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莱瑟心里骤然涌出了一种陌生却丰富的情绪。
　　那叫心疼。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沈星极过去的经历了, 却一次更比一次心疼。
　　斯莱瑟想做点什么, 沈星极摇摇头说：“我啊……很幸运地在重生之初就遇到了你, 虽然那时候我的身体已经逃离了达尼尔号, 但其实我的精神还没有逃出去，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那种躺在治疗舱里无能为力痛苦, 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依然死死纠缠着我。幸好有你在……过去的事情已经影响不到我了，别担心。”
　　斯莱瑟便笑着摸了摸沈星极的头。
　　沈星极已经不觉得痛苦了，听斯莱瑟揭露达尼尔号事件背后有可能会存在的真相，他不觉得痛苦, 他只有满腔的怒火，这怒火恨不得能直接把幕后黑手烧成灰烬！
　　有人会因为愤怒失去理智，有人却会因为愤怒越发冷静。
　　沈星极很冷静地将斯莱瑟说过的话做出的分析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斯莱瑟说：“你的身上有我的魔法阵，所以永远不用担心达尼尔号事件的重演。你要相信我。到了关键的时刻，我总会及时出现在你面前，将你带离危险和阴谋。”
　　“我相信你。”沈星极郑重其事地说。因为你确实做到了啊。
　　斯莱瑟给沈星极添了杯茶。沈星极原本没有喝茶的爱好，现在倒是能体味三分了。他们在花房里聊着天下，所有阴谋算计到最后都在淡淡花香中化为斯莱瑟一声嗤笑。
　　沈星极觉得斯莱瑟简直A爆了！
　　“我可能是没救了。”沈星极在心里如此想着，“但他也确实是帅得无可救药！”
　　不知道是精力药剂在持续起作用，还是冲着汤姆森、黑河、塔别人去的愤怒在起作用，沈星极的脑细胞变得越来越活跃。这种感觉真的超棒，他好像不断地上升上升，好像已经身在了云端，一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天空……他忽然又冒出了很多灵感！
　　斯莱瑟低头查了个矿藏数据的功夫，沈星极已经在虚拟屏上写满了整一页的计算公式。等斯莱瑟抬头想看看沈星极在做什么时，沈星极已经被六面虚拟屏包围了。
　　斯莱瑟看了一会儿。
　　斯莱瑟看不懂。
　　斯莱瑟在心里和自己较了一会儿劲，然后放弃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两三天，到了研讨会召开的日子。送沈星极去月神星的路上，沈星极还在做最后的推导，斯莱瑟瞄了好几眼，认出了不少物理符号。
　　嗯，好歹认出了一些物理符号。
　　不至于满盘皆输。
　　沈星极和导师支安澜、师姐闻妲汇合。看样子精力药剂也在闻妲身上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她看上去容光焕发，美貌都上升了好几个档次。闻妲自然猜不到世界上还有魔药这种存在，只以为是这两天和男朋友待在一起，心情愉快自然就精神饱满了。
　　支安澜笑着说：“看到你们状态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又问沈星极发言稿准备得怎么样，沈星极说：“本来已经准备了一份，还和师姐一起过了两遍。但我又有了新想法，目前还在做最后推导，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支安澜直接把沈星极往飞车里一塞，那你继续推导去啊，说什么话！
　　师徒仨钻进了飞车里，留下斯莱瑟和维炫明面面相觑。维炫明主动友好地说：“来，他们聊他们的，咱们聊咱们的。说说魔术吧，我这两天刚好学了个小魔术……”
　　为了沈星极的新想法，师徒三人彻夜未眠、熬了通宵。
　　等到研讨会正式召开，他们三人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但精神状态还是很好的。沈星极被安排在头几个发言。他拿着能控制虚拟屏幕的笔走上讲台，头顶是月神宫那标志性的白色穹顶，各个角度打过来的光让沈星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显小了。
　　台下坐着的都是业内的精英人物，每一位都声名赫赫，不全是机械领域的，还有材料学、物理学等跨专业的大佬存在。在这些人面前，沈星极的资历太不够看了。
　　但沈星极既然站上了这个讲台，就证明他可以！
