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下,藤妖亲眼见那树妖抬手一拉,就将他的藤蔓束缚住,他一惊,见树妖又稍一扬手,他再不能思索,因为身子已随着藤蔓被甩了出去,飞了老远。
他从地上爬起跑回来,惊愕地指着玄庸:“你长本事了啊,今儿不灭了你的内丹,老子就枉做了这么多年的妖。”他铆足了劲儿,身后藤蔓瞬间蔓延,朝四面八方窸窣而去。
不一会儿,各方妖异随那藤蔓而来,有鸟兽轻蔑而笑:“这树妖没灵力,对付他不是轻巧得很,把我们叫来干嘛?”
藤妖愤然道:“他已修出灵力了,可不要小看,咱们一起上。”
众妖听了话,齐齐涌上去。
那花海中红衣的身影飞身而起,拈起一花,花瓣散落,袭向蜂拥而上的众妖,众妖只堪与这花瓣对抗,已眼中纷乱,到那花瓣落地,这一众妖异全都定定不能再动弹。
红衣的身影举起酒坛,饮了几口,携着手中一叶笑看过来。
一只红狐惊恐道:“他那叶一捻,我们全都灰飞湮灭。”
玄庸瞥向那红狐,眼中笑意更甚。
众妖一时慌乱。
红狐道:“我从未欺辱过您,如今愿意拜您为王,请您饶我一命。”
其他妖异连连附和,夹杂着道歉与哀求之声。
玄庸不答话,继续饮酒,一坛酒饮尽,他笑道:“果真是好酒。”飞身而起,穿过荡漾花海。
后来他为一个仙君打上仙界,又被封印回山中,长眠千年再于人间游荡,领略过深爱也眼看着消散,万般心动过万念俱灰过,但他再也没来过这花海,也从未想起过这里曾遇见的人。
只记得那甘甜的酒,在人间无处可寻。
他轻抚那花瓣,缓缓地笑:“原来一直都是你。”
叫我心动叫我心死,叫我爱叫我恨,叫我看了世上情爱,懂得了人间悲喜,所有一切,都是你。
他的身子忍不住颤抖,那几分悸动与伤痛交缠,甜蜜和苦涩都涌上心头,他将一朵花轻轻捧在手心,情不自禁地流下一滴泪:“让我见见你吧。”
☆、求爱
他回到陆宅时,院里几人急急起身。
秦如砚也还未走,与陈渊二人一并在等着他,他落定后,便见他们的面上皆是焦急的担忧,他的心间一动,无论是人是妖,万物生灵,情意一旦沾了,难免就殚心竭虑,牵肠挂肚。
恋人的情是情,友人亲人也是情。
他想这一趟人间同样不枉。
可是,他到底还是要自私了。
他向陈渊与梁承道:“对不起,我还是想借你们七天的命。”
两人却一喜:“你终于决定去找他了!”
陈渊又问:“你想好找他说什么了呢,道歉,赔罪,还说是……”他有些担忧,“该不会是要算账吧?”
他笑道:“都不是。”他望着几人,“我要去向他……求爱。”
是夜,引魂灯在床头摆好,梁承拿出铜铃,他在找他师父之前,那一直想问的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他向玄庸道:“我大抵听师父说了些陆二少爷的事,我想问,你究竟爱的是神仙哥哥,还是陆二少爷?”
玄庸道:“他们是一个人。”
“可是你先前不知道啊。”梁承认真道,“你若是在知道之前,已爱上了神仙哥哥,算不算是背叛了对陆二少爷的爱,而若是在知道之后才爱,那么你是否爱的其实仍然是陆二少爷,而不是如今的陵光神君?”
玄庸笑道:“他以前化名江千里,我愿意护着他也愿意为他两肋插刀,后来我以为他是仙界一个小仙君,我愿意为他放下对仙界的成见,喜欢他在我身边陪伴,再后来知晓他是陵光神君,百转思量之后,还是想要将恩怨放下,这些种种,我愿意称之为欢喜,可是没有对恋人那般掺杂着情动的欢喜,而在我知晓他原本就是我曾深爱过的人,那么这欢喜很自然就转变成了爱恋,根本无需纠结也无需犹疑。”
梁承想了一想,还是没太明白。
引魂灯点燃,两颗灵器离体,玄庸引灵器入掌心,灵力聚体。
人间七天,只够他在仙界须臾停留。
他穿过凛冽的风,层峦叠嶂的云,在那烟雾缭绕中踏入天门,琼楼玉宇有仙鹤自水上飞过,他未曾到过九天之上,也不知那南宿仙府该往何处寻,他拦住一个仙童,那仙童当即大惊:“何方妖孽胆敢擅闯仙界……快来人啊……”
他只得打昏了那仙童,自己去探路。
亭台之间又有天兵路过,他躲于亭后,听那两个天兵道:“咱们赶紧南宿仙府吧。”
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悄然跟在其后。
一路听他们说话。
“当真要惩处吗,日日受雷霆之击,噬心之痛?”
