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小贩注意到他们,又见季祯手上将那面镜子拿得紧,连忙上前推销:“两位客人,这镜子可是宜城过来的时新货,买一面放回家,价格可便宜了。”
小贩压低声音凑到青衣男子面前,仿佛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道:“若不是陈家出了事,这批货哪里轮得到我来卖。”
他说着用咱们都捡了大便宜的目光暗示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眉目神色淡淡,唯有听见陈家二字时才面露一些讥讽。他倒真的掏出荷包要付钱,季祯站在一边乖乖拿着镜子,心里急得想咬人。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指尖,慢慢将紧握着的手松了开来,那镜子从他手中滑落,哐铛掉在了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这声响若是放在平日里恐怕要引来不少注目,然而此时人群之中皆热闹,不过是就近的站着的几个人,以及心疼货物的小贩循声看了过来。
小贩抓住机会道:“好在你要买下来,否则现在你不买也要买了,不过客人放心,这东西的质量极好,抗摔得很。”
青衣男子懒得理会这小贩的自吹自擂,付了钱将镜子捡起来随意放在身上,人群便被人挤开一条路。
是些官兵打扮的人正在搜寻着谁。
季祯目光落到其中一个面熟的小厮身上,眸中霎时多了希冀的光芒,努力睁大眼睛盯着对方看。
眼睛是他仅剩下可以自如活动的地方了。
小厮倒是注意到了季祯的目光,不过仅仅是奇怪地看了季祯一眼。小厮反而多看了青衣男子几眼,而后才有些失望地挪开目光。
“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家爷啊,”小厮低声哀叹,殊不知他家爷就在旁边想要一巴掌拍在他的呆脑壳上。
青衣男子显然是自信满满并不着急离开,他揽住季祯的后背似乎在宽慰他,“你放心,没人看得穿的。”
季祯没有被安慰到,并且想反手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青衣男子揽着季祯继续往前走,忽而听见方才已经离开的官兵中一阵喧闹,有个声音喊,“这是我家爷的荷包啊。”
闻言,季祯余光里便看见自家小厮举着自己荷包如同得胜一般冲过来经他身旁往前跑去,没两步就站住,将荷包呈给了谁。
季祯的视线努力穿过人群找到梁冷。两人之间有不知多少个人头加上侍卫的阻隔,能看见梁冷已经很费力。不过季祯想到自己隔着窗缝看梁冷都被他抓个现行,心里对梁冷还留存些许希望。
他努力将自己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梁冷身上,恨不得自己的视线化作能穿透人的利刃。
百般努力,梁冷似乎真的有所差距,抬眸看向季祯这边,很快抓住了季祯的视线。
季祯的希望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点,盼望着梁冷看出什么来,过来救下自己。
梁冷的视线冷冷凝着,从他的身上却只是一扫而过,仿佛在看一棵树一棵草一块石头。
季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条街他走过许多次,再往前几百步就是城门口,出了城门就等于出了边城。
青衣男子注意着季祯的动作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放纵他向梁冷求救,不过是想让季祯死心,至此发出一声轻笑,他挡在季祯面前,迎着季祯失望的目光道,如同最后的宣判一般伸手将季祯的脑袋按在了怀里,挟着他往城门去。
季祯几乎也放弃了反抗的心思,只露出一个后脑勺,自闭了。
一股力道忽然落在了他的肩头,季祯的身体依旧不由己控,如同木偶般被拉出青衣男子的怀抱,往后闷闷撞进了不知是谁的怀里,腰肢被紧紧抱住,几乎嵌入对方身体里。
城门口匠人扬起的铁花漫天,在空中炸裂开璀璨光芒,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与雀跃之声。
季祯的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雅的香味。
所有焦急的,失落的,担忧的,恐惧的情绪从无所依托的天际霎时间被人拉回了平地,惊喜伴着鼓噪的情绪,让季祯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腰,委委屈屈叫了一声:“江重光!”
