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期顿了下,思忖道:“本尊只是记仇,所以想亲手抓住鬼主和敬山君,我若是现在回去疗伤,那就赶不上了。”
顾怀曲被气得不知说什么,将绷带缠了几圈,在侧面打了个结,抬眸瞥他,语气略带愠怒:“那你的伤怎么办?你伤成这样,想怎么亲手抓他们?”
此时顾怀曲清冽的嗓音听来分外冰冷。
郁承期面色苍白失血,令他看起来分外脆弱,看了看顾怀曲,嗓音虚弱可怜,似乎有些不满:“……师尊是不是又生我的气了?”
“徒儿被人暗算成这样,差点就死啦,想报仇不是很正常。何况我流了这么多血,师尊没哄过我一句也就罢了,现在还反过来教训我,师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顾怀曲顿时一噎。
“我是在关心你……”
郁承期得理不饶人:“可是你对我很凶。”
“那是因为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伤成这样还想着报仇,实在太冒险……”
顾怀曲试图解释,但郁承期根本不听,抱紧顾怀曲,嗓音低哑的模糊重点:“但徒儿不仅是给自己报仇,也是为了仙魔两界……我险些把命搭进去,师尊为什么对我发火?”
“……”
郁承期的语气和神态面面俱到,令顾怀曲的愧疚感一时飙升到极点,立刻忘了问郁承期究竟想干什么。
顾怀曲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又没想通,为难道:“……那,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就是了。”
“不过在你灵力恢复之前,还是不能去找鬼主,太危险。”
“那若是我灵力恢复了呢?”
顾怀曲顿了顿,奇怪地看他:“怎么?你有立刻恢复的办法?”
郁承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低低笑了下,苍白的薄唇带着病气,半张脸埋在顾怀曲肩窝里,狭促道:“有是有,但不知师尊会不会介意……”
“……”
其实郁承期想到的办法很简单,对于顾怀曲而言也很下流——
就是他们之前一直提到的双修。
双修的最大功效,无疑就是助人恢复修为与灵力,尤其对郁承期这种只是因为区区皮肉之伤导致身体虚弱、灵力暂失的人,可谓立竿见影,效果极好。
在顾怀曲出现之前,郁承期本来还在想自己该怎么办,但方才一见到顾怀曲,郁承期立马就想到了这个对策,并且在脑子不清醒、两眼抓瞎的状态下,行动力达到了顶峰,不由分说地就想拽着顾怀曲找个地方双修。
但双修未遂……
多亏他中途掉进了水里。
顾怀曲听到这个办法,眸中微震,再次露出被雷劈过的表情。
他并非不同意跟郁承期双修。
而是因为此时此刻,光天化日,荒郊野外,幕天席地……
这无疑又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我——”
顾怀曲张口想拒绝。
……但又拒绝不出口。
他心中难安地想,郁承期是为了擒住鬼主才想出这个办法,况且现在伤得那么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管郁承期是出于什么心理跟他提出这种要求,他好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顾怀曲深深吸了口气,抿紧了唇,面颊渐渐憋红,又开始陷入反思。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
“师尊?”
郁承期在旁边试探地勾着顾怀曲的手指。
他分明没笑,但眸底却泛着愉悦的狭光,轻声道:“你不说话,徒儿就当你同意啦。”
“不必多想,师尊这么做也是为了两界好呀。况且这里很偏僻,不会有人来,撑起结界就更没人能看到我们了。”
“……只是,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流了太多血,身体太累,动不了啦……”
“师尊,你能自己坐上来吗?”
顾怀曲:“…………”
第97章 战局(四)
顾怀曲耳根通红,忍辱负重,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慷慨就义,而郁承期显然比他乐在其中的多。
双修比他们平日要更费时间。
即便郁承期在周围布下了结界,但依然掩盖不了他们正在荒郊野岭那个那个的事实。
过程中,顾怀曲秉着“早做完早完事”的原则,一心帮着郁承期恢复灵力,想着早点结束,也能趁早将鬼主等人一网打尽,免得夜长梦多。
然而郁承期并不配合。
这套双修之法虽然来源于魔界,但原理跟通常的功法有些相似,顾怀曲领悟得很快,但没什么用。
时间全都浪费在了郁承期身上。
“你动作轻一点……将灵气凝聚在你伤口的位置,慢慢来,不要太多。”顾怀曲板着涨红的脸,一板一眼地指导。
“……”
但郁承期像个死活转不动脑筋的蠢徒弟,怎么教也不开窍。
顾怀曲皱了皱眉,呼吸渐乱,忍不住斥他:“我叫你慢一点……”
“灵气聚集在胸口的伤处,不要用在别的地方。”
“郁承期……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你个混账!!你的灵气在往哪里走??不要再往下了!!!”