“天帝已下了命令,还能有假。”
跟在后面的人一阵心惊胆战。
那天兵没发现他的踪迹:“不至于吧,就这点过错?”
“违背天帝旨意,哪里算是一点过错?”另一天兵道,“不过我亦觉得惩处有些重了,雷霆之击噬心之痛,日日承受,纵然神君也熬不住啊,何况……”
“哎,别说了,走吧,咱们去找陵光神君。”
玄庸没能跟上他们的脚步。
他的思绪已浑然炸裂,脑子也轰轰作响,一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了。
雷霆之击噬心之痛,为什么,一点过错是什么?
是原本要在人间监管他,却提前回了仙界?
是动了不该动的心,起了不该有的念?
他在轰然之中又及时清醒,他的人,不能被别人欺负。
他加快速度,重新跟上那两个天兵。
九天之上只有孤寂的云飘飘浮浮,他穿过云层,落在烟霞之中,他的心急切,脚步也急切,已不记得还得收住身形与动作,急着要见那人,要带他走,他落定在仙府前,惊扰了那两个天兵。
两人回首,立即举起了法器:“什么人?”
他不理睬他们,踏过烟霞从他们头顶踩过,带着怯怯的情,轻推仙府的门。
身后传来天兵的厉喝,也有木鱼声阵阵,恍若跨过尘世,穿过烟云,在耳边越发清晰。
寂照禅师道:“妖王速回,时辰已到。”
他的手抖了几抖。
他要见的人只一门之隔。
那个人到底怎样了,可是在受着刑受着苦?
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牵引,无奈地往后退,他在退后那一瞬用力将门推开。
他已离了九天之上,离了天门,直直朝人间坠落,他只看见一个背影,站在浮光流转的亭台边,望着琉璃盏的背影。
那背影好似感应到什么,慢慢回过头。
可他看不见了。
他睁开眼,只看到人间的景。
陈渊和梁承醒来了。
所幸醒来了。
他却如失了心,没了魂,抓住那铜铃道:“他在受苦,我得去救他。”
寂照禅师摇头:“魂离七日,此生只此一次,在他二人阳寿未尽之前,你去不得了。”
他的脸瞬间苍白,眼中失色,呆立须臾,忽涌出一口鲜血。
禅师道:“除非,你现在了结了他二人的命。”
他向二人看过来,眼里黯然,神思也游离,他起身,推开两人,身形跌跌撞撞,刚走到门边又摔倒。
他抖抖索索,点燃几根白须,白须燃尽,那白发小人却不再出现了,他把一把白须都燃了,眼前只有火光缭缭,烧在手指上也觉不到疼。
陈渊二人手忙脚乱捂灭他手中的火:“你把我们的命拿去吧。”
他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朝两人一指:“再说这样的话,你们就滚。”
两人不滚,他却已先昏了过去。
九天之上,陵光神君回头,有些许出神。
为什么好像感觉到了谁来过。
他还未好好思量,见两个天兵走进,二人向他叩首:“神君,我等奉天帝之命,特来跟您知会,您要求天帝彻查的那当年私自把青木仙君投为畜道的仙官,天帝已惩治了,叫他受百年雷霆之击,噬心之痛。”
陵光点头:“知道了,那青木仙君呢?”
“当年天帝惩戒孟章神君与青木仙君皆需人间流转百世,不能召回,但天帝亦命我等来禀报您,已更改青木仙君的轮回之道,来世乃至余后近百世,他皆仕途顺遂,辅佐明君。”
“嗯。”陵光浅笑了一下,又朝那大门看去,“你们来的时候,可见到什么人?”
一天兵正要回话,被旁边人拿胳膊肘一挡,这天兵小声道:“左右已经走了,莫叫神君知晓有妖孽闯入,否则便是我等防护不周。”
这天兵连连点头,又朝着陵光用力摇头:“没有,一切如常,什么异样都没有。”
“真的没有?”
