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愿意给他分享这段不可触碰的逆鳞,像是野兽露出柔软脆弱的肚皮。
脚步停了。
北玉洐眸色深深,缓缓道:“吟之,如今你尚且安好,三界太平,焰城子民平安,这不就够了吗?”
“沧海桑田,罪之战已经过了两万年之久,过往之事的谁对谁错,又岂是你一人之力能改变的?尝试着放下,宽慰自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火焰的心魔。
成就了他的优秀,却也让他停留在过去。
焰城谋逆,九尾判族。
这八个大字,跟了他整整两万年,族人都死了,他却活了下来,一朝娇子落入泥地,成了人人笑话讥讽的东绝半妖,父母双亲,对于他来讲那可是世上最温柔的人,尸骨无存,魂魄永困阿鼻,没人能懂这样的痛。
“也许吧,但我还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火焰逆着光站着,连带着那颗朱色的泪痣都藏在了阴影里,他像第一次在南庐那样问,只是这次他的语气是那样平静,那样沉寂,“师尊,当年,真的如那本奇格史记所载吗?”
他们真的谋逆了吗?
风突然变大。
明明焰城是那样炎热的天,北玉洐却觉浑身冰冷,像被一把冰冷的刃狠狠贯穿了心口,瞬间有些呼吸不畅。
他缓了好半响,然后像第一次回答的一样,轻声道:“是,真的谋逆了。”
不知为何。
火焰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火焰笑了:“师尊,莫怪,这个问题以后,我...不会再问了。”
“也罢,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回阿娘的魂魄。”他继续朝前走,渡两步后却发现身后的北玉洐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回身问道:“走累了吗?”
北玉洐抬眸,月色下瞳孔蓝的发沉,晚风吹起了他的发丝,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好像有些悲伤。
他轻声道:“吟之,你答应我,永远不要想着去复仇。”
火焰:“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这是怎么了?”
复仇。
说实话,火焰早些年确实想过,但却想的很淡。
他虽没有亲眼目睹过战争,但也知道战争的残酷,罪之战已经过了两万年之久,焰城才恢复当时全盛时期的大半,怎能因他一己之私让整个东绝焰城再次生灵涂炭。
北玉洐坚定道:“你答应我。”
他孤单单的站在火焰身后,身形消瘦,声音也很轻,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掉,仔细听来竟像是带着一点哀求。
你答应我。
一意孤行,踏上一条满是鲜血荆刺的道路,将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这条路,不能回头,满是黑暗血腥,牺牲眼前的安宁美好去争过往的对错,那不是他想要的。
也许北玉洐说的对,沧海桑田两万年,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如今他勤练火麒麟军,兴富东绝,也只是为了能护住他想保护的人。
火焰轻轻点头,就像是放下了多年以来的沉重枷锁,他眉目舒展,眸中满是阳光暖意,眼角泪痣也异常明艳。
“好,我答应你。”
就像你答应我,永远保护我一样。
.....
55月夜的失控
结束这个话题,气氛没由来的略微僵硬,静了半响,北玉洐突然道:“吟之,你带我去东绝山看看。”
火焰:“去哪儿做什么?”
“没什么,想看看你小时候玩乐的地方罢了。”
两人瞬息到了山脚,沿着连绵的青石山道上山。
东绝山极为广阔,靠在焰城背后,此刻天色已深,连绵山脉翠色深重,月色下竹影婆娑错落,一眼看不到头的静谧。
火焰他们顺着山道而上,漫天都是飘飞的竹叶,四周都是风吹竹林的沙哑声音。
火焰笑道:“有些荒凉了,比不得你们北海之滨。”
北玉洐:“海滨与这儿,不是相同的美景,不能比较。”
“荒山罢了,没有什么美景。”火焰又指着北玉洐笑道:“除了我们两个,怕是没有人还会再上来。”
北玉洐:“为何?”
火焰:“罪之战之后,不少牺牲的尸骨埋在了这片山脉。”
“听说,那时因为死的人太多,一入夜,焰城里就能听见整个东绝山魂魄凄厉的哭声,久久不能消散。”
北玉洐:“他们都是保卫东绝的英雄。”
“英雄吗?”火焰反问道,“也许是吧,不过在世人眼中,他们都是乱党,是叛徒,是这世上最大奸大恶之人。”
既是叛党,自然无人祭拜,也让人厌恶,害怕。
行到中段,断崖下口。
这里上方天然形成一倒挂的瀑布口,下方是错乱的石林,东绝山荒芜,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树,这里四周却是桃树枝环伺,只不过未到开花季节,不难想象,以前泉眼没有干枯的时候,这里的风景应该是极美的。
“就是这里。”
火焰停下脚步,伸手摸着身侧焦黄的岩石,朝着下望去,“真是好多年没来过了。”
北玉洐环顾四周,淡淡道:“挺不错的。”
火焰:“可惜没早些认识你,不然就能带你看看这山间甘甜的活泉。”
罪之战之后,东绝很多的地方都被殃及,不但领土缩小,最繁华的焰城也落魄沉寂,物非人也非,连这溪谷无人打理也都干枯了。
北玉洐朝下方望去,眸色明亮清冽,“不可惜,现在也来的及。”
话音刚落。
轰隆而来的水声——
铺天盖地从山间断崖处湍急的争涌而下,泉水清澈,声势浩大,直直垂落进深崖,飞溅起漫天水光。
“怎么会....”
火焰愣住,瞳孔紧缩,漫天水流声压的耳膜轰隆作响,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
“师...尊?”
玉洐君声音很轻:“送你的,希望你,能跟小时候一样,永远开心。”
虽早知道北海族御天下之水,亲眼看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竟是眨眼之间就把一汪活泉给御到了东绝山上。
火焰声音低哑:“这...也太突然了,从哪里运过来的?”
