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像也不对,陆子安又不是姑娘。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玄庸前两天说过的话来。
玄庸那时候说自己喜欢男人,他当是气话,现下想来,莫不是……真的?
他抚抚眉心,也不知是心烦还是头痛,只觉得忽而不大舒服了。
手中灯一放,他没兴趣继续看了,决定回去。
梁承表示跟随。
陈渊也要跟着。
剩下一个没说话。
不一会儿,四个人齐齐回了家。
这夜似乎各有所思,大家的话都很少,原本还算热闹的小院,竟有些冷清。
陈渊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而后迈进了陵光的房间:“江兄,我以前错了,那小王爷还挺可怜的,以后……我想,咱们多少迁就他一点吧?”
他把那番皇朝血腥的现实与陵光讲了一讲,又低声把皇帝给痛骂了一番,陵光听罢叹道:“人间天子皆是气数所指,该是谁的,早已命定。”
陈渊道:“幸好我没生在帝王家。”
陵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念头,回道:“有时候,你即便没生在帝王家,也必定会为其所累,逃脱不得。”
说完点头回他的话:“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量顺着那小王爷,不惹他烦忧就是了。”
陈渊道谢离去,陵光见他要往院里走而不是去对面,叫住他道:“你怎么不去跟大老爷也打个招呼呢?”
陈渊嘴一撇:“妖异会对人类的情意感同身受吗?”
他已走了出去,陵光微愣了下,无奈摇头。
陈渊的请求他没怎么当回事,要顺着那小王爷又不是什么难办的,顶多再教他几个小术法,日常见了多夸他,不责备他,不就行了。
然而……
他刚要躺下,听那梁承来敲了自己的房门:“神仙哥哥,我还是想到你这儿来跟你睡,可以吗?”
他坐了起来,皱着眉头苦笑:这个要求就过分了啊。
但他深吸一口气,忍了:“好吧,你进来吧。”
梁承这回有点眼力劲儿,知道自己抱床被子过来,且也不往床上躺,只铺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躺好,十分乖巧地闭上了眼。
陵光反倒不能安心了,料想他再怎样也是王爷,起码在宫里衣食起居上是绝对不会被委屈的,现下跑到自己房间来睡地上,当真叫他生出些怜惜来,道:“你为什么非要睡在我房里?”
梁承眼睛不睁开:“在神仙哥哥身边,我就不害怕了。”
陵光心内一怔,想来见到自己亲人离去,的确是莫大的打击,他差一点要施个术法叫这人忘记那些惧怕的经历,可抬手之际又打住了。
喜怒哀乐都是人的情感,一个人连自己所见所想都忘记,只有喜没有哀,那还算是完整的人生么?
这些事情,他本来也不应该干涉。
梁承蹙蹙眉,也睡不着,躺了会儿,又挣开了眼,半撑起身子问他:“我没认错对吧,你真的是神仙哥哥,对吧?”
陵光想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便点头:“嗯。”
“那就好。”小王爷放心地躺了回去,翻了个身道,“其实我……有些为神仙哥哥你担心。”
“为我担心什么?”
梁承坐了起来:“神仙啊,都是仙风道骨,清心寡欲的,若是沾染了人间的欲念,一定会影响修为的。”
陵光笑起来:“你从哪儿听来的?”
而且我沾染什么欲念了?
“我读过很多相关的书,神仙不沾人间五谷,不惹世俗尘埃,也不能……”他支吾了一下,“不能与人类相……交好。”
陵光无奈长叹一声:“撰写那些书本的人,他们一定没当过神仙,你何必信这些?”
就像你信随便吃一吃丹药就能升仙一样。
嗯,的确能升仙,是升仙不是成仙。
梁承辩解:“可神仙哥哥你的确与凡人很像了啊,你站在人群里,会有人认出你是仙人吗?”
我那是故意的好么,陵光暗地里翻白眼。
“反正,神仙哥哥你不要把自己的修为废掉了,你是我唯一的支撑了,我看到你,就觉得自己有希望像你这样,但你不能……”
“好了好了。”陵光连忙打断这令人头皮发麻的话语,“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的?”
