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缠绕捆住季祯的黑气也慢慢松散开,即便如此,手脚得到自由的季祯一时也来不及察觉。而等他察觉时,自己的双手早已经主动搂住了江熠的脖颈,让两人的拥抱更加紧密。
这下是结结实实好一通亲热,完了好一阵,季祯还懵得厉害。
“既然你放心不下你的家人,那带你离开之前我们去见他们。”江熠说。
“恐怕还得祭拜祖宗,”季祯喃喃着,他慢慢回神,想到更要紧的事情,也是反应过来江熠到底说了什么,“带我离开?”
忐忑的情绪终于回笼,季祯本来还躺在床上,这下猛然坐了起来,顾不上自己衣衫头发都还有些乱。
“你曾说过,就算我变成魔你也同我一起。”江熠垂眸看着季祯,“你忘记了吗?”
对于昏睡了半个月的季祯来说,江熠说得事情在他的记忆中本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般。他那时候为了不被江熠杀了证道,又有心疼爱惜江熠的意思在,的确说了许多乱七八糟随心所欲的话。
季祯想说自己忘了,又怕说忘了的话,江熠当真发起脾气来,自己恐怕难以收场。
若是从前的江熠,季祯跟着他离开一阵还真没什么。可现在的江熠,季祯就怕自己有去无回。不说其他,他家里头爹娘都已经上了年纪,自己又是他们的心头肉。若当真跟着江熠前往魔界一去不复还,那他岂不是一点孝都没尽,活脱脱不肖子孙。
“我当然是记得的,只是,”季祯支吾片刻,看着江熠魔气冲天的样子,脑袋灵光一现,理直气壮起来,“只是现在仙道恐怕追着你杀,我跟着你去,岂不是也要吃皮肉之苦,我可不爱吃苦也吃不了苦。”
这话并不假,因此季祯越说越顺畅,“要么就这样吧,你先回去避避风头,或者你平时悄悄过来,”季祯出谋划策,“就像刚才你一下带着我跑了这么远的路……”
他建议让江熠夹着尾巴做魔,毕竟现在仙门之人对江熠恐怕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的确不好,”江熠似乎是听进去了。
季祯的眼睛里闪着希冀,期盼着看着江熠,准备听听看他要说什么。
江熠很平淡地说,“那把他们都杀了吧。”
季祯的表情一下凝固了。
光是在边城杀那些半魔不魔的修士,已经形成现在的局面。倘若江熠真的再杀了宜城这些,那今生恐怕是洗不掉大魔头的名声,季祯恐怕也要彻底沦为百姓口中的祸魔害世的大纨绔。
季祯虚弱地一把拉住江熠的手臂,“且慢,倒不至那样,你容我再想想。”
第九十三章 江熠的目光果然又像是快疯
季祯托腮坐在桌边,眼睛盯着对面的江熠,桌面上两人看似没什么异动,可桌子下面季祯用双腿夹着江熠的一条腿,代替手牢牢抓着他。
他倒不是就想要和江熠这样腻着,他只是怕江熠会忽然消失不见,即便季祯也清楚这个动作不可能真的束缚住江熠。
季祯稍后挪开目光院子外面又看了一眼,不久之前原本还算安静的院子传来了嘈杂而凌乱的脚步声。季祯不太清楚是谁在跑,但大概能猜出来那些人因为什么在跑。
算算时间,这么一阵也足够季深他们从登仙阁传信回来。他骤然被带走的消息铁定会在家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季祯心里燎火。
现在的江熠对于季祯来说充满了不可知不可控,他心有隐忧却不知道如何疏道,带着几分不自信。但是根据刚才江熠对于婚约的反应,季祯又明白江熠起码是在乎和他的婚约的。
为此季祯的眼睛颇为明亮了几分。
“现在我家里人都在找我,”季祯说,“我得出去告诉他们我在这儿,你跟我一起出去的话,你不能杀人。”
“为什么?”江熠问。
不能杀人这样的事情是不需要解释为什么的,但那也只是对常人而言。现在的江熠似乎并不适用于这一条。退一步说,季祯也清楚杀人与否并不简单从江熠这一方面来决定。
江熠手刃了那么多仙门之人,现在仙门之中对于他不仅仅是报复心切,也有由恐惧催生出来的杀戮欲。
“我是说不能杀无辜的人。”季祯补充。
“我没有杀过无辜的人。”这话并不像是答应,但的确是答应。
“还有,”季祯看着周身黑气环绕的江熠,“你这些能收起来吗?”他的手在半空中绕着江熠画了个圈,以示江熠周身的那些黑气的存在。
那些黑气就像是和季祯玩闹,在他的手将将触碰到前往后一缩,在季祯收回手的时候又往前卷,像是挽留又像是缠绕。
江熠没说话,不过以目光询问季祯。
季祯说:“我老弱妇孺多,万一吓着他们了。”
“他们知道我已经成魔了,不会在意这些。”
“万一谁碰到这个岂不是死了?”连同刚才江熠碰过的东西,桌椅之类的虽然没有直接化为乌有,但也明显枯槁下去很多。
季祯想到这里,忽然心头一惊,连忙起身往镜子前跑。
若是触碰就会这样,他方才和江熠又抱又亲,别不是要被吸成人干了。
好在季祯的目光在镜子里面转悠了一圈后,没有发现自己的皮肤有任何枯萎的迹象,外表也和他记忆之中的没有差别。
只是季祯抬起头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见江熠在他身后透过镜子看过来的目光,季祯又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江熠就好像在审视他说的每一句话,有一点漏洞就要借故处置自己。
不论真假,季祯就是有这种感觉。
果然,江熠顷刻间到了季祯的身后,他身上的黑气浓郁许多,连衣袍都变幻着时黑时白的淡淡暗光。
“你讨厌它还是讨厌我?”
