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天师父责备了师兄,曙音远远见着江恪时还多少避着他。
劝过季祯,她又来知会江熠一声。听江追说,昨夜师兄似乎受了罚,不知多少是因为退婚的事情,曙音觉得还是和江熠说一声自己劝过季祯,季祯似乎也看开了的好。
“师兄。”曙音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轻轻喊了江熠一声,等吸引了江熠的注意,她又抬起手来招了招,示意江熠过来。
江熠转向她:“何事?”
“师兄,我刚才去劝过季公子了,”曙音道。
江熠的眸光本来很淡,听见季祯的名字,本半垂着的眼帘才完全张开,“你劝他什么?”
“我知道你们要解除婚约的事情了,”曙音小小声说。
她说完前半句,江熠已经问道:“你和他说了这件事?”
曙音不解江熠为什么似乎面有不愿,不过还是老实摇头:“没有。”
“我只是和他说,喜欢你没有结果,让他以后不要那么喜欢你了。”曙音道。
江熠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情绪不明。
曙音连忙补充道:“师兄你放心,我看季公子挺想得开的,他和我说以后都不喜欢你了。”
曙音单纯只是叙事,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每一个字落在此时江熠心头是什么样的份量与煎熬。
他很想得开,他说以后都不喜欢你了。
曙音的话在江熠的脑海中被反复拉扯,绵延成无穷尽的回响,有如锥心般坠在他心头。
曙音说这些并不期待江熠夸赞,却也等着江熠有所回应,然而半晌也没听见江熠开口。
“师兄?”曙音仰头看江熠。
江熠的脸庞依旧不似俗世凡人,在阳光下如同镀了一层金边。可曙音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对,她师兄的面色分明有些苍白。
只是她呼唤的那声刚落音,江熠已经转过身,没有留给曙音太多探究的余地。
接连两丧,季祯都打不起精神来,在屋里躺了小半天。
他顺心一辈子,挫折全撞在江熠身上了。
昨天迷香都用上了也没把事情办下来,打又打不过江熠。季祯丧气地摊平躺在软榻上,恨恨地想:我杀江熠!
这边城乱事多,讨厌的人也多,季祯思来想去的确也只剩一个西陆好。
若华站在边上看着季祯本来撅嘴躺着,猛然又坐了起来,连忙问他:“爷,怎么了?”
“出门去,在这儿待着要烦死我。”季祯背着手往外走,若华连忙快步跟上。
西陆和他师父现在住在城内一家位置偏僻的客栈,季祯上了马车就让车夫往那边赶。
没想到行到闹市,季祯透过开车的车窗看见街边有熟面孔。
梁冷与一衣着华丽,面容娇羞的少女站在街边,他正面上带笑与对方说话,好一派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
这狗男人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便是替天行道自己爷不能让梁冷处处顺心。
季祯立刻起了坏心。
他这两天都受气,虽然都是从江熠身上受的,但在他看来江熠和梁冷基本都是一路人,而且他们俩指不定已经背地里憋着多少坏水。两人以后又要订婚,所谓夫妻一体嘛,坏梁冷的事差不多可以换算成坏江熠的事。
季祯指示车夫在前面街边停下,又同车外坐着的小厮说了几句。
小厮闻言有些犹豫:“啊?”
“啊什么啊,你是哑巴啊,”季祯凶道,“我说什么你就去做。”
“哦。”小厮见他坚决,也只能收声。在马车停下以后心里怀着一些忐忑跳下车,按着季祯刚才的嘱咐向梁冷走去。
“殿下,”小厮走到梁冷身前几步远,被侍卫拦下。这已经是被认出来是季祯身边的小厮的缘故,要不然这几步远都无法近身。
季祯坐在车里从窗纱中悄悄看梁冷那边的动静。
小厮照着季祯的吩咐,一鼓作气地对梁冷道:“殿下,我家主子说无意打扰您与佳人相会,只是他有几日未见您,实在想念,特来请你相见。”
小厮这话一出,梁冷愣住,他身边那少女闻言也跟着脸色一变。
季祯在马车里看见这一幕,脸上立刻乐开了花,觉得自己目的达成,顺心极了。
他正想收回目光让马车重新行驶起来,却见梁冷从街的另一边看过来,然后忽然朝着自己这边大步而来。
季祯不慌不忙,反正万事他都可以说自己在说笑而已,梁冷若是同他发作,季祯自有倒打一耙的立场。
那位小姐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梁冷过来以后,她竟然也亦步亦趋跑了过来,紧紧跟在梁冷身边,似乎也很有些骄纵脾气,张口就问梁冷,“马车里是谁?”