大不了做一个表面工夫哄哄你算了。
梁承明媚地笑起来。
第二天,陵光无比后悔自己答应了他的话。
陈渊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梁承却道:“神仙不能贪念口服之欲。”
他抿嘴:“好,我听你的。”
他搬着凳子坐在一旁,闻着扑鼻的香气,听那杯箸与碗碟相碰的声音,简直摩拳擦掌。
听陈渊道:“席间无聊,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
他凑过去:“这个好,我也来试试。”
梁承却脸色一暗:“神仙岂能有玩乐之心。”
他退回去,咬牙切齿。
至暮色四合,陈渊道:“今晚还去看花灯不?”
他终于得以解脱:“走走走。”
梁承嘟嘴:“神仙不应该远离人间喧嚣吗?”
他笑起来,卷起袖子,笑得横眉怒目。
玄庸一直没看明白,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拉住陵光:“你今天怎地这般奇怪?”
“我怎么奇怪了?”他继续咬着牙笑。
“茶不思饭不想,也不愿意与我们说笑,现下更不愿跟我们一并出门,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他冷哼了一声,瞥见梁承投过来的目光,阴阳怪气道,“就是怕有人觉得我又动了什么不该有的欲念。”他拉长音调,“大老爷,别这样拉着我啊,我不能跟人走太近。”
玄庸眉头一皱:“原来是我惹了你。”
“啊?”他怔了一怔。
“算了,你既不愿一起去,就不勉强了。”玄庸松开他,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玄庸走得很快,却没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了他。
他往身边看:“千里为什么生我的气?”
陈渊糊里糊涂:“他在生你的气吗?”
梁承则信誓旦旦:“一定在生你的气。”
“为什么?”
“因为你方才拉他了啊。”
玄庸望着自己的手:“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平日里何止拉他,我还抱他呢,他又不是女子,拉一下抱一下怎么啦?”
“以前或许可以,以后就不行。”梁承回道。
他更糊涂了,而三人已走到墨巷,周边人多嘈杂,那些疑惑与不安都淹没在人声之中,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但这一晚到底是没什么愉快的心情,而也无什么新鲜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君:“生气需要理由吗,问什么问,只管哄不就是了?”
☆、渡气?
三人只走了一圈便打道回府,玄庸沿街边买了些吃食,甚至还心血来潮买了糖葫芦,又站在那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问:“如果我把一个人惹生气了,需几串能哄好?”
小贩道:“多多益善。”
正巧旁边一卖首饰的妇人听到,笑着插话:“要哄人当然得来买珠钗玉镯,糖葫芦那是哄小孩的。”
小贩回眼一瞪,妇人掐着腰瞪了回去。
小贩吵道:“凭我做了这么多年糖葫芦生意的经验,我敢打赌,在哄女子的时候,糖葫芦一定更有用。”
妇人冷笑道:“凭我身为女子的经验,珠钗首饰是实在的。”
陈渊向玄庸出主意:“你要哄哪家女子啊,反正你不差钱,不清楚的话都买了呗。”
玄庸什么都没买。
他道:“不是女子。”
小贩一愣:“那……也不见得不喜欢吃糖葫芦啊。”
妇人也道:“那也未必不喜欢钗环罗绮啊。”
玄庸往回走去。
他想了想陵光头戴珠钗身穿罗绮手中拿着糖葫芦的情景,打了个寒颤,同时觉得,如若那人听到这些话,约莫会想找他打架。
但他一路往两边看,却发现无一物入得眼,而仔细想一想,却又不是入不了眼,是他压根不知道那小跟班喜欢什么。
他有点沮丧,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做得不大够格,往后还得多关心他才是。
既没什么入得眼,那就什么都不买了,回去直接开口问他,他喜欢什么,明儿给他买一马车。
他加快脚步。
回到家,院内无人,推门,厅内无人,陵光的房里也无灯。
三人快步寻了一番,没见人影,陵光的确不在家。
玄庸心内更是杂乱:“难道我把他气走了?”
到底什么原因啊。
他简直要抓狂。
他最近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吧。
另两人私相交流了一下看法,得到了共同的观点。
他们徐徐走近玄庸面前,开口:“一开始我还以为神仙哥哥生气多少是我管得太宽,现在他竟然一走了之,我想,这应当不是我的问题了,的确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
面前两人对望一眼:“前几日……”
“怎样?”他的心提了起来。
前几日打他骂他了,没有呀。
“前几日你强拉着他亲吻,我们都看到了。”两人一鼓作气。
若一道惊雷劈下,玄庸当场呆立原地,眼前一片昏花,他这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错过了面前人疑惑眼神,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回过了神:“我为什么要亲吻他?”
