是他们的家。
　　“我离开太久了，得花点时间才能想起来他们谁是谁。”斯莱瑟如此说，“正好也能多给他们一点时间，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自己冒出来。”省了他的事了！
　　整整一周，斯莱瑟都领着沈星极在老宅中闲逛，陪着沈星极慢慢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他领着沈星极走到一处花园：“看，这里就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郁金香园，是上任家主夫人最喜欢的一个园子。风景是无辜的，所以我保留了这个园子。”
　　沈星极的审美细胞略有些迟钝，不如斯莱瑟那样敏锐。他原本并不是特别喜欢郁金香，总觉得它的颜色过于浓厚，红的太俗，黄的太艳，粉的紫色的又让人花眼。但现在这么一大片精心栽培的郁金香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立刻收起了对这种花的偏见。他错了！他不应该用狭隘的目光看待它们！它们明明这么好看，令人满心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