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直呼北玉洐的尊称,问道:“玉洐君,当年你父亲在白祁麾下讨伐焰城,那时你在吗?你告诉我。”
“我阿爹,我阿娘,九尾族真的谋逆了吗?真相,真的如那本奇格史记一样?”
北玉洐抬眸,袖袍下捏紧了五指,半响都没找到声音。
火焰继续道:“血债血偿,白祁杀我双亲,我虽忘了那年尸山血海东绝城的模样,但我忘不了这耻辱,我一定要让天族付出代价。”
北玉洐抬眸,回声道:“你,不能。”
火焰厉声问:“我为什么不能?!”
玉洐君转过身,“罪之战之后,奇格三界太平,当今天帝....”
火焰讥讽打断道:“天帝,白祁?是个什么玩意?”
“我倒是忘了,你们北海一族与天界交好,自然是听不得我说这些的。”
像有什么透明的界限被越界,覆着纸的窗户被捅破,这一刻两人都没再说话。
火焰这才意识到,无论北玉洐对他再好,他是东绝的阎罗,北玉洐是北海的雪月,北海与天族是世交,而他与天族却不共戴天,这是鸿沟,也是界限。
北玉洐薄眸发红,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声音却是低的:“是,真的谋逆了。”
世人皆知,北海琉璃月公子。
皎皎如泽世明珠,从不会说谎话。
桃夭被折起,金瞳也失了神采,气氛一时凝固,安静的房间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火焰才回神,勉强一笑,岔开了这个话题:“抱歉,是我...失态了。”
北玉洐缓缓道:“那如今,折念已经被用了,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
只得再等一个一万年。
反正沧海桑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只听窗外传来一声低低叹息,一瞬间,火焰几乎是杀意毕露,“臭道士,你敢偷听本尊讲话?”
南厌离进了门,懒懒道:“青天白日冤,整个道观都是贫道的,怎么能叫偷听呢?”
“......”
南厌离一甩拂尘,勾唇笑道:“焰君态度若是好一点,我便教你个法子找到九尾妖花的魂魄。”
玉洐君问道:“你有办法?”
南厌离点头,“自然是有的。”
火焰:“那你还不快说?”
南厌离丝毫不着急道:“为何要告诉你?”
火焰一摇折扇,渡步到南厌离身前,半响他想了想,慢悠悠道:“你也知道,我们东绝有的是美男子,过几日我下山,将楚辞带去东绝城好好玩乐一番,保证让他流连忘返。”
“你若是想一辈子见不着楚辞,就憋着吧。”
南厌离收了笑容,冷冷道:“我拼了命把他朝着正道上带,你却教他玩这些歪门邪道的玩意?”
火焰悄悄看一眼北玉洐,发现他并无不快,学着南厌离刚刚的样子道:“青天白日冤,明明是他带坏我,你以为楚辞是什么正人君子吗?”
“若是我告诉你法子,你拿什么跟我交换?”南厌问道。
火焰想了想道:“楚辞留在这里。”
闻言,南厌离咳了一声才道:“折念这种结魂之花,自然难求,一万年才会开一次,可寻常也用不上它。现如今距离罪之战已经过了两万年,你有没有想过,第一次开花的时候,折念被谁取走了?”
火焰听到这里一怔。
北玉洐想开口,却被南厌离用眼神制止。
“那时罪之战刚刚过去不久,就有人来南庐,找我要结魂魄的法子。”
火焰冷然问道:“是谁?”
南厌离含了口茶,继续道:“天族的人。”
“我猜想与大战有关,不过我那时正忙着安抚大战后受难的灾民,没空管这茬,告诉天族的人法子之后,就没有再去关心。之后不久便听说,北极之地所开第一朵折念,刚刚开花,就被取走了。”
“再之后,天族又派人来离山,求一滴鬼王殿下的心头血。”
说完又怕火焰告状似得,赶忙解释道:“不过,楚辞当时年幼,我那舍得伤他,我用其他东西代替了。”
火焰不屑冷笑。
南厌离继续道:“整个罪之战,被毁神魂的只有九尾妖花,我猜想,你阿娘的神魂,早在一万年前就被人结起,就算现如今给你折念,也再结不出一个来了。”
火焰微微握拳,声音低哑:“你...确定吗?”
他遍寻万年九尾妖花的神魂,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才报了希望在折念上....
如今南厌离却告诉他,阿娘的神魂早已被结起?
这话犹如一记重磅,直接把火焰打懵了。
“信不信由你。”
世人皆知仙南道长,不光是医术了得,更是擅长占卜之术,他活的岁月太久,经常无意中窥得天机,这话别人说出来他不信,但南厌离说,他却能信三分。
南厌离神情懒洋洋的,“干脆你花点时间查证一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火焰微顿,问道:“结魂只能用折念吗?”
“奇格三界里,除了折念,再没有其他什么法子能结出完整干净的神魂。”
火焰冷声道:“那如何查证?”
“这个说起来也简单,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九尾族的血蛊?”
九尾血蛊。
九尾族自带的一种蛊术,九尾一族不仅生来貌美,尤其是魅惑之术,三界无人能企及。
他们的血液,不仅珍稀,还天生是一种强悍的血蛊,这种血蛊,能控制人心神思维,血蛊之间甚至能相互感应,连最强大的神魂都无法抵抗。
只不过随着九尾的灭族,这种可怕的蛊术已经失传。
火焰沉了眸:“知道一点,不过我那时太小,并不会这类蛊术。”
南厌离:“那也无妨,你们九尾族血脉特殊,人人身上自带血蛊,你阿娘也不例外。你与九尾妖花血脉相连,我取一滴你的血,做只寻蛊虫,你只要带着这只寻蛊虫,若你阿娘神魂仍在,她与你血脉相通,蛊虫会带着你找到她的神魂。”
“好。”
火焰神色阴鸷,几乎强压下心头怒火才勉强保持理智,若南厌离所言属实,那这整整万年时间,阿娘的神魂究竟在哪里?
