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撑头,眉目英俊,单衣露出宽阔的胸膛,明明他紧闭着眼,北玉洐却看的有些紧张,悄悄红了耳垂,只得闭眼朝更深的被窝里埋。
月公子面上不动声色,依然风轻云淡,只是袖中手指微微卷曲,淡淡道:“甚好。”
火煜接着道:“那用膳吧。”
大约是想着今日有客人,火煜并没有发挥他一贯的节俭风格,至少餐桌上面,火焰庆幸没有瞧见土豆的身影,于是他隔空给火煜飞了个吻,后者回以一个白眼。
过了半响,火焰像是终于想起正事,问道:“师尊?陵王郡已经安顿好了吗?”
北玉洐放下竹筷,轻声道:“城中已无大碍,我走时留了不少北海弟子看顾。”
火焰:“那便好,也不枉费我差点折腾掉半条命。”
火煜接话道:“这次陵王郡伤亡惨重,怕是要好一阵才能恢复,苦的是那些凡人百姓,也不知是何人如此狠毒?还是要早日抓到背后真凶,以防他下次再有什么诡计。”
北玉洐抬眸,看了一眼胃口甚好的火焰,淡淡道:“相信很快就能查出来。”
火焰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只心心念念多留北玉洐两日,接着问道:“那师尊打算什么时候回北海?”
北玉洐知道他的心思,但连个眼神都没多给,只道:“最迟明日。”
焰大尊主和北凝初同时脸黑下来,逗得对桌的火戾笑愣了。
“这么快啊?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东绝,怎的都不陪我多呆两日。”火焰扔了筷子,无视火煜不善的目光,不满的抱怨道。
北玉洐将筷子规矩的给他放回碗上,无奈道:“出来太久,宫中事务堆积,若多拖一日不回,便一日不得解决,望你体谅。”
火煜在心中骂着火焰的不要脸,丢人现眼,面上忍着道:“月公子别管他,北海事务繁多,自然要早些回去处理,那能由着大哥胡闹。”
“抽空再来看你。”北玉洐语气淡淡,见火焰还是不高兴,他饮了一口茶,又道:“而且,你既打算要去凤族,宫中还需早做安排。”
火焰惊的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眼神飘忽道:“谁说我要去凤族了?”
北玉洐笑道:“我说的。”
火焰急道:“我不用你陪。”
凤族,锁妖塔。
寻九尾妖花的魂魄。
这些都是他的私事,明面上两人一次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北玉洐却总是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但北玉洐已经帮他太多,不想,也不能再把他牵扯进来。
火煜夹菜的筷子一顿,北凝初瞥了一眼北玉洐,想问,又没敢出声。
北玉洐:“不是陪你,是光明正大的带你进去。”
火焰:“光明正大的带我进去?”
他犹豫想道,月儿莫不是在宽他的心?
凤族是凤姬的地盘,他虽然没去过凤凰坡,也知道那里有一块上古神帝留下的凤栖石,说是石,其实是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非凤族人不可入内。
北玉洐:“龙二殿下已成年,赶巧今年,要给二殿下选凤族圣女了。”
火焰:“选圣女?”
凤族圣女。
奇格三界有规矩,凡是龙族继承天界大统,都要娶凤族圣女为妻,哪怕当初的白祁也是娶了凤姬,两人共同经历天雷业火,才登上这三界帝君的宝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以说是谁娶了凤族圣女,便是下一任天帝。
至于为什么是给二殿下选?
据传白祁与凤姬感情不合,子嗣淡薄,只有两个儿子。
龙吴虽是天族二殿下,却是凤姬最宠爱的儿子,龙吴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但常年疾病缠身,不见外客,所以难以担此大任。
“再过段时间便是开凤栖石的日子,天后会带着二殿下回凤族选圣女,到时候其他仙门也会同行,我也在此行中。”
火焰奇怪道:“你为什么在此行中,龙吴选老婆你也跟着去?”
北玉洐:“祁叔...很疼我,凤族都是些美貌女子,每年天后回凤族都会想捎上我,想带我去选....”