　　“……在几个小时之前，我的发言稿还不是这个。但现在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个全新的公式。借助机械预判模型去实现百分百的人机转化，这不可能。机械预判系统不能彻底取代人脑，甚至无法彻底代替塔别人的分脑在机甲上的作用……”沈星极的语气不快不慢，“始终没有一个具体的数值告诉我们它的潜力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它究竟能够做到哪一种程度。直到刚刚，我知道了。我们终于算出了机械预判的极限。”
　　沈星极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它能把人机转化提升到99.991%。”
　　话音刚落，讲台下就冒出了很多嗡嗡嗡的议论声。
　　本来就是研讨会嘛，演讲者会在发言过程中给听众留足讨论、思考的时间。现有的人机转化率是99.97%，这个数值就和运动员的成绩一样，每提升微小的一点点都是一种极大的进步！而沈星极说他的机械预判模型能把这个数值提升到99.991%！
　　竟然能增加0.021%！
　　足足封印了二十年没能得到过提升的数据，现在有一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站在月神宫的白顶之下，对着在座的众位大佬说，他能把这个数据再增加0.021%！
　　如果这是真的，人类机甲马上将迎来一场重大的变革！
　　“……请看大屏幕，在《论微粒子流在机械预判中的新应用》一文中，我已经描述过机械预判新模型的原理。虽然在实际应用中，它有很多限制条件，但……”随着沈星极的讲述，大屏幕上不断发生切换，“事实证明，它并非只能存在于理论之中！”
　　先介绍了新模型的原理，又提供了诸多实验证据，这些原本是他演讲的重点，年轻人能做出这样的演讲已经很精彩了，现在却被快速带过。沈星极放出新公式，在接下去的足足一个半小时里，在大屏幕上为现场的所有人重新整理了一遍推导过程。
　　足足一个半小时啊，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大屏幕不放。
　　这个公式到底能不能把微粒子流的机械预判模型彻底推上神座？
　　只要这个公式成立，0.021%这个数值就成立！
　　门外汉们或许要说，沈星极自己都说了，这个模型的极限是99.991%，再重视这个模型又怎样，反正都无法实现100%！可还是那句话，在另一种能有效推进人机转化的研究方案出现之前，这个0.021%就是人类的希望！先推进了这0.021%再说！
　　之前，沈星极的论文能够登上《机械生命》，足以证明这篇论文的价值，但大佬们还不至于为了一篇论文失态，直到现在沈星极把最新的公式放了出来。现场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不是机械领域的大佬，而是一位数学家！他第一个领略到公式之美！
　　等沈星极推到了最后一步，99.991%这个数字直接戳进了每位大佬的眼睛里。
　　整个会场安静极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除了沈星极。他的呼吸有些重，这是累的。脑力活动非常消耗体力，即使会场体贴地为所有与会者准备了能量棒，但沈星极根本来不及吃。
　　沈星极扶住讲台，看着屏幕上的99.991%，无声地笑了。
　　下一秒，整个会场掌声雷动。
　　掌声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
　　直到意识到沈星极还有话说，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沈星极说：“在这里，我要宣布一点，本人将放弃和机械预判模型相关的所有学术专利，该项成果免费向所有正规合法的研究单位开放。希望全人类共同努力，早日在机甲制造上安全稳定有效地实现99.991%的数值。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说到最后，沈星极冲着台下鞠躬。
　　他却不知道，在他弯腰的瞬间，台下竟然有好几位大拿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他们在业内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却弯下腰来，一起冲着台上这位年轻人鞠躬致谢。
　　月神宫的穹顶之下，白光如昼却依然不如星光璀璨。


第77章
　　热烈的掌声再一次响起。从讲台上走下来, 回到座位的一路上，沈星极经过了哪片区域，那片区域的人就会齐刷刷地站起来鼓掌, 然后带动其他区域的人站起来。
　　沈星极只能一边走，一边不断鞠躬。