……
结束以后,顾怀曲像个兢兢业业进行教导、最终饱受弱智徒弟折磨的师尊一样,足足用了三个时辰,体内的灵力虽也跟着有所恢复,但精神上遭到了难以形容的摧残——枉他那么担心郁承期的伤势,这个混账竟然只顾着……!!
顾怀曲脸上诱人的潮红过了不知多久才消退下去,又气又恼的穿起了衣裳,紧抿着唇,满腹火气,但完全找不到宣泄口!
“ 师尊,我不是有意的。”
郁承期又开始了。
顾怀曲怒而打断:“你闭嘴,我不想听!”
好吧。
郁承期眯眸笑了笑,精神极好。
他气血与灵力恢复了七八成,甚至还带着几分餮足,打坐运转了一周天,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除了那处狰狞的剑伤无法依靠双修愈合之外,内在的灵气与力量竟都出奇的好转了不少。
顾怀曲整理好了衣裳,衣袍熨帖端整,转过头来看他:“现在就启程吧,我跟你一起去找鬼主,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必,我自己去就可以。”郁承期道,“有一件事,要另外交给师尊做。”
顾怀曲顿了顿:“何事?”
郁承期笑吟吟地朝他道:“方才在你来之前,我听到了鬼主和敬山君的对话,他们说在东边还潜藏了一支鬼兵,正在准备大阵,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但听起来应该很棘手。”
“!!”
顾怀曲心头一梗,难以理解地盯向他。
“你怎么不早说?”
战事要紧,郁承期方才还敢磨磨蹭蹭的用了三个时辰?!
郁承期懒洋洋道:“现在说应该也不晚。”
顾怀曲瞪他一眼,不想浪费时间争辩,两人立刻分道扬镳,一个朝着东边追查那支鬼兵,一个去追鬼主和敬山君。
临走之间,郁承期拽住顾怀曲,颇有点不舍。
想了想,他在顾怀曲唇上吻了片刻:“师尊,晚点见。”
……
只是迟了三个时辰,战场上的氛围已经出现了巨变。
鬼主以为自己计策万无一失,已然向众人宣告自己擒住了魔界帝尊,敬山君手中那把血迹干涸的剑,足以证明事实。
郁承期消失的这三个时辰中,军中人心惶惶,仙魔两界的大修义愤填膺,暂时休战——众人信以为真。
毕竟谁也想不到,鬼主连这种谎话也敢撒,何况鬼界那帮人底气十足,让人想不信也难。
仙界众人不敢擅自定夺,得先找到顾怀曲再说。
休战期间,有人发出疑问:“仙主去了何处?方才他不是来了战场吗,有没有人见过他?”
“我见过!几个时辰前,他追着踪迹去找帝尊了。”
“可帝尊不都已经被抓住了?既然没找到人,仙主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众人摇头表示不知,各个情绪沉重,等待着一个结果。
鬼界那边已经拟好了契约,派人送了过来。
仙魔两界的人接到这份契约,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复杂。
鬼主在另一头放了话,态度十分明确,却也讽意十足:“本座的要求并不多,若想要你们的帝尊回来,只要签了这契,保证二十年内再也不犯我鬼界,各自相安无事便可。”
“这个条件,本座在开战之初就与你们提过,只是你们那位帝尊心高气傲,斩了我四位使臣,不肯接受。如今,本座依然还是这个要求,你们考虑清楚再来答复。”
他话中的意思显然是说仙魔两界“给脸不要脸”,好言相劝不听,偏要他来硬的。
态度极其傲慢。
这无疑是当众给了两界狠狠一耳光。
鬼主不仅手段下作无耻,事后竟还敢作为猖狂的资本,在一众大修面前耀武扬威。
两界修士的火气登时被激了起来,熔岩似的怒意滚烫。
当年仙魔大战,他们即便再怎么恩怨纠杂,但至少打得光明磊落!这鬼主当初蓄意挑拨离间也就罢了,如今还敢故作姿态,令他们蒙羞,简直奇耻大辱!!