火焰不爽的眯眼,打断道:“选什么?选...老婆?”
北玉洐轻轻点头。
火焰冷冷一笑,白祁也太会打算盘了,知道北海族势大,上赶着着急联姻,好巩固天界的地位。
火煜:“天界一向如此,基本上有名望的仙门大家里,多少都嫁进了凤族的女人,更有天规,每一任天界天帝,必须迎娶凤族的圣女,方才能继承大统。”
北玉洐怕他不答应,又道:“凤族的凤栖石,堪比三界最强悍的结界,你若强闯,必定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如让我带你进去。”
火焰蹙眉,声音不由拔高了三分,“那也不要你带我去。”
北海族与天族是世交,若九尾妖花的神魂真的被天族困住,北玉洐此举,无疑在得罪天族。
然而北玉洐在这件事上却异常强硬,分毫不为所动,“只能我带你去,或者,你放弃。”
气氛一时沉重。
火煜对着火焰劝道:“凤栖石不是一般结界,何必在这种小事上执着?进不了凤族是小事,打草惊蛇惊动了天界的人,那再想做点什么,便更难了。”
北玉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怕事情败露牵扯到我?但莫思凡的神君令牌是我给你的,这件事我早已脱不了干系,锁妖塔危险万分,我与你同行,你便能多几分把握。”
火焰能委屈自己跑到北海做他弟子,寻魂之事,在他心中已是执念,极为重要,放弃是不可能的,既然要去,就做好万全准备。
火焰沉默了。
他是知道北玉洐对他好的。
但他不知道北玉洐的这个好,到底好到了什么样地步,底线在哪里?
每次他以为,这就是最好的了,结果北玉洐往往又还能给他更好的,像是永远不求回报,没有底线付出。
从相遇到现在,北玉洐一直护着他,纵容他,太好了,只不过在浮罗仙宫提过一次锁妖塔,便为考虑的这样周全,连怎样去凤凰坡都安排好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暖的发烫。
“那便与你同去。”
半响,火焰终于妥协,“但若事情败露,你便说是我强迫你的,不准替我揽责。”
北玉洐淡淡一笑。
接着火焰又装不在意问道:“不过...你真的要去选老婆吗?”
北玉洐错愕一瞬,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缓过神道:“不选,借个由头罢了。”
火焰突然间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转头对着火煜岔开话题道:“二弟弟,要不要我也去给你挑一个?”
北凝初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他一脚,随即怒道:“挑什么?你自己不正经就罢了,别扯上煜哥哥!”
火焰冷笑:“当事人都还没说话呢,是吧二弟弟?”
火煜冷冷暼他一眼,“不要。”
火焰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不要就不要吧,那我给戾儿选一个。”
火戾埋首在一碗甜汤里,闻言抬起头,擦擦嘴角,好奇道:“给我选什么?”
火煜:“吃你的。”
火焰笑嘻嘻道:“选老婆。”
火戾握着筷子问道:“老...婆?什么是老婆?可以吃吗?”
火焰笑道:“当然可以吃,不仅可以吃,你不知道,这老婆呀还可以....”
众人:“......”
火煜啪的放下筷子,“不想死就闭嘴,别乱教。”
火戾:“??”
火焰笑的眉不见眼:“好好好,不说了。”
54模糊的界限
白日睡许久,晚间饮食太过,火焰便拉了北玉洐出来消食,北玉洐也不拒绝,由着火焰带着到处转悠。
焰城白日炎热,晚间气温微微凉爽,两人漫无目的沿着河岸渡步,晚风拂面,倒也惬意。
火焰伸个懒腰,眼前难得的安谧使他心情放松,正想说点什么,瞧见北玉洐对着他淡淡一笑。
月色下北玉洐侧着脸,莹白素净的宛如上好青瓷,猛然一瞬,他不知为何颇有些心跳如鼓的感觉,连忙偏过头咳嗽一声,装着自在的样子找话题,“师尊,你看那边。”
他朝着不远处青葱山林一指。
“我小时最喜欢去东绝后山溪谷里纳凉,那山上有许多桃树,花瓣茂密,泉眼更是甘甜又凉爽,一到夏日简直是个避暑圣地,不过...现在已经很多年没去过了。”
北玉洐望向山林,淡淡问道:“为何?”
