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生点头。
“那你……”玄庸半眯眼,压低声音,“不怕我?”
对方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姑奶奶说你是好的。”
他放下心来,满意回坐。
陈渊接着道:“而且你的本事都没了,连个凡人都打不过,有什么好怕的。”
他刚坐下又弹起:“你……”
陈渊装看不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低头瞥了眼桌子,瞥了会儿,眉头皱得更紧,又向一旁的陵光道:“江兄,你一点都没吃吗,全留给他啊,你也……对他太好了吧,这可是我花了一早上为你做的。”
玄庸又有一丝暖意冒出,可才露个头,就全都被愤怒给灭了回去。
陈渊还在火上浇油:“江兄,我不知为什么,一靠近你就觉得十分舒心,这大概就是所谓一见……”
“一见什么?”玄庸瞪大眼睛起身。
“一见如故吧。”陈渊诚挚地看着陵光,“希望我们以后能经常见面。”
玄庸再度坐了回去。
陵光抱了抱拳,客气地敷衍。
他揣测这个书生命格弱,所以常遇倒霉事,还偏偏选择离人而居,叫那阴气过重,而他的仙人之气可以驱散阴气,两人一接近,陈渊自然会觉得舒畅。
但他并不想被当做工具,虽然这书生不算讨厌。
是以,时常相见,还是算了吧。
玄庸也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这书生很讨厌,时常相见,想得美!
他顿然没了食欲,揣两个包子,整理了下衣衫:“不吃了,走吧,出发。”
他扯着陵光走在前面,街道两旁人声嘈杂,而他嘀嘀咕咕:“你要记住啊,你是我买来的,不能随便走了啊……”
一路上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陵光起初装听不见,后来烦了,回道:“小的只是个下人而已,大老爷你何必这么患得患失的,我若走了,你再买一个不就是了。”
他本是随口之言,没拿到五行灵器自然不会走,而拿到了,这小妖也没机会再在人间行走,可玄庸却像是被这话灼痛,将他臂膀一抓:“你打算离开吗?”
陵光臂膀微痛,狐疑看着玄庸,见他眼中荒凉之色,没来由心内一恸。
辛离山上千年孤寂,凡间一趟幸得好友寥寥,可终究耐不过人生短暂,到头来仍是他孤身一个,再入凡间,莫不是太惧怕又落得孑然一身?
可是,你不是凡人,为何耐不住孤寂,九重天上数万年幽寂,若是仙人也不堪寂寞,仙界早已经没有陵光神君了。
他对上玄庸的目光,淡淡回道:“你我殊途。”
玄庸的手陡然一松。
整个人也像是泄了气一般,徐徐往前走去:“是啊,我忘了你是凡人,纵你不离开,也只不过短短几十年寿命。”
走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捧出一油纸包:“凡人需要吃食维持,你为何早上不吃饭?”
“啊?”陵光接过纸包,打开来看,是这人临走时揣起来的两个包子。
竟是专程为他带的。
“倒霉书生不是说过你一点没动吗,你为何骗我?”玄庸道。
他抚抚眉心,该怎么解释自己真不用吃东西?
思来想去实在寻不到理由,他一横心:“算了,吃吧。”
人间的食物好似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他向身边人一笑。
之前觉得无趣的事情再次充满了好奇,他又有些想知道这家伙上一趟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还有那陆二少爷是什么人?
一路行至城门附近,玄庸脚步微顿,望向那街边一两层小楼,驻足看了会儿,跟他道:“你看,那就是悦来酒楼。”
陵光顺着指引看去,小楼不断有人出入,酒楼的招牌早已经没了,如今那门头上挂着大红牌匾,上书宝通钱庄。
纵然已改头换面,好歹人来人往,总强过荒芜的陆宅。
作者有话要说: 结拜是不可能结拜的,那不成了兄弟情?
☆、当年状元郎
陵光指着那宝通钱庄,随意一问:“你当年在这里住了许久么?”
