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期不怕他。
反而还敢恶心他。
低劣地笑了声“很痛吗?徒儿给您吹吹?”
他去拉顾怀曲的手臂,被一下子躲开了。
顾怀曲最厌恶他故作出来的温柔蜜意,回想起洞中的事,更是一阵阵怒火,暗自攥紧手指,寒声质问地盯向他“……你方才分明可以救下所有人,为何不救?”
顾怀曲知道他身上有帝尊咒印,可以控制任何魔物。
郁承期也不觉得意外,理所当然的反问“我为何要救?”
顾怀曲眉峰低压,横眉冷对“韩城楚也命悬一线,你方才再多迟疑半刻,他们现在便已登极乐了!你哪怕不顾我,连他们的性命……你也不顾?”
郁承期看了看他。
“是啊。”
他的语气太坦然,令顾怀曲怒气高涨又无话可说。
顾怀曲强压下怒意,咬牙问道“难道谁的性命在你眼里都不重要?”
郁承期瞧着他。
倏地笑了。
“师尊指的是谁的性命呢?”
他眸子里此刻映着柔和的光泽,慵懒又明朗,偏头口口声声道“徒儿只知道,若我方才出手,灵力一旦溃竭见底,身份就暴露了,到那时他们得救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他低笑着,口吻无端地温柔轻缓下来,像是在哄人“师尊太傻啦,总是用道义来要求别人,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跟师尊一样?”
“韩城楚也,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同门而已,死与不死,哪有徒儿自己的事要紧啊?”
“师尊,徒儿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也要理解徒儿呀。你总是要我替旁人考虑,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对不对?”
“……”
顾怀曲不说话了,只是冷冷的沉默。
郁承期随即又向他道歉,弯着眸子,语气诚恳得无可挑剔,却怎么都令人感觉不到真诚“师尊是不是生气了?”
“我错啦。”
那双细密的眼睫微垂着,被柔腻挺拔的鼻梁衬得无比深邃,无端有些狭促讥诮,甜言蜜语道“当时事态那么紧急,徒儿也是身不由己,往后再也不会啦。师尊就原谅我这次吧,好不好?”
“……”
这个男人好像把柔情蜜意当做一捧粪土。
谁惹他厌憎,他就往谁身上撒,句句淬着毒,又软得不像话,就像是磨刀杀人前赏赐的一杯甘甜美酒,下一刻就要将人捅得鲜血淋漓。
顾怀曲只觉得刺耳,将脸别过去些。
“我方才选择让师尊去死,师尊是不是不高兴了?”
“……”
郁承期偏着头去看他。
“说话呀。”
他不识趣似的,贴近了讨顾怀曲的话,像个不懂事的少年,“师尊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因为这件事生气。”
“在徒儿眼里,师尊向来珍视自己的弟子,平日那么高风亮节的一个人,为了弟子们付出生命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徒儿想呀……师尊待弟子们这么好,一定会甘愿牺牲的。若我当时不慎选错,只会被师尊责骂。”
“况且,有些事,师尊不是也清楚吗?”
郁承期抬起眸来,带着狎昵地笑意,却幽幽凉凉的。
“但凡有点自知之明,你也早该料到了。”
“徒儿睚眦必报……你不去死,谁又去死?”他嗤地冷冷轻笑,“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顶起我的小锅盖……感谢支持。
第20章 本尊很清醒
“你——”
听到这些话,顾怀曲徒然动怒,话没说完先牵动了伤口,攥紧衣袖倒吸了口凉气,眉间难忍的紧皱起来。
顾怀曲自幼在山海极巅长大,因为灵脉天赋异禀,冰雪聪明,十五岁起就在宗门中传道授业,并收了座下第一任亲传弟子。宗中的弟子们见到他无不敬仰尊崇,这么多年来,谁敢对他口出狂言?
“你看你,瞎激动什么?”
郁承期嗤笑地瞥了他一眼,悠懒地向后靠着床。
“看自己没死成,非要死了才舒坦是不是?”
郁承期这个人明辨是非是真的,心狠手辣也是真的。
他跟在顾怀曲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是道义,什么是对错,他太明白了。就像他始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恶人,而顾怀曲才是那个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
他心里有一把尺,跟顾怀曲一样可以衡量世间的对错。
而世人愚钝——
顾怀曲的大义是为了整个仙界,虽然听起来令人肃目,可也仅仅只是为了仙界而已。这世上除了仙界以外,还有魔界、妖界、凡界……他心中的“义”如果真有那么大,为什么不能放下仇恨与魔界和解?为什么不能视众生平等?为什么觉得郁承期这个帝尊血脉,生来就该死?