“焰城...毕竟太炎热,泉眼已经枯死了。”
火焰语气温柔,缓缓道:“以前是我阿爹带我去的,阿爹耐心极好,那时我贪玩,常常在山上疯,打野味,摘果子,他也不嫌我闹,放着正事不做,陪我从天亮玩到天黑,直到阿娘来后山找我们两个,阿爹才把我从水里捞起来,湿淋淋的背回家去。”
北玉洐:“令尊夫妇,应该是很温柔的人。”
火焰收了扇子,笑道:“温柔什么啊?我阿娘可凶了,若是回去晚了一时半刻,都不会给我们留门,可怜我阿爹一城之主,还要半夜偷偷去爬墙。”
他说完笑容便淡了些。
“不过我那时真的太小了,记忆很模糊,很多以前的事,都记不太得,关于他们的事我也忘的七七八八,零星只想起的一些片段。”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提起过父母。
也许不是很多年,是从来没说过,不想说,也不知道怎么去说,两万年至今,多少生离死别,多少烟云往事,失去双亲像是上辈子发生的,走到今天再回头看,只觉得那段记忆模糊又布满尘埃,像是他的,又不像是他的。
但就算记不清,这段模糊记忆依然对他很重要。
他把这段回忆藏在心底,最深,也最滚烫,很多次,生死攸关,困难重重的时刻,他都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像个末路穷途的亡命人,用这一点点微薄记忆温暖四肢百骸,咬牙坚持,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干净的地方,不管这个人再强势,再冷酷,那是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是他的亲人,他的脊梁。
是这些模糊的记忆,让他活到今天。
北玉洐听得很认真,甚至放慢了呼吸,像个最完美的倾听者。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也许是北玉洐听的太认真,火焰有些动容,他有些压不住话,着急的像是个多年未开口的哑巴,急于找个人倾诉。
“师尊,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急于寻找折念,其实是因为我...近些年总是做梦。”
“在梦里面,我很清楚的能看见阿娘阿爹的脸,他们的模样刚开始时,是我熟悉的样子,非常温柔,他们陪着我吃饭,阿娘教我写字,阿爹教我练剑,清醒的时候,我总是很难想起这些,然而再梦中,我又不知道为何能想起,怎么说呢,就是很温暖。”
火焰顿了步子,突然低声道:“然而,现在,我却很怕做梦了。”
他神色微微一暗,眸也染上几分落寞,“因为...我老是梦到,梦到焦土和漫天的红色,血染着东绝的山河...”
他明明已经记不得以前的事情,近些年却总是零星的做一些片段的梦,在最残忍真实的一个梦里,他亲眼看到九尾妖花,站在东绝焰城的城墙上,自刎后一跃而下。
他明明没有见过这个场景,却觉得真实的要命,他在梦里拼命嘶吼,挣扎,然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人阻止阿娘自刎,然后在风中下坠,再....下坠,最后再也看不见。
多少次他午夜梦回,在这个梦中钝痛醒来,几乎都是冷汗淋漓,声音嘶哑的讲不出完整的话,太真实的梦境,往往像亲身经历过,太可怕。
北玉洐垂下眉目,低声道:“吟之,都过去了,都过去两万年了。”
火焰点头道:“是,都过去了,其实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个,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讲给你听。”
北玉洐:“因为放在心里太久,太沉重了。”
火焰:“也许吧。”
这是他们第二次坦白的说这个话题,却没有第一次在南庐时的不欢快,那道隔在他们之前的界限,好像终于被模糊,再没有身份的限制,没有距离,此刻两人只是闲庭散步的散人,此刻的北玉洐对于火焰来讲,已经是极其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