第五十章 冲破一切
季祯本以为自己已经到了绝境之中,没人能够认出他来,却被江熠骤然拉出困境。
所有人看他都平平无奇,唯有江熠一眼认出来自己的不同。季祯的胸腔里充盈着惊喜,只觉得情绪大起又大落。江熠的臂弯紧紧环抱住他,带来的安全与依靠之感无法比拟,这样的安全感和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与家人所给予的,金钱或者其他所给予的一点也不一样。
那是独属于江熠的安全感,很奇妙。
季祯的手足犹带着不由自主的僵硬之感,须臾间被江熠放到了身后,他的目光在动作间扫过周遭的人群,看见各色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均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和江熠,一副看热闹之态。
季祯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视线旋即被江熠的背影挡住,将他结结实实挡在了身后,同时隔绝了周围人的视线。
季祯本来七上八下的心逐渐回到原地。那种身体失去控制的感觉太过可怕,季祯抬手抬脚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自己已经重新有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而原本挡在他面前的高大身影此时一闪,光线没了遮挡重新照在季祯眼前,他抬头看去,青衣男子转身打算离开,江熠飞身过去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臂。
青衣男子两人相触的一瞬间露出了惊诧与讶异,随后没有抵抗地顺着江熠的力道往前踉跄了两步,等他站稳,看向江熠的目光之中热切而新奇。
那种热切像是干柴见着了燃烧的薪堆,期待自我献祭般跃跃欲试。
“是你。”青衣男子低声自语。
青衣男子生而为魔,幻化为人形,与血妖或者望舒这些后天成魔的大有不同。它一眼便可看穿江熠体内蕴藏着,被极力压制的魔气。结界躁动,魔物显形,魔气凝聚,因何而起,将被谁终结,也许都和江熠有关系。
江熠如同站在悬崖边沿,跌入深渊或者填平深渊也许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认识江熠?季祯不解,青衣男子无论从语气与神态,看向江熠是都带着一股早便熟知之感。
江熠深深地看着那青衣男子,似乎要透过他的躯壳看见对方的内里。
季祯听周围人的议论声变大,连远处的梁冷都注意到并且朝着这边而来,他立刻指着青衣男子说,“方才他想将我掳走。”
众人听见季祯的话,却并不完全相信,反而说:“方才我看你十分愿意同他一起啊。”
人群中有人嘻嘻笑道,“怎么看见个更好的,便要翻脸不认人了。”
“他是魔啊,”季祯辩解,“他控制了我的动作,还不让我说话。”他这话是对围观之人说的,同时也对江熠说。
“他看着哪里像是魔?”周围人还是不太信,宁愿笃定季祯是个不自重的小姑娘,便是被掳走也活该。
“看着像人就不是魔了吗,”季祯气急,声音也响亮了不少,“魔不知可以多像人,魔也许就是人,谁知道表象之下能掩藏什么?”
谁知道表象之下能掩藏什么?
江熠体内的魔气微微翻涌,似乎在验证季祯的话。
青衣男子没有理会周围人的说话声,只看着江熠,声音还是一般轻柔,语似呢喃蛊惑,几乎在淹没在人声嘈杂中,却清晰地传入江熠的耳朵里头,“你和我是一样的啊,你感觉不出来吗?”
两人相接触的地方传来两股魔气的碰撞之感,佐证着青衣男子。
他的瞳仁有一瞬间变成纯黑色,带着深深笑意与江熠的视线交错。瞬息间周围的景象千变万化,灯火犹在,不过转为蓝紫色,明亮被昏暗替代,那些原本照亮夜空的明光与火焰如同通向幽冥的鬼火,原本那些平平无奇的普通百姓此时外形巨变,均是长得奇异古怪,面露贪婪与垂涎看着江熠。
就像掩藏在表象与皮囊之下的真相暴露出来。
青衣男子的声音响在江熠的耳边,“我们是一样的。”
周遭的妖异变幻全都只在江熠眼中,他身形不动,面色似乎也没有改变,然而却能清楚感觉到被铺天魔气朝着自己涌来,如同一日之内的云层跌荡全被压缩在了这一瞬。
“看见了吗?”青衣男子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虚无中目不可见的魔魅,“天地万物,为我所用,为我所有,你也可以,你也一样。”
季祯目之所见,江熠拉着青衣男子未曾松手,在青衣男子低语了那句,“我们是一样的。”以后,江熠本来桎梏着青衣男子的手的力道却卸了些,他修长的指尖慢慢松开,唯有注视着青衣男子的目光深邃无边。
梁冷已经走了过来,他先看了看江熠,而后盯向季祯,能感觉季祯身上一股让人熟悉的感觉。
“你是谁?”梁冷问季祯。
季祯被梁冷这么一问,方才的自闭情绪差点又上来,“你管我是谁。”他扭头不看梁冷。
梁冷本来对季祯只是感觉熟悉,此时听见少女这样回答,面色却立刻改了,然后马上道:“阿祯?”