天族为何要结九尾妖花的魂?
难道人都死了,还要把魂魄锁住,生生折磨她吗?
34南庐与君别
“楚楚。”
楚辞斜倚在枫叶树上,漫天飞舞的枫红将他围住,在月色下堪堪一回头,竟比枫红还要艳上三分。
楚辞头也不回道:“怎么?”
南厌离轻抚拂尘,淡淡道:“这三百年,你过得的如何?”
老套至极的搭讪开头。
楚辞一笑:“劳烦道长挂心,离开你这清贫的道观,自然是日日潇洒,夜夜笙歌。”
南厌离也不恼怒,点点头:“那便是极好的。”
“也不枉费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的那份心。”
这话本是关心,却听得楚辞眸色一沉,声音冷下来:“南厌离,你对我,真的就只有责任吗?”
南厌离:“自然还是有些感情的,只不过.....”
“我知道。”楚辞打断,讥讽的继续道:“只不过,南道长看不起我这残缺之躯。”
“我并无此意。”南厌离叹气:“只是,你想要的贫道给不了你。”
楚辞冷笑:“这话听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南厌离:“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所以,你三百年都不肯上离山,是因为怪我吗?”
楚辞声音冷淡,夹了一片枫叶在指尖把玩翻转,“我怎敢怪道长?我只是不喜欢这满山枫树,刺眼的紧,不想看罢了。”
这满离山的枫红,长年被南厌离用法术养着,一年四季,永不凋谢。那是楚辞小时最喜欢的颜色,也是一棵一棵南厌离陪着楚辞种下的,岁月的痕迹。
南厌离愣了半响一笑:“你以前明明说过,最喜欢这离山的枫红。”接着又道:“你若真是看着烦,改日我将枫叶林....”
“南道长!”
楚辞冷着声音打断。
“有些事情是会变的。”
枫叶在纤长的指间被震碎,变成一粒粒飞灰,“就像现在,我小时候喜欢枫红,不代表我现在还喜欢。突然有一天,我就不喜欢了,枫叶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枫叶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
这一刻万物寂静,风吹树梢,南厌离缓缓垂下眸,再不去看他,像是失了神采,很久才叹息道:“楚楚长大了啊...”
“陪在我膝下两万年,如今竟是回来看我一眼都不肯了。”
第一次见你时,你才那么大点。
不知不觉,春夏秋冬,我牵了你的手整整两万年,你陪着我看尽了这离山所有的风景。
明明昨日,你还趴在我膝头。
可是今日,你却跟我说,有些事情是会变的。
突然有一天,就不喜欢了。
南厌离闭了眼,声音随着山风飘荡:“既如此,又何必勉强你留下,焰君再过几日便要下山,你随着去吧。”
他眉间涌上倦意,随即一甩拂尘,头也不回的踏着这漫天枫叶离去。
楚辞这才终于抬眸,望向他背影,心口猛然发疼,竟使得他眼前一黑,勉强稳住心神,仍是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哪里是不想来看你?“
他喃喃自语:“我是不敢来看你。”
你是众生的圣佛,唯独是我的恶人。
........
三日后。
火焰坐在大厅吊着腿,挑了眉,一脸嚣张模样,“本尊都要走了,你们观主还不出来送送?”
小童紧张的瑟瑟发抖,结巴道:“观主,今...早就出去了...不..知去向。”
火煜不耐:“行了,真当自己好大的排场,快些赶路吧。”
火焰摇摇扇子,心不在焉的环视一圈,道:“月儿他们呢?”
火煜:“别看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睡到日上三竿?月公子让我代着跟你告别,他们回北海还有事,一大早便走了。”
要不是为了抓这厮回焰城,火煜也早就跟着走了。
走了?
不告而别?
玉洐君之前去哪里不是寸步不离的带着他,何时抛下他先走过?果然是长大的徒弟,泼出去的水,火焰遗憾的摇着桃夭,心中生出悲凉的感觉。
“那楚狗呢?”火焰抬起眼,继续问。
“不知,都走了吧,昨晚上就没见到人了。”
火煜拉起火焰,不悦道:“你走不走?别逼我动手?”
火焰蹙眉,心想,连楚狗都溜这么快,南厌离居然没留他,不过楚辞总是喜欢玩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来去无踪。
火煜对着小童告辞,后者颤颤巍巍的回礼,然后飞速拉着火焰下山。
.......
按说这火煜也是个温吞性子,可能这次是真的出来久了,有些着急,两人当天下了山之后一个瞬息之术,就赶回了东绝地界。
东绝炎热,大大的太阳挂在城头。
乍一从四季如春的南庐回来,火焰猛的有些不适应。
他神情懒洋洋的,还没踏进麒麟殿大门,他那烦人三弟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大哥哥!!”火戾一脸傻样,从大殿里奔了出来,把火焰抱了个满怀。
后者一脸无声的拒绝,就差没把滚字说出口。
火煜不悦道:“抱什么抱,课业写完了吗你?”
火戾闻言,脸色一变,就要想溜开。
火焰幸灾乐祸,一脸坏笑:“臭小子,我们不在的时候,你怕是都玩疯了,还不快滚去写课业。”
火煜冷冷道:“你又笑什么?出去野这么久,城里的公文都堆成山海了,你收拾收拾跟我批公文去。”
火焰惊悚道:“啊?!”
火煜:“不然你以为让你回来干什么?我看你也不用收拾了,去把你的麒麟印带上,马上跟我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