玄庸道:“没有,我后来一直在陆家,只梁桓一个在这儿而已。”
他说着往后看了一眼,陈书生被甩了老远,也不追,就只是徐徐跟着,且还保持着那一副气鼓鼓的抱臂模样。
二人只好停下等他。
站在钱庄门前,玄庸看那人来人往缓缓经过,二层的小楼格式未变。
凉风习习,光影橦橦,依稀好似当年人还在身侧。
那二楼以前是客房。
那时候,三个人在牢中度过大半夜,第二天天刚亮,因为陆家人走动,他们便从牢中出来了。
出来后,原是萍水相逢,本该后会无期。
陆琮回了陆家,玄庸与梁桓两个闲人无所事事瞎逛。
确切说,是梁桓在瞎逛,玄庸是来找人的,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什么样子,转世投胎千年,人间几乎都过了十世了。
只记得昔年他一掌击出,在青木仙君心口落下一道印记,这印记含着他的灵力,想来即便转世投胎也没那么容易散去。
他唯有凭借着这个印记来找人,可……总不好见人就扒拉人家心口看啊。
好在他的时间很多,在人间耗个几十年乃至几百年都没问题,那就慢慢找吧。
唯叫他发愁的是,那该死的陵光神君封了他的灵力,在山上有结界倒还好,在人间他的身体无异于凡人,衣食住行都得想办法。
而他没有办法,因为没钱。
这个时候,冤大头梁桓送上门来,实在是雪中送炭,即便这个人他其实一开始很看不顺眼,此情此景也难免会思量一些他的好处。
梁桓一路跟他走在一起,非常热心地道:“我来烟城游山玩水,正好缺个伴儿,要不玄兄你与我一道儿吧,所有用度我全包。”
玄庸看他穿金戴银是个不缺钱的,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两人最开始就住在这悦来酒楼,烟城不大,逛了几天已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梁桓决定要去下一个地方,问玄庸跟不跟他一起走,玄庸本着吃定这个冤大头的意图,心中立时就答应了下来。
但表面上还得做出一番君子模样来,推脱说不好吧,不能总麻烦你,梁桓十分吃这一套,立马表示他交定了这个朋友,不麻烦他就是看不起他。
玄庸于是欲拒还迎面露难色:“那……我考虑考虑,晚些时候给你回话。”
到了晚上,玄庸还没来得及去给梁桓回话,他在楼上无意中推开窗,望见赤雀街华灯初上,流光浮动。
灯火阑珊中,一个白衣公子徐徐走过,引得路人驻足回首。
他也看呆了会儿,而后会心一笑,便要下楼来。
还未动,却见了一个讨人嫌的身影。
那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女飞贼,又扮成了男装,游走在人潮之中,几个虚步便至白衣公子身边,伸手一勾,将他腰间钱袋揽走。
玄庸蹙了蹙眉,直接从窗前飞身而下。
他翩然落于陆琮面前,然而此时陆琮已将小飞贼拦住。
小飞贼赌气将钱袋扔回来,正好被玄庸接住,陆琮不予追究,但玄庸一把攥住那飞贼的胳膊,不许她再跑掉。
小飞贼阿心看着他嘟起嘴:“又是你,你怎么专和我过不去?”
玄庸不可置信:“你好歹有些良心吧,陆少爷上一回放过了你,你怎么恩将仇报又来偷他的东西?”
阿心瞥了眼陆琮,挑挑眉:“上一回被陆少爷发现,我不服气,只是想要试一试他的本事,现在……我知道了,我在陆少爷眼皮子底下是一定占不到便宜的,往后不会再打扰了,告辞……”
她说罢转身,运了几次轻功,都被抓了回来,脚都没机会离开地面。
她那神气消失,只得回头赔笑脸:“宣大哥,我保证再不招惹你们了,放过我这个弱女子吧?”
玄庸脸一板:“我姓玄。”
“知道啦,宣大哥,我又没偷你的东西,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你看陆少爷说一句话了吗?”
玄庸:“……”
我姓玄!
还有……
“你确定没偷我东西,我的花呢?”
辛离山上吸收了灵气的花草,到人间就非凡品。
而阿心暗暗瘪了瘪嘴:“一朵怪异的花而已,至于吗?”又做可怜状面向陆琮,“陆二少爷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陆琮便在旁笑:“玄公子,你放了她吧,这姑娘只不过是顽劣了些,没什么坏心思。”
玄庸无奈摇头:“她这个性子,早晚还是要来找你麻烦的,不过……陆少爷说放,那就放吧,反正……凭借她的本事,也的确占不到什么便宜。”他说着已松了手。
阿心原本要走,而听到这话,当即不乐意了。
她自己可以说自己没本事,别人不可以说。
她转过身,横眉怒目朝玄庸一昂头:“你看不起我啊,陆少爷是温恭之人,我只不过没好意思耍心思罢了,不信我与你赌上一赌,你说你身上一样东西,我必定能在半个时辰内悄无声息偷走。”
玄庸朝身边人看了一眼,他并没有兴趣同这女飞贼浪费时间,又已知这人越激越倔,略一思量,微眯眼道:“赌我身上的东西太没意思,这样,你去楼上天字一号房,把梁桓梁公子的物件给偷出来一样,就算你赢。”
阿心趾高气昂:“没问题,要我偷他的什么物件?”