这天底下无缘无故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起码在边城找不出第二个了。
梁冷一来,官兵们也跟着围拢过来。周围本来在看热闹的百姓们霎时噤声。
江熠的手已经慢慢松落,青衣男子依旧在低声说:“你和我们都一样,认清自己。”
他在蛊惑江熠,季祯心中警铃大作,顾不上和梁冷说话,而一下抱住了江熠的胳膊。
“他和你才不一样!”季祯怕江熠和和自己刚才一样中招,“江重光,你不要听他说话。”
江熠感觉自己的半边胳膊一紧,视线因此和青衣男子的错开,落到了季祯的脸上。季祯的脸上已经没了青衣男子的障眼法,然而依旧不是季祯本来的脸。
少女的面容娇俏可爱,此时嘴唇微微撅着一点,脸颊也鼓着,似乎是在生气。
周围本来变幻妖异的景色,漫天朝着自己奔涌而来的魔魅之气被季祯猛然打断,连周围百姓脸上也只剩下唯唯诺诺。
江熠蹙眉,他讨厌季祯的这张脸。
青衣男子忽略周遭一切,只引诱江熠,“难道你不想了解自己的困惑吗?”
魔最擅长便是诱惑人心,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能引来江熠的注意。而在青衣男子看来,江熠几乎任他拿捏,只需几个字就可随意挑拨。
“那你知道吗?”江熠忽然开口,“我的困惑是什么?”
青衣男子被反问,愣了愣,随口接道,“我当然知道,”他话没说完,江熠的手掌已经重新拽过他的胳膊,这次的一踉跄并不是青衣男子没有防备,而是无法自控地朝着江熠靠近。
他来不及再说下半句,便猛然睁大眼睛看向江熠。青衣男子感觉体内猛然探入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魔气,在他躯体之内一阵搜刮。青衣男子只觉自己的记忆与经历都在他眼前走马灯般重复了一遍,从快到慢,最后在他观察季祯的那段格外停留了片刻,那双观察的眼睛从季祯离开陈府便开始了,因此详实地保留了几乎季祯与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做得每个动作。
不知这股力量有没有探查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等它末了抽身离去时,蛮狠不留余地地将青衣魔物体内原本的魔气裹挟抽离。青衣魔物全身的力量几乎在在一息间被抽空,蒸腾至如同从未存在过。
随着江熠松手的动作,青衣男子的双腿几乎无法自己站住,他脸色发白,口中剧烈喘息着,犹不敢相信地看着江熠,“你,”
江熠面色不改,只轻轻落下冷酷的结语:“你不知道。”
这变化只发生在几息之间,季祯和梁冷的视线中只看见江熠用力一拉,随后那人便自己瘫软下来。
唯有季祯站在江熠身后,觉得他身上的阴寒之气忽然大盛,然而这极盛之感也只是在眨眼间便消失不见,根本等不及季祯去仔细分辨。
“他怎么了?”季祯握住江熠的胳膊往前探头去看倒在地上的青衣男子,他失去了魔气的支撑,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沧桑起来。
人群之中传来新的声响,几个不同门派就近的修士匆忙赶来,见到江熠在这,原本紧张的神色轻松不少,立刻问他:“江少主,此处方才有魔气波动。”
他们话才说完,便已经看见地上的青衣男子,依稀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魔气残留。
“就是他,”季祯指证。
江追和曙音他们也随后赶到。
方才的魔气一涌许多修士皆有所感,曙音和江追虽然感觉不到,但得到江蘅通知,爷立刻赶了过来,没想到江熠已经在场。他们的神也是骤然一松。
他们全然相信有江熠在场就没有什么不可控。
青衣男子的目光紧紧盯着江熠,有不可置信,有豁然开朗,竟是没说什么,也没有抵抗,让几个修士将他捆住带走了。
季祯至此才算真的安心,他拉着江熠的手没有松,转头对上梁冷的视线,理直气壮地问:“你看什么啊。”
看看看,关键的时候又认不出我,现在盯着我看干嘛!
梁冷说:“你打扮成这样是为了同我玩笑?”
季祯这才想起自己穿着女装,脸和声音都是少女形态。
江熠看向他们,季祯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撇清和梁冷的关系,“我才没想和你玩笑,我是,”
季祯不知怎么说才是合理的解释,他为了摆脱梁冷所以女装是真的,觉得好玩所以这么打扮也是真的,但两个借口都不是那么好说,加上因此遇见险情,还多少有点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