相反,郁承期正是因为自私自利,所以从没想过要替谁背负血海深仇。
帝尊血脉又如何,两族对立又如何?他的血脉是他选的吗?
他从来没有替经棠去恨,更不会把前辈恩怨一股脑的刻在自己身上。
什么两族仇恨、天生重担……
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屁都不是。
他承认顾怀曲很好,顾怀曲性情高尚,不会坑蒙拐骗,不会恶意害人,他心地善良,是顶顶的大好人。
而自己心性顽劣,恶念无数,一旦挣脱枷锁就与恶狗无异。
所以呢?
所以就因为如此,他怎么都是罪有应得,哪怕是顾怀曲先背叛了他、先对他起的杀念,他再报复回来,也是他的不是?
是吗?是这样吗?
倘若不论仙魔恩怨,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每当面对顾怀曲的时候,郁承期都不禁回想到从前。
那么多年了,他为了顾怀曲将自己的本性框束起来,顾怀曲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他都喜欢,只要顾怀曲对他好,哪怕仅仅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弟子来看待,他也觉得十分高兴。
世间的任何隐忍自律都无异于自残,是活生生将自己的本性阉割成畸形。
可感情这种东西要看运气,并非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报。郁承期始终明白这点,所以也没强求过,只是从来不曾想到他曾经满以为自己得到了,如今却又变得一无所有,啼笑皆非。
他为顾怀曲压抑了那么久。
可顾怀曲心里只有仙界道义,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偏心他、为他动摇过。
……这也很好。
他想,人就是该自私自利的活着。
他都已经掌控别人的生死了,干什么还要想那些纷纷扰扰的,抑制心中的恶念?
老天爷生来给了他这身血脉,就是叫他随心所欲的啊。
他跟顾怀曲生来命格相克,反目成仇是上天注定的。高兴的时候他乐意哄一哄、逗一逗,说些甜言蜜语给顾怀曲听,可不高兴的时候,顾怀曲就狗屁不是,连死都罪有应得。
反正他和顾怀曲之间必须要死一个,既然如此,死的凭什么是他,而不是顾怀曲呢?
就因为他喜欢顾怀曲?
真是可笑。
郁承期很清醒,也很理智,他对顾怀曲还有情爱,并不全是恨。但那点残存的念想,早晚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散的,说不定只要顾怀曲一死,就彻底断了。
屋中浓郁的药味久久不散,顾怀曲伤得很重,没力气与他争执。
他闭了闭眸忍下那股愠怒,又道“那个姑娘呢?”
“她又何处得罪于你,至于你这般戏耍她?”
“她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对父母之命有所不满,你对她无意,尽管无视就是了,欺骗人家的感情和钱财做什么?郁承期,你读的圣贤书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郁承期漫不经心,背后倚着床,下颚微抬,漠然地道“本尊就是觉得开心,有趣。怎么着?碍着让清仙尊的眼了?”
他嗤笑了声,又继续道“活该她傻,看见男人就挪不开眼,连本尊姓甚名谁就不知道,随便哄骗两句就掏了家底,她不受骗谁受骗?何况,谁让她自作主张偷取家里的钱财送给陌生男人,本尊给她个教训,这不过分吧?”
顾怀曲被他这套歪理邪说激怒了,甚至感到恶心。
“混账东西!你算她什么人,凭什么给她教训?作恶就是作恶,给自己找什么借口!”
郁承期哼笑了下,眼眸里逞凶肆意的与顾怀曲对视,颇有些慵懒挑衅,讥讽道“那师尊又算什么人,凭什么教训我?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在这里叽叽歪歪,你怎么就没干脆把自己气死?”
“你……!”
顾怀曲深深喘着气,额角青筋暴起,凤眸中浸了层怒意,憔悴中硬是透出一股凛锐来。
“我什么?”郁承期不慌不忙。
有那只手环在,顾怀曲在他面前根本不可能兴起风浪,他讽漠悠懒地道“师尊还是好好歇息吧,有功夫管别人,不妨先管好你自己。瞧瞧你运气这么差,万一哪天死了,再赖在徒儿身上,该多让徒儿为难啊。”
他一脸狼心狗肺。
一点也没有悔过之情。
就算顾怀曲伤成这样,他也不觉得这件事错在自己。
打算让顾怀曲死的原本又不是他,要怪就怪那头魔物。问题是魔物问的,人也是魔物打伤的,要吃人的是魔物,关他什么事?