“当真没有,我等愿用仙格担保。”
“好吧,你们去吧。”陵光挥袖。
待他们走后,陵光又站在了琉璃盏前。
仙童痛心道:“神君,这四缕火气收不回来就算了,您别勉强了。”
他抬眼,眸中一片黯然:“为什么会收不回来了?”
“因为神君您的心变软了。”仙童道。
“可是……我上一趟回来,你一直劝我收回去,如今为何又说算了?”
仙童叹道:“那时我担心神君被扰了清修,如今看来……不若顺其自然。”
陵光闭了闭眼。
接引仙君刚好走进来。
他道:“没了这四道火气,神君还是自己吗?”
仙童道:“在我看来,神君并未有过改变,无论是人间温润如玉的陆子安,还是仙界脾气火爆的陵光神君,他的心一贯如此,秉性也一贯如此,只不过是表达出来的方式不同罢了。”
接引仙君笑道:“你说得有理。”
他向陵光走来:“那树妖召我过去,我没去,特地来找您。”
陵光睁开眼:“为何不去,万一他有急事呢?”
“他的急事左不过是因为你。”
陵光回眼看他。
“正是因为你,我便不能去了,神君您已为他送过灵脉,难道还要搭上自己吗?”
陵光静默不语,他透过层层浮云,竟见一片繁花似锦。
接引仙君叹气,向身边看来。
千年前,他曾拦过这位神君的去路。
那时他道:“神君要去人间?”
陵光道:“这树妖受欺凌,本君不能不管。”
“您已救了他一命,他如何来活不用您再管了。”
陵光摇头:“若他活着如此辛苦,我又何必救他?”
“那您要如何管?”
陵光缓声道:“抽出的灵脉,我补给他。”
接引仙君愕然,已有不好预感:“神君要如何补?”
陵光定定神:“双修之道。”
“神君可想好了!”
他已往外走去。
接引仙君不放心,仍在身后问:“神君为何要这般在意那一个小妖?”
他的脚步微顿,却未回头,也不答话,须臾后继续走。
他没有直接去辛离山,他的手心有汗,心亦跳动得杂乱,他只得先去了月老的府邸:“我来向你讨点酒。”
月老道:“神君来得正好,我这儿刚酿了百花酿。”
“好,给我两坛。”
月老将酒坛递出,叮嘱道:“神君此去切勿动情。”
“什么?”他没听明白,却也懒得再问,只笑道,“你多虑了,我若不绝情断爱,也来不到这九天之上。”
他不知何为动情,也不知何时动情,他自山中的花海归来,并不再提那些事,也不去想,仿若从未发生。
陵光收回幻境,眼前又只有层云叠嶂。
他现在倒是偶尔会想起那些事。
于是也想起了月老的酒。
他便来讨酒了。
月老道:“神君要浮生醉?没了。”
“没了?”他不悦,“上次我渡劫归来,你说浮生醉是你新酿的,这么快就没了?”
月老摇头晃脑地回:“昔日缘尽,如今未尽,所以,浮生醉没有了。”
他愤愤而回。
☆、流年
接引仙君又来南宿仙府。
他拨开层云,疑惑道:“五行灵器还未收回,人间倒是安生了。”
陵光道:“人间祸皆是自己造成,与灵器无关,兴许,是我们没窥透,他们因欲念而生祸,也因良善而造福,他们有贪欲也有情意,人类的情愫复杂,灵器又如何改变得了?”
接引仙君点头:“天帝叫树妖去收集五行灵器,好似要白忙活一场了。”
“也不算白忙活吧,他收集完,不是还要把自己封印的吗?”
“封印不封印倒也无所谓,唯怕他恢复灵力,再上仙界……”接引仙君适时打住,“想来他既与你相识一场,碍着你的面子,也总不会再来仙界找麻烦了吧?”
陵光轻嗤一声:“我的面子没那么大。”
接引仙君道:“那神君在人间也对他有诸多恩惠,他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该再来找事。”
这些年人间的确太平,早已不再征战,皇帝虽无甚治国之才,好在心底良善,为百姓好的建议他都听,也愿意厚待真正为国为民的臣子,他一人治不了江山,而朝中有才能之士一并,却可以造福天下。
每年两个月的自由出巡,是他唯一雷打不动的执拗,朝臣们劝不得,当然也不需要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