季祯一听就想笑,觉得自己坏梁冷的事坏成了,只静静听着梁冷会如何应答。
那李小姐是本地一位官员家的闺女,在家宴上见过梁冷后便心怀盼望,她自小也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梁冷有心拉拢这官员,因此在这位李小姐面前,也大多温和以对,让李小姐生出许多本不该有的期盼来。
梁冷的真实情绪从来不表现在自己脸上,李小姐便痴痴觉得梁冷对她也很喜爱,此时质问马车里是谁,颇有几分颐指气使女主人做派。
这城里有身份地位的姑娘她都认识,自认身家没有能同自己相比的。方才小厮说的话又透着明显的暧昧亲昵,这就是在李小姐眼皮子底下抢人了,她如何能忍耐。
若不是梁冷还在她面前,她恐怕都有直接让人将马车破开,把上头那什么娇小姐给拉下来的念头。
季祯在车里捧着肚子努力不笑出声,只等车外梁冷应对。
“李小姐,”梁冷的声音响起,只是没等说完,那什么李小姐又开口急急打断他。
“殿下,车里的是谁?”她实在不经骗,竟然已经委屈带着哭腔,“你与她……”
不管梁冷如何收场,反正季祯听到这里已经心情舒爽,浑身通透。
他随便翻出一碟子干果,让若华慢慢给自己剥壳,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隔着马车们如同听人唱曲一般好兴致。
本来以为梁冷和李小姐两人已经足够让他听一会儿的,冷不丁却又加进来一道中年男声。
“殿下,蓉儿?”
“父亲,”李小姐一张嘴立刻让季祯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他眉头一挑,想到了这边城姓李,还足够让梁冷给几分面子的官员,应当就是这边城的地头蛇,李大人了。
听说李大人很是护短,对女儿也十分宠爱。
季祯好整以暇,恨不得给车外情形鼓掌,打起来,打起来!
“怎么了?”李大人低声询问自己女儿,又哄道:“先回去再说,怎么好在这里这样?爹爹还有事要忙。”
李小姐本来见到自己父亲,以为他会给自己撑腰,却没想到他这样说,不满道:“父亲要忙什么,比我还要紧?”
季祯本来还咧嘴笑着在车里坐得安然,却听李大人接着一句话。
“云顶山庄的江庄主与江少主都在,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云顶山庄的庄主与少庄主,季祯猛然间听见这两个称谓,口中的干果差点卡着自己的嗓子眼,连忙捶胸让若华给自己拿水喝。
几乎是同时,梁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对季祯方才派出去,此时就站在旁边低着头的小厮道:“方才你家小姐让你说的话,你再说一遍。”
梁冷的声音里哪里有一点被捉弄到的窘迫,反而隐约带着笑意。这会儿让下人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不是故意的就有鬼了。
那小厮抬头就能看见李大人和李小姐,还有江恪和江熠,以及面前的梁冷。
其他人都还好,江少主的表情格外让小厮琢磨不透。
他看了看车门方向,自家爷一直没有说话,想到方才季祯要捉弄梁冷的话,小厮琢磨不太清楚这会儿是不是应该重新再说一遍那话,总觉得不太是时候啊。
谁料他不说却自有人说,那李小姐见他沉默,还以为是他心虚,“怎么,刚才说得那样不要脸,现在就不敢说了?”
她刻意朝着马车道:“方才不是还让下人过来说‘几日未见,对殿下分外想念?’现在不敢认了啊?”
季祯捏起拳头,在心里骂道,若不是江熠那王八蛋也在,此时出去太过丢人,你当我受这气!