活该顾怀曲时运不济,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顾怀曲被气得不轻,郁承期却像没事人似的,起了身,熨帖的长袍将他身形衬得恰到好处,腰肢厉窄劲瘦,双腿修长,这么一站起来,窗外映入的阳光将他影子投射得极长,在地面投下棱厉高挺的暗影。
他扭了扭脖子,淡漠地舒络了下筋骨,转身走向门口“没什么好说的啦……师尊好生休息罢,徒儿走了。”
……
等到回了山海极巅。
郁承期很快就被宗主叫了过去。
山海极巅的宗主名叫江应峰,年纪起码有五十岁了,依旧丰神俊朗,神采奕奕,眼角的皱纹不嫌苍老,反倒有种岁月雕琢的深刻感,眉目深邃且身形玉立,端得是一身谪仙风采。
同样身为八大仙师之一,又是山海极巅的一宗之主,江应峰在仙界的地位自然不可小觑。
不过在八位仙师之中,他的地位并没有那么崇高无上,相反呢,背地里没少遭人议论说小话。
原因是这位看似严瑾端肃的宗主,其实是个非常不靠谱的人。
不听人劝,又眼光极烂,论人气在各位仙师中排不上第一,论气人倒是妥妥的魁首。
这一点郁承期深有体会。
宗中的师长们每年就会带座下弟子下山,前往各地的名胜古迹踏青游玩。而江应峰,每年都会在途中捡一个有眼缘的孩子回来,并次次坚称自己捡到了天降奇才。
照理说来,江应峰是对郁承期有知遇之恩的,当年郁承期混迹在窄街暗巷里,多亏了江应峰一眼看去,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才将他带回了山海极巅。
不过,当时在山海极巅里,江应峰流传的事迹是这样的——
最爱发牢骚的奇云道君每年都会掰着手指数一遍
“第一年,他捡回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娃,虽然灵脉奇佳,但性情刁钻叛逆,心性不纯,绝非修道的料子,可这眼瞎的不知怎么偏就觉得她乖巧听话。结果不到半个月,这女娃娃就因为与人争抢珠钗首饰,一把火将整座寝舍烧了个干净,大哭大闹,被逐出师门。”
“第二年,他领回来一个不足二十的年轻人,在医馆当过几年学徒,看起来性子温善,可惜不足一月就原形毕露,三更半夜跑去偷窥女子沐浴,结果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被女弟子们打出了宗门。”
“第三年,更了不得。他是不再带人回来了,偏偏带了条狗,搁在他怀里安安静静,一放出去哪叫一个‘疯’字了得!见人就咬,害得个弟子得了犬病,最后迫不得已送去驯兽台,他还恬不知耻的惋惜了好几日!”
奇云道君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再过两日,踏青结束,他就该领着弟子们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他这回要带个什么货色回来,若是能在宗中待满一年,我便随他的姓!”
“……”
好巧不巧,那年江应峰带回来的就是郁承期。
当初众人全都抱着副看戏的心态。
却怎料一年之后,郁承期不仅圆满渡过了旁听期,还被高冷清贵的让清仙尊收归到座下。
奇云道君不吱声了,装着记性不好,把嘴缝上,再也不提这码事。
旁人都以为江应峰眼尖了一回,领了个货真价实的奇才回来。
可实际上,只有郁承期自己心里明镜似的——
江应峰这该是多糟的运气、多毒的眼光,才能从那小破镇上挖出他这个魔头来?!
每想到这里,郁承期都不知该感谢他还是怜悯他。
只能深深折服于江宗主犀利的眼光,啧啧称奇,半是嘲笑半是诚恳的感叹
江宗主真可谓神人一个啊。
厉害,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非酋江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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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本尊可蛮横
江应峰可不知道面前的小子有多狼心狗肺,不知感恩还反倒在心里嘲笑他。
江应峰道号凌肃真人,所住的大殿便叫凌肃殿。殿内雕窗半敞,几案上燃着香炉,阵阵清香逸散,帘幔随风鼓荡如流水,陈设颇为雅致。