要不要变得这么敏感!季祯在心里叫老天爷。
他想回身,可江熠的手已经扣在他原本撑着桌面的手腕上,人也倾身过来,那些原本浓郁的黑气一下像是把季祯裹住了,如同蜘蛛缠住了意欲绞杀的猎物,伺机而动。
季祯的眼睛睁大,深深看着那些黑气。短短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江熠扣在他手腕的力道,也感觉到了黑气的缠绕触碰,唯独没有真的感受到江熠言语之间的杀气。
“它不会伤我的对不对?”这是一个问句,可季祯说得分外肯定。
江熠一如既往沉默着。
黑气只是缠着季祯,没有让季祯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安。与其说这一幕是威胁,季祯倒觉得如同别扭的小孩在闹脾气,缠着玩伴不能不和自己玩。
江熠是什么样的人呢?季祯在江熠的沉默中想着这个问题,他也透过镜子看江熠的眼睛江熠的脸庞。
不认识江熠的时候,他知道江熠是名门之后,年少成名,被给予厚望。后来逐渐清楚江熠一板一眼的为人,端方过头的为人。他先被父亲抛弃,后被父亲掌控杀了自己的母亲,被蒙蔽双眼生活了十数年。
本来自己坚信的,熟悉的,认定的一切都瞬息之间化作了虚空与谎言,周围人对自己的操控目的在利用而多余喜欢。
所以江熠会反复向季祯确定他的喜欢。因为这是江熠此生以来唯一能够确定的,纯粹对自己的喜欢。从季祯这样的性格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喜欢,如果真的不喜欢,他是不会装的。因而只要有喜欢,江熠就会迎头赶上。
这是在一切被颠覆以后江熠所能感到踏实也急于抓住,唯一相信的存在。
这个认知在季祯的脑海里面逐渐冒出头来,他心里一面酸酸涩涩起来,一面又警铃大作。
我真的喜欢江熠吗?我多喜欢江熠?季祯很不确定。
毕竟这场感情的一开始只是源于他复仇的小心思,他亲近江熠拥抱亲吻江熠,真的全然是真的喜欢江熠,而不是什么报复心吗?
季祯面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屋外的吵闹声更甚,把季祯拉回现实世界,同时再次和江熠的目光产生对视。
季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论事情的因何而起,发展成这样的局面已经确定,这种时候要紧的事情并不是他们的小情小爱,而是先解决外面的混乱局面。
季祯把自己空余的那只手放在了江熠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作为自己即将发言的序曲。
怎料屋外忽然响起说话声,一阵不知多少人的脚步靠近了这里。
季祯的话没说出口,就听见外面有个细细小小,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丫头的声音响起来,“三爷,您在里头吗?”
小丫头的声音透着怯弱,很快有人高声代替了她,“这样的声音谁听得清楚?阿祯,阿祯,你可在里头?”
又有声音说道:“可真的在里头听见了声音?”