仙魔两界的修士被气得团团转。
果真有人开始质疑了:“魔界的帝尊是怎么回事?!他堂堂一届帝尊,这么轻易就中了敌方的圈套,到头来还不是要两界一起替他蒙羞!他如此鲁莽行事,到底有没有摆清自己的身份?!!”
魔界修士闻言立马跟他吵了起来:“怎么?当初那个人质送来的时候,不是你仙界的人给他验明正身的吗?!事情败就败在这里,若不是因为他,帝尊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说到底,还是你仙界的责任!”
“呸,简直胡言乱语!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凭什么将锅全扣在仙界头上!!”
“……”
眼看着仙魔两方再次产生争执。
众人开始意识到——仙魔两界的和解算是功亏一篑了。
他们两界之间本就矛盾不小,这场战,本是他们相互试探、彼此信赖的第一步,却没想到适得其反,令两界的矛盾不减反增,今后怕是再无和解的可能。
众人唏嘘失望,耐心渐渐被耗尽。
就在这时,有修士急匆匆地跑进来,两眼放着光,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惊喜地指着身后道:“回……回来了!!”
众人心灰意冷,实在做不出表情:“谁回来了?……哦,仙主回来了?”
“不是,是帝尊……”
“帝尊回来了!!!”
众人:“?!!”
众人又惊又懵,齐刷刷地猛然站起身,来不及询问是真是假,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已经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本尊才走了多久,你们就耐不住心性开始内讧了?可真是教本尊失望……”
随着一阵喧哗四起,郁承期踏入结界,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一身金纹黑铠,胸口处有明显的剑伤,气色与神态却一如往常般慵懒棱厉,气定神闲,似乎没受丝毫影响。
“真的……真的是尊上?!!”修士们简直被惊喜砸昏了头脑。
鬼界放出的假消息不攻自破。
郁承期挑了挑眉,眼眸扫过众人喜出望外的脸,眯眸嗤道:“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开战。”
“将鬼主捉住。本尊要活的。”
……
仙魔两界撕毁了鬼界送来的狗屁契约,士气高涨,无数修士飞掠进鬼界的阵营,对着这群无耻之徒痛下狠手,借此泄愤!
战局再度扭转。
这场摧天灭地的大战持续了整整三日。
三日之内,无数山脉遭到冲击,碎石嶙峋,坍陷塌毁,鬼界彻底鱼死网破,山巅之下鬼兵千万,兵马交戈,山巅之上无数极顶大修交锋对决,万阵眩影冲天,山峦訇裂崩摧。
三界殊死一搏的厮杀导致天地混沌无光,犹如阴云重重,阵风乱象。方圆百里内的灵气枯竭,草木苍败枯萎,每一簇草丛上,似乎都染了干涸的血。
浓重的血腥气萦绕在山间。
经久不散。
鬼界被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偏偏不久前,留在仙魔军营中的那群人听闻消息也赶了过来,截住了鬼界的后路。
韩城带着一支兵马拦住了敬山君的去路,亲手捉住了他。
而另一边的郁承期,也将鬼主碾压得无路可逃。
他看着鬼主那张难以置信,又悲戚绝望的脸,三日的厮杀到了尽头,总算觉得心头大悦。
这三日中,郁承期身上又添了几处可大可小的剑伤。
他原本半束的发髻已如泼墨般松散了,随风吹荡,身上带着浓重的血气,多了几处重伤,脸侧也有被剑阵划伤的几道细小血痕,更添几分棱厉阴沉。
一切将尽,捷报声犹如浪潮似的一波波的传来。
鬼界仅剩的九将悉数被抓。
其余大修纷纷落败。
鬼主落在了他们手里,一切已成定局。
郁承期立在山巅之上,令人不寒而栗的弯了弯眸,寒铓森凉,居高临下的垂着眼。
鬼主此时前所未有的狼狈,双目浑浊,已经有些辨不清人影。
他虚无地看着郁承期手中那把剑,自知已无退路。
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喉咙如被砂纸刮过,发出嘶哑破败的声音,抬头混沌地看向他:“……你有何条件?”
郁承期看着他。
偏了偏头,薄唇冷漠且毫无温度。
“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