“南庐。”
南庐是江南水乡,家家都是依山傍水,活泉甘甜不说,更是多的数不胜数,只不过这样快速的御泉,不知南厌离知晓自家泉眼都能被调走了,会做何感想....
北玉洐:“这泉眼连着南庐水界,这次,永远都不会干枯。”
永远。
“送....我的?”
“恩,以后若是觉得天气炎热,你就可以再来这儿.....”
视线突然间天旋地转。
热烈的气息,带着滚烫的温度狠抱过来,北玉洐站在断崖边上,不曾设防,两人竟就这样直直朝着深潭倒去。
猛然跌落至潭下,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漫天水花四溅,北玉洐一时错愕,整个人都被水花拍懵了,稍缓片刻后他微微屏吸,正待游上去,却突然又被一双大手用力握住腰,身子接着向下沉了两分。
他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五光十色的水光,火焰拖着他的腰,借着水力凑到他身前,那双含笑的桃花眼轻轻挑着,正带着笑意专注的看着他。
太深情了。
就是这样一双眉眼,时常勾勒着狂狷邪气,傲慢与不耐....
两人相隔极近,几乎鼻尖都碰到了一起。
北玉洐能轻易看到他单薄分明的唇角,英俊的五官,还有那颗红艳艳的泪痣,心跳慢了两拍,待还没反应过来时,猛然已被扣住后脑,朝着那艳丽的眉眼便是狠狠的一压。
唇齿之间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惊的北玉洐睁大了眼睛,双手抵在他胸口,一瞬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偏偏这人仍觉吻的不够,得寸进尺的进入的更深,贪婪的将他口腔里的空气都吸了个干净,末了还在他唇齿间狠狠的一咬。
最后一丝空气也被夺走。
直到让人眩目,呼吸困难,终于破出水面。
巨大的声响惊飞了岸边的鸟儿,两人皆是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颇为狼狈。
北玉洐的唇色染了潋滟,一双秋瞳发红,慌乱之中呛出生理性的泪水,整个人愣在水中,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火焰喘着气,金瞳沉沉,像是野兽出了牢笼,强压下心中那躁动的欲,几乎强迫性的别开眼,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乱来的举动。
失控了。
脑子还没做出指令,身体已经先行动,像是无数次在心里设想的那样。
一时脑子发热将人推下水,原本情急之下没打算做什么,谁料想水下的北玉洐太好看了,墨发三千丝,面如宋玉郎。
离的太近了,火焰第一次仔细看他的唇,朱唇榴齿,看上去是很红润的颜色,很软,莫名让人想到很适合接吻这个词,于是,便真的亲了。
理智的弦崩的太快,迫切吻了上去,那一瞬间,快/感简直是在脑子里炸开的,周围的水声,鸟声,虫鸣声,外界的万紫千红,恩怨情仇,都如软红落帐,在这一刻不见。
只剩这湿/润美好的触感,像有魔力般的吸引着他。
他不知道,为何要这样。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大逆不道,丧心病狂。
这几个字闯入脑海,火焰总算清醒过来,再见玉洐君这幅被欺负了的模样,他慌得不知所措。
月儿,会生气吗?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仿佛僵住。
潭水有些凉,火焰小心翼翼把人托到潭边一块岩石上坐着,见对方仍是垂着眉目,微微退开两分,低声喊道:“师尊....”
北玉洐晃神,低低的恩了一声。
“你....有没有事?”
“对不起,我...我刚刚昏了头,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的。”
他急于解释,生怕刚刚冲动的举动换来北玉洐的反感,却见那消瘦身形微微一顿,深蓝抬眸。
那双清华月瞳慢慢变冷,水光映的他眼底都是寒芒,北玉洐轻声问道:“不是有意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断裂,火焰指尖微微发抖,想去抚一抚他耳边的湿发却不敢再伸手,只能将手指藏在袖口。
“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只是.....”
他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急之下,兵荒马乱,他连解释都不知道如何说,毕竟面前这个人可是北玉洐啊。
奇格三界里最干净的月。
怎么能容许他这样对待,玷污。
于是,他强打起精神,像平时那样没心没肺的笑道:“我...只是一时太高兴,才拖你入水,刚刚不小心呛到,拉你渡气是我不好,你千万不要生气好吗?”
这种拉人渡气的烂借口,怕是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但他又实在想不出其他说法,平时一贯的流氓做派,端的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却反常的在此刻没了言语。
“太....高兴?”
“所以拉我渡气?”
北玉洐微微侧目,半响低头咳了几声,缓缓道:“焰尊主,真是好兴致。”
焰尊主。
真是好兴致。
北玉洐从未这样叫过他的尊称。
一瞬间,火焰身形僵住,喉咙发干,竟是连看都不敢再看面前的人。
“焰尊主是真性情,平时就肆意惯了,身边美人如云,自然觉得这样没什么,但请你,不要这样随意对待我。”
“你的无心之举,怎知会给别人带来怎么样的误解?”
.....
心口闷痛,如被人狠狠惯了一棍,正想解释,北玉洐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被泉水打湿,脸色苍白冷的像冰,不发一言,只轻轻一挥手,瞬间便消失在这寒潭之中。
空荡荡的寒潭,半截入水的月光。
水面悄悄平静,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火焰将压在舌下的解释又咽了下去,竟感觉心口发酸,疲惫感不受控制的涌上来,只任由自己又沉入深深的寒潭。
那个人可是北玉洐。
琉璃皎月,无双公子。
是他想放在心尖上珍藏的人,怎么能这样被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