　　终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时，支安澜也站在那里，一把搂过自己的爱徒, 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声发自内心的“很好”被淹没在了连续不断的掌声中。沈星极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导师递过来的能量棒, 就见闻妲红着眼睛，显然因为情绪激动而哭过。
　　迎上沈星极的视线, 闻妲扑哧一声笑了，嘟囔着说：“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哭。”明明公式还是她陪着沈星极一起推导出来的，早就知道结果的她按说不会这么激动。
　　可看着师弟站在白顶之下, 她就是控制不住情绪地被感动了啊！
　　之后的自由交流时间，支安澜身边一直都很热闹。尽管刚刚做了一次高质量的演讲, 但走下讲台后, 沈星极就收敛了一身锋芒, 乖巧地跟在支安澜身边。有大佬走过来, 对他说了几句鼓励赞叹的话, 他就郑重其事地鞠躬道谢，说自己会继续努力。
　　其中有个大佬, 在万安军校挂职，同时也是某军方研究所的负责人，研究硬机械的，很是遗憾地对支安澜说：“多好的一个硬机械苗子啊，怎么就落你手里去了。”
　　你一个搞生物机械的偏要和我们抢人才！
　　支安澜就笑着说：“星极在生物机械方面同样很有天赋。”
　　等到晚上回到主办方安排的酒店——斯莱瑟和维炫明都自掏腰包, 也住在这家酒店里，斯莱瑟开了豪华套房，维炫明本来开了普通房，斯莱瑟帮他升级了——沈星极看到了星网上的照片，才知道当自己站在台上鞠躬致谢时，台下也有人向他致谢。
　　沈星极立刻就被感动了。他只觉得受宠若惊。
　　我何德何能啊，这些大佬比我年长，比我有资历，在专业领域的成就远远超过了我这个新人，他们理应受到我发自内心的尊敬，怎么就让他们向着我鞠躬致谢了？
　　“他们谢的是你的年轻，还有你的胸怀。你配得起。”斯莱瑟说。年轻人的崛起让人万分欣慰，无私的胸怀更让人无比动容。那一刻，站在白顶之下被灯光笼罩的沈星极，他已经不单纯是他本人了，更是无数奉献者的缩影，也是人类生生不息的希望。
　　沈星极在星网上的热度从未降过，大家本来就很期待他的发言。有比较理智的粉丝在研讨会开始之前就说：“咱们星极太年轻，肯定会被安排在头几个发言，本质就是抛砖引玉的那块砖。但是，能够站上月神宫的讲台，这已经是绝对的荣耀了。”
　　是砖是玉，那要看和谁比。
　　现场的大佬那么多，每位大佬的手里都握着很多重要的研究成果，和他们比，沈星极的资历确实不够看。所以谁能想得到，沈星极竟然临时换了发言稿，直接就成了那块“玉”呢！本就是公开的交流会，不存在什么保密协议，沈星极的发言视频已经在星网上传疯了。不管网友们能不能听懂前面的公式推导，最后的结论他们会看啊！
　　这一夜星光璀璨，星网未眠。
　　“99.991%！！！”
　　“在《论微粒子流在机械预判中的新应用》一文中，沈星极还仅仅是用一些直接或间接的实验证据证明了新模型的可行性，虽然确实让人惊艳吧，但大家都知道让新型理论变成有效产出，这有多难！我当时就想，没个几年的研究是不行的。结果就被疯狂打脸了！从论文发表到现在只过去了两周不到吧……沈星极牛逼啊！（破音）”
　　“不就是要我的膝盖么，拿去！”
　　“沈星极不来学数学可惜了。如果学了数学，他那个推导过程会变得更简洁。只说公式本身，其中有两个步骤明明有更高效的证明方法，沈星极弄得过于繁琐了。”
　　“啊，我把沈星极最后一段发言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感动哭了。”
　　“问为什么大家都在刷99.991%这个数字，这有什么好的。这么给你解释吧，塔别机甲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能实现百分百的人机转化了，我们机甲的最高水准却只有99.97%。不要小看这一点点差距，这意味着在战场上，我方要填进去更多的人命！”
　　“呜呜呜，我也哭了。希望全人类共同努力，早日在机甲制造上安全稳定有效地实现99.991%的数值。你们都看见没有，沈星极说这句话时，他的眼底藏着星光！”
　　“唉，我太爷爷那辈还是全民皆兵的，到了我这一辈，战争仿佛已经离着我们很远了。上次看到一个傻逼，竟然觉得现在的政策太过偏向军烈属，气得我追着他骂了大半夜。也不求傻逼们能像沈星极这样做出重大贡献了，但求别让军人们寒心啊！”
　　“所有人都应该铭记，战争近在眼前。”
　　“我们只是把塔别人赶出了中央星系而已，还没把它们彻底消灭！它们还在觊觎我们的家园，觊觎我们的基因，觊觎我们和平美好的生活！它们是无耻的掠夺者！”
　　“沈星极之所以会放弃学术专利，把成果向所有研究单位开放，是因为想要尽快看到新技术在机甲领域中的成熟运用。而这也大大降低了新机甲的研发成本。知道为什么那些大佬要向沈星极鞠躬致谢吗？因为他放弃专利就相当于放弃了一座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