两人也呆了:“你问我们?”
他的面色苍白,搂着头在院里团团转,为什么为什么,那是什么时候,前两天,该不会是我中了狐妖幻术的时候吧,那一定是因为我不清醒,可我不清醒也不应该有乱亲人的毛病啊,唯一让我想要亲近的,只有……
他的脚步一停,拍了下脑袋:“糟糕,我大抵是混沌之中把他当成子安了。”
除了亲吻,还做过什么吗?
他一个惊慌之后,又安定,他知道,就算把他当成子安,他也不会再做什么。
子安到最后也没接受他,他不能够确定他的心思,除了那次无奈的冲动,哪里还敢再与他肌肤相亲。
除非,子安是同意的。
但当时那个情景,他既认错了人,对方想必是要挣脱的。
即便是神志不清,他亦敢保证,只要子安有稍稍一丝抵抗,他一定会停下。
这般想着,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来。
但……亲吻了他,好像也够呛,那人明明白天都已表现出疏离了,怪他没看出来。
不,怪眼前这两人,一直没告诉他。
他立即往外走,他得把人找回来,就算那人要怪他怨他不肯再回来,他也得把事情解释清楚。
怎么解释呢。
他一面走一面想着词儿:“我对你真没兴趣,就算我喜欢男人也对你没兴趣,一点儿都没有,我还嫌你碍眼呢,怎么会喜欢你呢你说对吧,我就是喜欢全天下的男人也不可能喜欢你的你尽管放心啊。”
这样说可以吧?
他会原谅我,跟我回来吗?
他的脚步很快,率先去了墨巷,这是此时人最多的地方,他想千里既然走了,应当是来逛街了。
早知道,方才就应该留意的。
但他没找到人。
他又回了赤雀街,以前的悦来酒楼如今的宝通钱庄找了,秦家医馆找了,陈老太的旧宅也看了,城内能够住人的酒家客栈全都一间间看了,到这时候,他才紧张起来。
那些话语想太早了,他才发觉,还不一定能把人找回来。
他有点慌,喘着气想:“我还不信了,就这一会儿工夫,他能跑哪儿去?”
但转念又想:“千里的脚程快,保不准已走了很远。”
这可糟糕了,想离开我也就算了,可他身无分文,看屋内摆设好像什么都没带,这样走了要怎么生活?
他的脚步乱了方向,在赤雀街转了几个来回,又加快速度往城外追。
城外漆黑一片,寥寥几户人家已灭了灯,他忘记带火折子,看不见路,却又不敢放慢速度,生怕今晚追不上,往后就再也追不到了。
城外那片湖幽幽有星点的光,是水中有人放的河灯,跳动的火烛漂浮水面,在这深沉暗夜不显旖旎,只有诡异。
他走上那八角亭,从亭中走过,踏上横在湖面的一座木桥,木桥年久失修,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但这儿是上官道的近路,平日里有不少人从这儿穿过去。
此时人不多,前面只有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得颤颤巍巍。
那水中的灯也摇摇晃晃,晃碎水中的浮光,激荡出层层涟漪。
他抬手向那人喊:“大伯,能不能等我一下,借个光?”
那人好似没听见,不但没停,反倒走得更快了,他穿的是深色衣服,几乎与夜融为一体,只若一只灯笼悬于桥面,缓缓前行。
玄庸无奈,走在桥当中。
忽而,身子一陷,脚下一块木板竟脱落,掉落水中。
此时的陵光,正斜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盏,将一口点心塞到嘴里,悠闲地对面前人道:“你这儿糕点真不错。”
城隍公笑道:“多谢神君,只是小神不明白,神君为何要任由那凡人摆布,还躲了出来?”
“正因为是凡人,却不好对付了。”陵光叹道,“何况这位身上有天子之气,若出了什么事,人间又将生乱。”
城隍公想了一想:“昔年亦有天子之气充盈本地,倒是比这位要浓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