梁冷本来脸上带着笑意,但听见此时李小姐口不择言的话,脸色明显冷了许多。他心知季祯那样的脾气,听了李蓉的话以后,心里不知多憋着,他自不愿季祯委曲求全,“李小姐慎言,你如此说我放在心上的人,等同于辱没了我。”
此话一出,别说李蓉,就是李大人也跟着脸色一变,李大人已经很清楚梁冷的脾性。因此其实并不赞同自己女儿与他走得近,梁冷的心机深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断然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此时梁冷当中如此维护马车里的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已经态度明确。
李大人连忙将李蓉拉到自己身边,“蓉儿,还不快些赔不是。”
李蓉红着眼睛,本来不愿意,但被她父亲用力一扯,加上梁冷的面色如霜,也被吓着,结巴着勉强道:“对,对不起。”
马车里,季祯却没觉得梁冷维护自己,他觉得梁冷这是故意臊他呢。
本来挺好一捉弄,谁想到江熠来了啊。季祯认为自己现在是以一对二,不说胜算有几分,光是同一时间看见梁冷和江熠他就够糟心的了。
他对若华摆摆手,若华得到示意,连忙对车夫说:“主子说继续走。”
周围一圈大人物,车夫有些战战兢兢也乐得快些走。
江恪与江熠站在离马车最远的地方,看上去并为参与到方才的谈话中。
怎么想到,本来性情温和的马从江熠身边经过时仿佛受到了惊吓,刚走出去两步,前蹄就高高扬起,带着整辆车都跟着失去平衡变得前高后低。
车夫一下从车上被甩了下来,还好马并没有跑起来,车夫不过踉跄一步就站稳了,而后连忙拿住缰绳想要让马恢复镇定。
季祯被颠到了车后,此时也反应过来拉着若华,挪到车前,慌乱间打开车门先将若华给送了出去。
他而后也从车上跳下,随着车身一晃有些没站稳,好在梁冷一把扶住了季祯,揽住他的肩膀几乎搂住了他。
季祯从失衡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下意识也利用身边最近的物体让自己趋向平衡,因此在外人眼里,在梁冷搂住季祯以后,季祯也主动扶住了梁冷的肩头。
季祯刚站稳,还不等说什么,就感觉到一股极其有存在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视线越过梁冷的肩头看过去,就见两三步远的地方,江熠站在江恪身前,正皱眉看着他和梁冷。
唯有李蓉看看若华,又看看季祯,确定若华只是个丫鬟后,不太敢相信地看着季祯问:“你,你是男的?”
季祯正被江熠看得浑身发毛,不知怎么想起前一晚在浴房中江熠失控的一幕,几乎给他喝现在一样的感觉。听见李蓉说话,连忙转过头去躲开江熠的目光,同时反应过来,从梁冷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李蓉转头问梁冷:“殿下,这,这是你放在心上的人?”
梁冷也感觉到江熠的视线,他不以为意,勾唇笑着还抬手重新搂住刚自己站好的季祯:“是啊。”
第五十七章 脚踏两条船也是本事啊
梁冷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反应各异,唯有气氛越发趋向诡异。
季祯感觉江熠本来如寒光一般的目光此时如同缀了冰霜,如果光是目光就能杀人,他和梁冷此时恐怕已经死了千遍万遍。
江熠说过的,不喜欢自己,那江熠此时这样的反应,季祯不得不想是因为江熠很喜欢梁冷。
思及他们以后还是要背叛自己然后订婚的,此时江熠果真因为喜欢梁冷而为他们亲近拈酸吃醋也再正常不过了。
季祯心念一转,本来打算从梁冷怀里挣脱,此时不仅没有动,反而用手抓住了梁冷的衣袖。
他本来倒是想要再做些更加亲昵的举动,可这不仅是周围这么多眼睛看着,还是在大街上,季祯多少还顾及着自己的面子。因此便把动作改成了这尺度尚可,但落在江熠眼睛里一定能气到他的举动。
梁冷本来揽住季祯,指尖是用了些力道的,防备着季祯用力推开自己,却没想到季祯僵了僵以后,不仅没有推开自己,他还感觉自己的衣袖往下坠了坠,垂眸一看,是季祯的手握住了他的衣料。
比起拥抱和亲吻,其实有些小动作透露出的情绪和依赖,所表达的意涵可以更加丰富,更让人自由解读。
比方说现在,季祯的角度是觉得这拉住衣袖只是表明自己不反感,以及亲近梁冷的态度,让江熠气死得好。
可在梁冷看来,方才被李蓉当众一阵责难,马匹又不知怎么受了惊吓,季祯恐怕多少有些委屈。此时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充满了依赖不说,也透露出季祯的性格里乖顺绵软的部分,实在可爱可怜,让梁冷一阵心软。
而江熠的视线和季祯的交错而过,便看见季祯避开自己的目光,手紧紧拉住了梁冷的衣袖,两人之间亲疏远近,泾渭分明。
他说自己不喜欢季祯,不久之后也要和季祯退婚,江熠已经告诉过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季祯也许会和什么西陆东陆在一起,又或者是什么他完全不熟悉不认识的人,两人宿命般不会再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