“回三小姐,方才的确有路过的下人说在屋里听见了脚步声与朦胧的说话声。”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季祯母亲不知说什么好,急切的心情重复成短句。
季祯来不及顾忌江熠,开口道:“母亲,我在。”
他一说这话,外面果然一阵骚动,立刻人影都聚集到门口,逆着光季祯能够清楚看见门前的一众身影。
门被推了推,却纹丝不动,好像从里头被闩住了。
季祯母亲连忙说,“阿祯快把门打开。”
可从季祯的视角来看,那扇门根本没有被闩住,只是被一小股黑气缠绕着,比门闩还牢固。
季祯屋里的场面还没处理好,此时对于外面的人进不来倒是松了一口气。起码让外人闯进来看见江熠浑身黑气缠绕着自己的这一幕,恐怕还要吓着她们。
季祯尽量稳住声音说:“母亲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他们外头说的江熠入了魔了,这事可是真的,你父亲你兄长都还在寻找你,你怎么已经回来了?”
外头府内女眷们都急的不住发问。
她们却不知道屋里面看似沉默的季祯其实也着急得很。
季祯本来是想挣脱江熠的束缚,可就像是被蟒蛇缠住,猎物的每一次挣扎都会被过分解读,从而加紧窒息的进程。江熠在沉默中仿佛真的想要把季祯杀死从而完全掌控他,以至于弥漫开的黑气在几息之间就快要把整个房间占据。
从季祯的余光之中还能看见那些黑气阵阵往窗缝门缝里面跑,而它所经过的地方那些器物都忽而化作了飞灰,除了大门和窗户这种隔绝内外的工具。
季祯的瞳仁缩放,紧张极了。这些黑气如果真的从门缝里面溜出去,会如何处理它碰到的人和物?
季祯几乎想都不用想,已经头皮发麻起来。
他覆着江熠手背的掌心骤然缩紧,开口只顾得上两个字,“不要。”
季祯的目光重新聚集到江熠的身上后,他便感觉到了那股束缚小了点。季祯紧紧拉住江熠的胳膊,回答了之前江熠提出来还没有被解答的问题,“我不讨厌它也不讨厌你。”
这个关头,季祯自知要说些甜腻话。
他趁着江熠一愣神的功夫,抬头在江熠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喜欢你,喜欢得很呢,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怎么不喜欢你?”
季祯的语气柔软,带着些刻意放软的温情,着实好听得紧。
江熠的眸色一松,那些原本已经要溜出去的黑气慢慢被收拢回来,眼见着场面有救了。
却听门外季祯母亲半晌听不见季祯的声音,心里着急,又觉得如今这样的事闹出来,都是江熠的问题,不由抹着眼泪哭道:“早你寄第一封书信回来说江熠不是良配,要退婚的时候,我就该应了你啊,倘若那时候应了,现在何至于此?”
季祯心里咯噔一下,再看江熠,果然目光又像是快疯了。
第九十四章 求,求你了
季祯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季祯低头一看自己胸口被一团黑气裹得死紧,就差没有钻进去直接把他的心给掏出来。
季祯一面用手推拒那团黑气,脸蛋逐渐涨红了,一面还要应付外面他母亲嫂嫂们焦急的关切。
小厮们在主子的指示下用力开始撞门,声声闷响引得江熠都看过去一眼,门本身虽然是个结实物件可在外面这样的强攻下,也出现了裂痕。然而因为里面有一股力道维持着门板隔绝内外的功能,因而即便门板衔接处都被撞断了,也已经牢牢拦住了外面的人。
“娘,”季祯不由自主瓮声瓮气,“那都是我的意气话,怎么能当真,我,咳咳,”
“我的儿,你怎么了?”季祯母亲哭着问,已然听出了季祯声音里面的不对劲,分明像是被人挟持着,于是更是心焦难忍,她更靠近窗前,人影已经映在上头,在日光下站在明亮那边,“屋里还有谁和你一处?”
无论是季祯还是江熠都能看见窗纸外面的人形。
此时如果让外面的人进来,多半要吓着她们恐生事端,少不得把场面越搅越乱。季祯一想到刚才自己已经把人哄得差不离,他母亲的一句话又给打回原形不说,甚至还把他推向了更糟糕的境地。
季祯怎么会忘记这个时候的江熠已经是魔,魔就是冷心冷情,难以捉摸,对他就罢了,江熠对旁人似乎是真的一点耐心都没有。
“阿祯,你可是被挟制了?”季祯大嫂又问他。
季祯的确被挟制了,可是他哪里能说真话,他两颊通红,眼睛里都憋出了水光,看着好不可怜。
黑气紧紧将他贴在江熠身前,与之抵抗反而累些,季祯无法,干脆自暴自弃地反手搂住了江熠,将自己的下巴搁在江熠肩头,垂死还要骂人:“你想弄死我痛快是不是,你好黑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