“你随便啊。”
“那……”女飞贼眼珠一转,“我必当得偷一样贴身之物,方能证明我的本事,这样,我去把他里衣偷来!”
“啊?”
两人皆一怔。
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吧?
然而未等说话,那姑娘已经飞身而起,自窗口跃上二楼了。
她人既已走了,也只好作罢,玄庸看着陆琮,风清月朗的笑,只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陆少爷可着急回去,若不急,进来喝盏茶?”
陆琮应允,二人走进酒楼,于一楼厅堂相对饮茶,这个时候进店的人已不多,两人落得个清净,玄庸举杯敬了盏,方才就想问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陆少爷今日眉眼中全是笑意,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陆琮轻轻点头:“是啊,喜事将近。”
“喜事?”玄庸的手一抖。
“我兄长与韩小姐的婚事成了,不久便将完婚,此事了结,家父他也终于松了口气。”
“哦,原来是令兄的喜事。”玄庸重新端起茶盏,想起梁桓说过陆家兄长年少有为,惊才绝艳,便道,“真希望有机会能一睹令兄尊容,想来应如同子安兄一般,只应天上有,人间难相遇。”
陆琮摇头浅笑:“玄公子过誉了。”
玄庸想说一点也不过誉,但又想及梁桓当初说什么他兄长与韩小姐的婚事原本是不顺利的,好奇心甚,不由想问一问缘由。
陆琮大方地解释:“当朝太后也看中了韩小姐,打算将她许给一位皇子,大抵韩小姐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耽搁了下来,可是我兄长与她的恋情之路也走得极其艰难,就这两日京城忽传来了消息,说太后松口了。”
“这岂不是很好,有情人终成眷属。”玄庸笑道,又疑惑,“那个太后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呢?”
“朝堂之事我不清楚,但于兄长与韩小姐而言,总归是好事吧。”
“没错,是好事。”玄庸赞道,“他们婚事在哪儿办?”
“家兄如今身居要职,韩小姐又是太傅千金,只怕不会回到烟城来,就在京城成婚了。”
“那……陆家人会去吗,你会去吗?”
陆琮微微一叹,眉间轻覆愁绪:“陆家自会有人去送贺礼,但我是去不成的,我与兄长许久未见,的确很想去,可是家父不同意。”
“嗯,你之前就说过。”玄庸也轻声叹了一叹,“二少爷,有句话,不当讲我便也讲了,令尊平日里不许你去京城也就罢了,你兄长大婚他也不准去,这是不是有些担忧过度了?”
陆琮静思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家父对这件事很坚决。”
玄庸耸耸肩,想来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参与过多。
厅堂内已没什么人,两人皆无要走的打算,街上的灯灭了一些,在长街上落下那幽幽的若有似无的斑驳光影。
陆琮了解到玄庸暂时没有住处,便好心相邀他去陆家暂住。
玄庸麻烦他不若麻烦梁桓那般心安理得,是真心实意的想拒绝,可话将要说出口,又觉得有些遗憾似的,犹犹豫豫半天没回答得出来。
眼前人便不再问,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玄庸也不说话,只在这斑驳光影中看着他的脸,心随着桌上烛火跳动,不由漏了一拍。
而此时,楼上响起了一声惊叫。
两人一怔,这才想起,是不是把那女飞贼要偷梁桓里衣的事情给忘了?
这声响,莫不是得手了?
他们急忙冲上楼,回廊尽头天字一号房,门正大敞,阿心姑娘手中甩着一白色布缎,倚着门,一脸洋洋得意,耀武扬威地看着他们。
见他们走近,便将那布缎在眼前一晃:“诺,我偷来啦,可惜,还没走就被他发现了。”
二人又往里瞧,看梁桓裹着外披,蹲在墙角,身子微微发抖,眼中惊惧尽显,那样子,像极了……
玄庸惊奇地看着阿心:“这里衣是你偷来的,还是抢来的,亦或者,是恐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